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嘯伯，京劇著名老生演員，后四大須生之一。原本票友出身，后來參加了北京燕居雅集票社，得到前四大須生之一的言菊朋欣賞，收為徒弟。奚嘯伯跟隨言菊朋深造后，1929年正式下海，以其醇厚的嗓音、別致的唱腔得到觀眾的喜愛。

奚派藝術(shù)吸收了言派藝術(shù)依字行腔的精髓，演唱尤以大段“慢板”見功力，如泣如訴，被譽為“洞簫之音”。在奚嘯伯的舞臺實踐中，對傳統(tǒng)唱腔進行了許多創(chuàng)新，具有豐富的藝術(shù)價值。因此，他的嗓音雖并不響亮，但是行腔十分細膩婉轉(zhuǎn)，小腔韻味十足。奚嘯伯并不以嗓音本身的穿透力為主要特點，而是在行腔的過程中直擊人心。

奚派表演還具有很濃厚的文化氣息。奚嘯伯先生在舞臺上的形象較為瘦小，面容清俊，嗓音也并不高亮，初上場給人的感覺并不突出。但是隨著表演的進行，奚嘯伯儒雅的書卷氣質(zhì)，雅致清醇的演唱，逐漸讓觀眾陶醉其中。這樣的演出效果，僅僅通過表演本身是絕對達不到的，更多的依靠表演者自身的氣質(zhì)與魅力。奚派表演的清俊、溫潤與儒雅，與奚嘯伯先生幾代詩書之家的孕育熏陶密切相關(guān)。正是有了臺下的的藝術(shù)根基，奚嘯伯先生才能在臺上生發(fā)出獨特的風韻和魅力。

在本文中，筆者將會以具體的一出劇目《白帝城》來討論奚派表演的特殊韻味。

《白帝城》是根據(jù)《三國演義》改編的京劇傳統(tǒng)劇目，是《連營寨》的續(xù)集，也是《吞吳恨》中的一折?！栋椎鄢恰分饕憩F(xiàn)劉備伐吳后兵敗在白帝城，在悔恨中臥病不起。劉備在榻前向諸葛亮叮囑后事，托畢而死。

《白帝城》本是言菊朋的代表作，后奚嘯伯先生常演，并加入大量創(chuàng)新。據(jù)歐陽中石先生說，一生之中，奚嘯伯先生一直都對《白帝城》這出戲情有獨鐘。他對唱腔反復打磨，形成多個表演版本，最終成就了這出奚派名劇。

《白帝城》中最為經(jīng)典的當屬“恨不得把吳狗傾國滅盡”一段二黃慢板。目前奚派普遍的唱詞如下：

【二黃慢板】 

恨不得把吳狗傾國滅盡，

報弟仇殺孫權(quán)方稱我的心。

陸遜兒用詭計令人可恨，

多虧了那趙子龍救駕逃生。

燒得孤連營寨七百里整，

燒得孤人和馬七十余萬片甲無存。

燒得孤在火焰下四處奔命，

燒得孤兵敗在白帝城。

為此事不由孤我的珠淚滾滾，

只覺得心神不定我坐臥不寧。

實際上，從胡琴聲開始，劉備在兩個內(nèi)侍的攙扶下趔趄走出，整段的氣氛就開始逐漸烘托。從憤怒到悔恨再到頹靡，情緒逐漸低沉。這樣營造整個舞臺表演的氣場，從而震撼觀眾，正是奚嘯伯先生擅長的。

值得一提的是，老譚派里這一段第一句為“實指望下江東把吳狗滅盡”。奚嘯伯先生早期也唱“實指望”。但后來改為“恨不得”，將劉備的憤懣表現(xiàn)得更加突出，更有力度。奚嘯伯不僅是對戲詞有所創(chuàng)新，第一句的腔也有所改變。前期的錄音當中，奚嘯伯的“江東”兩字向上走，當然也是符合兩字平聲的聲調(diào)，“盡”這一字的腔還是老生常見的二黃慢板的腔，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到了后期的錄音改成“吳狗”之后，“狗”是上聲，腔也就因此改向下走，更加符合人物低沉的精神狀態(tài)?！氨M”的腔改成具有相當奚派特色的唱腔，增加了許多小腔，用力揉出一個高腔，而不是如以往一般猛地拔高，使得唱腔里面的拔高部分變得珠落玉盤，顆粒清晰，又顯得沉吟婉轉(zhuǎn)，勁頭內(nèi)斂。

第二句中，“心”字的唱腔極有韻味。這里“心”字是人辰轍，奚派唱腔運用了相當?shù)娘B腔共鳴，使得這一唱腔深沉而蒼勁，既貼合人物，又可以算得是“洞簫之音”的體現(xiàn)。唱完這句后，奚嘯伯先生才從上場口走到臺中。在前兩句唱之中插入了蹣跚的步伐，劉備的頹靡之態(tài)已經(jīng)顯現(xiàn)無遺。

第三句中“令人”二字，奚嘯伯在唱時，將“人”字的腔故意收短，并結(jié)束時用氣上挑，與人氣喘吁吁的狀態(tài)頗為相似。這樣的唱法在后面幾句中也多次出現(xiàn)，似有似無的尾音，增添了藝術(shù)美感，有充分表現(xiàn)了人物。

后面四句“燒得孤”頗有復沓之美。言派的這一段只有兩個“燒得孤”，奚先生添為四句，每句又有每一句的特點。比如說第三句特別一點是“火焰下”的“火”字，用到的一個上滑音，但是又不是很多戲那種極瀟灑的上滑音，給人的感覺是氣力已經(jīng)虛弱，雖有憤恨但無可奈何，極有情致。而“兵敗在白帝城”這一句更有韻味。一個“白”字，如同書法中的頓筆一般，先有力地向下一沉，短暫停頓之后才帶出后面的腔?！俺恰弊钟行┧０澹缓笠彩敲偷匾活D?！鞍椎鄢恰比诸D筆起、頓筆落，可謂沉郁頓挫盡顯。

“珠淚滾滾”之后，奚嘯伯先生早期也是和《洪洋洞》一樣，轉(zhuǎn)身入椅。但后來改成先后退兩步，再扶桌轉(zhuǎn)身、甩髯入椅。這樣一來，人物的表現(xiàn)更加充沛。

最后一句，奚先生有一個非常巧妙的處理。“坐臥不寧”唱完后，“寧”字的拖腔逐漸淡弱。而最后應是“335”，奚先生卻改唱“33”，直接略過最后一個略高一點的尾音，改用胡琴帶過，使得聲腔若隱若現(xiàn)，氣息似有似無。這樣一個創(chuàng)新，既突出人物，又富有情趣，實在讓人稱贊。

奚派藝術(shù)無疑是京劇老生行當?shù)墓鍖?，其中蘊藏著奚嘯伯先生對于舞臺表演的理解、對京劇神韻的把握。當今活躍在舞臺上的張建國、張建峰等優(yōu)秀的奚派老生演員，都傳承著奚嘯伯先生的藝術(shù)特色，并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改進。他們不僅為廣大的戲迷朋友帶來精彩的表演，也將奚派藝術(shù)發(fā)展得更加貼近時代。希望能夠有更多的優(yōu)秀人才傳承好奚派藝術(shù)，讓更多人感受到奚派表演中的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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