《火線》是大衛(wèi)·西蒙和拉斐爾·阿爾瓦雷斯合作的第一部電視劇，但這并非他們在影視行業(yè)的第一次合作。

早在1997年，業(yè)已成名的奧普拉·溫弗瑞旗下的一家制片公司想要拍一部關(guān)于藍調(diào)音樂的傳記電影，便委托兩人寫個劇本。記者出身的西蒙和拉斐爾從巴爾的摩趕赴密西西比州的克拉克斯代爾市，參觀了那里的三角洲藍調(diào)博物館（Delta Blues Museum）。

（三角洲藍調(diào)博物館成立于1979年，是密西西比州最老的音樂博物館）

二人既愿意接下這個任務(wù)，自是資深的音樂發(fā)燒友，大衛(wèi)·西蒙和音樂人的故事我們在第八章已約略講過，而拉斐爾對音樂的熱愛，比西蒙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曾經(jīng)自我介紹說：“我出生在鮑勃·迪倫17歲生日那天，我五歲時，偉大的藍調(diào)音樂家埃爾莫爾·詹姆斯于芝加哥去世?！?980年12月6日，拉斐爾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在來賓登記冊上施施然地寫下了“約翰·列儂”。

三天后，他在早餐店里看到了這位搖滾巨星被槍殺的新聞，當場放聲大哭。

（約翰·列儂去世時的報紙）

不僅如此，拉斐爾在報社時，除完成本職工作外，還經(jīng)常主動攬下與音樂有關(guān)的采訪報道。

1983年，他和大衛(wèi)·西蒙都在《巴爾的摩太陽報》，也都和兇案組警察打交道，這年4月30日，藍調(diào)大師穆迪·沃特斯去世，拉斐爾專門跑到芝加哥參加了葬禮，并撰寫專題文章以示悼念。

（穆迪·沃特斯（圖右）就出生在密西西比州的三角洲平原，在憑音樂出名之前，他摘過棉花、修過汽車，過著貧困艱辛的生活）

時間回到1997年，在三角洲藍調(diào)博物館，拉斐爾看到了一張穆迪·沃特斯早年間的照片，多年前的回憶涌上心頭，他開始和大衛(wèi)·西蒙尋找這位音樂家生前曾去過的地方。

誰知道苦苦尋覓之下竟一無所得，最后還是在當?shù)貓D書館管理員的指引下，才找到沃特斯當年待過的一座涼亭。這座涼亭位于一家商店旁邊，外觀普普通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話，兩人還以為這亭子就是店家買下來的。

（遺憾的是，2023年3月密西西比州遭遇龍卷風，和沃特斯相關(guān)的“遺跡”終沒能幸免于難）

時隔多年后，拉斐爾對此事仍然念茲在茲，在回憶的文章中大有“沈園非復(fù)舊池臺”的感慨。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比起高度關(guān)注社會問題的大衛(wèi)·西蒙，拉斐爾對那些消逝的舊日時光有種莫名的執(zhí)念和迷戀。

這份霧氣氤氳的情感也籠罩著整個《火線》第二季，時而輕如紗，時而濃似煙，但卻終究會消散殆盡，而正因如此，以拉斐爾為主導的編劇在這一季里好像要留住什么似的，對“傳承”一事下了不少功夫。

（《火線》第二季第二集）

在《火線》第二季第二集的26分45秒左右，有一個固定的空鏡頭，畫面的前景是工人們從酒吧出來開車上班，而在他們背后，工廠里高聳的煙囪正冒著濃煙。

這座成立于1922年的多米諾糖廠和《火線》的故事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它卻在這部臺詞密集、情節(jié)緊湊的劇里獨占了將近10秒的時間，甚至在《火線》第三季第五集里也有出現(xiàn)。

（《火線》第三季第五集37分46秒）

廠房上方寫著“多米諾糖廠（Domino Sugars）”字樣的巨大紅色霓虹燈牌自1951年安裝后便成為巴爾的摩港口的地標性建筑。大衛(wèi)·西蒙的妻子勞拉·李普曼在2000年以此為背景創(chuàng)作過一部小說《The Sugar House》，在書中她寫道：“如果她是上帝，那這就是她將要創(chuàng)造天堂的地方：在一個能俯瞰巴爾的摩的霓虹燈牌上，守護著整個糖山?！?/span>

（如今，多米諾糖廠已是巴爾的摩內(nèi)港唯一還在正常運轉(zhuǎn)的制造商）

多米諾糖廠的驚鴻一瞥可看作是《火線》第二季對于歷史建筑的短暫記錄，而這季里著墨最多的碼頭工人角色，更是大量地取材于現(xiàn)實原型。

比如在第八集，工會領(lǐng)導弗蘭克的兒子切斯特（在劇中，他被人們稱作“Ziggy”）帶了一只鴨子到工人們常去的酒吧，結(jié)果鴨子飲酒過量致死，這么一件荒唐不經(jīng)的事，就曾真真切切地發(fā)生過。

（切斯特給自己的鴨子起名“Steven L.Miles”，這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活躍在巴爾的摩的一位律師的名字，這名律師以率先在電視上打廣告出名，他的口頭禪是：“讓我們談?wù)劙伞保?/span> 

（你是否想起了一位故人？）

切斯特為人的不靠譜從此事里可見一斑，有這么個兒子，也是壓死弗蘭克復(fù)興碼頭大計（詳見上一章）的最后一根稻草。

《集裝箱改變世界》一書里有這么一段話：“他們的工作艱辛而又缺乏保障，但是對高中都沒有念完的藍領(lǐng)工人來說，這在他們能干的工作中已經(jīng)是薪水最豐厚的了。在碼頭工人的家庭中，能讓一個年滿16歲的男孩子去接受挑選，托人拉關(guān)系地讓他得到雇傭，那這簡直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了。”

書中還指出，這一狀況不止出現(xiàn)在美國，在英國的曼徹斯特、蘇格蘭的愛丁堡和比利時的安特衛(wèi)普，有一半以上的碼頭工人是同行的兒子或父親。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碼頭工人代代相傳的家族史與行業(yè)史有著相當高的重合度。

當然，這是在集裝箱發(fā)明之前的事。

到了拉斐爾這一代，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觀念的改變，老一輩的碼頭工不再希望自己的子嗣繼續(xù)從事這份職業(yè)，而更希望他們讀個大學，然后找一份沒那么累、那么苦的工作。在同齡人里，幾乎就只有拉斐爾一個人曾上過船，而且他還是為了文學夢而去實習（詳見第十五章）。

可這一來，臨到這些碼頭工們老了，四顧茫然，周遭竟再無熟悉的人和事。在第十五章里提到的ILA巴爾的摩分部主席吉爾伯特，這樣一個敢于在罷工期間封鎖新聞的硬漢，有一天竟打電話給拉斐爾，說想在去世前讓他為自己寫一則訃告。

此時已進入千禧年，不僅碼頭行業(yè)日趨沒落，就連吉爾伯特年少時一直去的酒吧，也變成了《情理法的春天》一劇的取景地。

拉斐爾在講起此事時描述道：“吉爾伯特眼含熱淚地看著他的母親在泰晤士街1718號的房子，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地說：'沒有人記得，但我每天都在想它……’”

這一場景的“鏡像”情節(jié)出現(xiàn)在《火線》第二季第六集，再次闖了禍的切斯特在酒吧外被弗蘭克叫住，父子倆一邊走一邊聊天。

（在這段戲開始前，還專門給了夜里的多米諾糖廠一個鏡頭）

面對這個不成器、不省心的兒子，弗蘭克起初無疑是想責罵他一頓。而從切斯特的反應(yīng)來看，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挨打挨罵應(yīng)該也是家常便飯。

兩人說著說著，切斯特忽然問父親：“你想知道我還記得什么？”接著，他談起了自己小時候看著父輩們?nèi)绾卧诔燥垥r爭吵、如何帶領(lǐng)工人罷工，又如何應(yīng)對工作中頻頻發(fā)生的各種事故。

弗蘭克默默地聽完，眼里竟有了淚光。這是弗蘭克在整部劇里為數(shù)不多的感性時刻，也和吉爾伯特讓拉斐爾為他寫訃告時的熱淚盈眶異曲同工。

兩人都是老一輩工人的典型代表、甚至都是所在工會的執(zhí)牛耳者，也都經(jīng)歷了工人階級由盛轉(zhuǎn)衰，此時在新生代面前觸景生情，還都是因為想起了往事。

不過，站在吉爾伯特身旁的，是年輕一代的翹楚拉斐爾，而在劇里，切斯特雖然渾身上下很難找到什么優(yōu)點，但卻能清楚地想起父親那一代人親歷的生活。

吉爾伯特是因為念舊而哭，弗蘭克的眼淚則包含了更為復(fù)雜的情緒：既有像吉爾伯特一樣的傷懷，也有因為切斯特仍記得從前事的百感交集，他或許會愧疚于在兒子小時候?qū)λ^苛刻，或許會欣慰于兒子不曾忘記已經(jīng)遠逝的歲月，又或許更堅定了自己重振碼頭的決心。

伴隨著這份強烈的信念，以及對音樂的熱愛，拉斐爾在親自操刀的第七集里，為工人群體發(fā)出了長久以來憋在他心頭的吶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