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小小說）

□ 田洪波

1995年的雞西，商貿繁榮，在中心大街8號建設了高達20層的國貿大廈，用于對外接待。一時間，國貿大廈門前煞是熱鬧。當時，雞西經(jīng)常性舉辦涉外交流活動，因此，國貿大廈成為接待外賓重地。如此一來，對服務員的條件要求相對高漲。時年40歲的相月芳，從雞西煤礦機械廠買斷工齡下崗后，猶疑間報名應聘服務員，其靚麗姿容震驚了招聘方，一試而中，時間不長即擔任了迎賓大堂經(jīng)理。

相月芳早年“電大”畢業(yè)，她讀的是半脫產班，每周上三天課，司職雞西煤礦機械廠三車間副主任。不管是在成人教育學校，還是在工廠，她的追求者眾多，被人偷塞紙條、暗中保護，為博得她俏麗的眼睛看上一眼，大打出手的事時有發(fā)生。相月芳生性靦腆，平時話語不多，一般遇到問題都由母親出面解決。她母親很強勢，總認為一些人對她女兒心懷不軌，她不能容忍他們放肆。結果挑來揀去，最終入贅的女婿，并沒讓她太滿意。女婿本來在聯(lián)通工作，本應前程大好的他，卻一直沒能跟著企業(yè)火起來。否則，相月芳也就不必應聘什么服務員了。畢竟，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話說遠了，接著說相月芳。這一日，相月芳一身干練的女士西裝，正在國貿大廈大廳指派人干活，打外面進來一個氣宇軒昂的人，披著呢子大衣，梳著背頭，許多人認得他是一位大人物。

相月芳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迎賓，兩人目光相對，都不由一愣。大人物一笑：“相月芳？你怎么在這里工作?。俊?/span>

“他們招聘，我來試聘，就聘上了?！毕嘣路寄樔杭t。

“不錯，好多年沒見你了。你還好吧？”大人物挪不動腳了。

“還好還好，謝謝您關心?！毕嘣路甲鞒觥罢垺钡淖藨B(tài)。

大人物只好約定改天方便時再聊，率領隨從上了電梯。目視電梯數(shù)字上升的相月芳，長出了一口氣。

相月芳平時根本無暇看電視，報紙也沒時間讀，她真的連他的半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他會有這么大的出息，成了大領導。當年，他是追求過她的人中最特別的一個。

那時，他讀的是經(jīng)濟管理專業(yè)，幾次學?；顒又?，與相月芳接觸，對相月芳展開攻勢。兩人同在一個校，他卻玩起寫信的把戲。他把一張隔天的電影票塞在信紙里，依照早前打探出的她家地址，寄給了她。信上沒說什么，只說電影很好看。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似乎挺有把握的樣子，按時到雞西中興影劇院赴約。結果，電影還沒開映，他卻等來相月芳的母親。他當時并不知情她母親的身份。

“我截獲了你的信?！毕嗄缸谝慌裕毖圆恢M。

他嚇得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相母一笑說：“別緊張。”

他只能繼續(xù)坐在座位上，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汗水開始順著額頭往出冒。

“我只是警告你，不，是嚴重警告，不要打我女兒的主意。因為你配不上，明白嗎？”相母眉毛高挑。

他雞啄米樣點頭，不顧周邊人的眼光，倉皇而逃。這一幕，讓相母樂得肚子疼。她學給相月芳聽后，相月芳也笑了一下說：“他膽子原來那么小呀？”

相月芳沒責怪母親當年的恐嚇，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再者，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他的膽小，她向來對怯弱的男生很排斥。由此看來，還是母親見識得多，吃的鹽比她多。她現(xiàn)在的丈夫，雖然普通尋常，關鍵時刻卻總能表現(xiàn)出特別男人的一面。其實這也就夠了。

當天，相月芳有些魂不守舍。她讀得懂他眼里的內容。晚上睡覺時，當年電影院的一幕又浮現(xiàn)在眼前?？粗磉吺焖恼煞颍龁栕约?，后悔嫁給這個男人嗎？僅僅二十多年光景，當年那么膽怯的他，仕途咋發(fā)展得那么順利呢？他還沒忘記自己嗎？答案是：沒有答案。

有那么幾天，她請假陪護住院的母親。等再上班時，姐妹們告訴她，那個大人物又來過，打聽她來著，還跟總經(jīng)理不避諱地說她豐韻猶存，秀色可餐。相月芳平靜的心又泛漣漪。她走到衛(wèi)生間，久久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揮手打了個響指。

可能是他忙碌的原因，很長一段時間再沒見過。等再聽到他的消息，是他出事了，不僅貪污受賄巨款，還以權謀色、以錢謀色。

夜里，相月芳凝視窗外的月亮，在心里一遍遍問：你怎么變得那么膽大呀？當年那個在電影院里險些嚇破膽子的人，哪兒去了？

——原載《春城晚報》2025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