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丨田洪波：兩先生

昵稱54687424 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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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洪波：兩先生

說個朋友的故事。原本不想說，但實在難耐心癢。

說的是兩位教書匠，一位是袁先生，八九歲孩子們的孩子王，一位是婁先生，與豆蔻年齡段的孩子們廝混。袁先生方臉矮壯，兜齒；婁先生高瘦近視，屁股沒肉。兩人常有往來，或夜下小酌，或假期相伴出游，勝過大學上下鋪，極其默契。在某個平淡日，袁先生與婁先生在吃火鍋時，抖出因投資理財產(chǎn)品，急用錢。婁先生問差額多少，袁先生回說六七萬。

扶正眼鏡，婁先生沉然一笑，說自己恰好有存單六萬元，可借給袁先生以解燃眉之急。并且強調(diào)，不急用錢，袁先生何時手頭寬裕了，再還不遲。

袁先生抱拳作揖，要給婁先生打欠條。婁先生笑嗔，粉筆灰把你嗆暈了吧？袁先生不肯，找服務員要來紙筆，工工整整地打了張欠條。

袁先生的困難至此柳暗花明，六萬元到手當日，兩人喝了個痛快。

要說這知識分子的確與常人有異。不出兩個月，袁先生便還回兩萬元。

言之有信，信之鑿鑿。甚至，袁先生把裝錢的信封推至婁先生面前時，不忘幽默提醒，把眼鏡擦亮點兒，點點，看夠不夠。

婁先生把拳頭輕捶在袁先生肉肉的肩上，笑曰，我最不屑于點錢，不知為何，我特別不喜歡錢的味道。

此話得到袁先生共鳴，由此打開話匣子。袁先生回憶起孩提時對錢的懵懂接觸，談起讀初中時的困窘，婁先生則聊到人生第一次撿錢的經(jīng)歷。兩人把酒言歡，還錢之事仿佛只是個噱頭，早拋至九霄云外了。

緊接著就是第二次，袁先生又還回兩萬元，依然間隔不到兩個月，信封裝錢，不忘提醒，你點點，看夠不夠。

一個講情，一個守義。天底下還有這般美妙絕倫的情義？兩人再次喝了個不亦樂乎。

到第三次還錢，時間更短，只一個多月。婁先生體諒他說不急的，也不用每次還要由袁先生搭上一頓飯。事實上，婁先生其時也趕在一個用錢的節(jié)骨眼上，岳父心臟搭橋，他這獨門女婿責無旁貸。

袁先生笑曰，早借早還，再借不難，便把信封推至婁先生面前。

打眼一瞭，婁先生猛然心跳加速，怎么回事，信封很薄，明顯不夠兩萬元??？

袁先生未察覺婁先生的詫異之色，叮囑道，你點點，你不喜歡點錢這次也得點點，水井見底，可是兩清了??？

婁先生也說不清為什么，臉“騰”一下就紅了，猶豫一下問，這是多少??？

袁先生抬頭怪異地掃他一眼道，一萬呀，不是借了五萬元嗎？怎么，難不成還要我利息？言罷，仰天大笑。告訴你，利息我可沒有，你若真想要，就找你弟妹要去。

這邊，婁先生僵住了，心跳再次加速，半晌無話。眼鏡已滑至鼻尖。

默契不是沒來由的，袁先生瞪大眼道，怎么，我記差了？給少了是嗎？

婁先生先下意識地搖頭，馬上又點頭，啞聲道，少了，我借給你六萬。

袁先生形如雕塑。

婁先生又道，欠條我也帶來了。

袁先生擺手，我這一天天也是太累，心力交瘁?？磥碚媸俏矣涘e了。沒關(guān)系，多少就是多少。你既幫我，豈能還讓你受委屈。那一萬，過幾天我再還給你。

婁先生尬笑，想再解釋，袁先生舉杯道，怎么，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的該是我。來，我們進行下一個話題。

那日，不像以往，兩人都沒喝醉，都清醒著，不咸不淡地散了伙。之后，就是婁先生如坐針氈般的一段日子。他責罵自己的心胸，區(qū)區(qū)一萬元，在多年的友情面前，變得支離破碎，太現(xiàn)實！太骨感！他更后悔的是，那天居然說出把欠條帶在身上的話，這顯然是一把刀，雖無意，但已剜到袁先生的心尖上了。什么友情、默契，統(tǒng)統(tǒng)都是鬼，是過眼云煙，經(jīng)不得世俗的風浪、鍛打。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轉(zhuǎn)眼又一個月過去了。袁先生始終沒露面。

此時的婁先生，早已在心里篤定，那一萬元不要了，算了，他還要見人。他不想就此失去袁先生這個朋友，他們曾經(jīng)那么友好，曾經(jīng)有過那么多值得追憶的快樂時光。

某日，袁先生夫人到校找到婁先生，遞上信封道，這是少你那一萬元。老袁最近身體不好，沒怎么上班，讓我來把錢還上。還有，就是把欠條還給我們。

婁先生扶下眼鏡道，欠條讓我撕了。

袁夫人狐疑地盯視婁先生道，真的嗎？不會再節(jié)外生枝吧？

婁先生拍胸脯，作保證，目送袁夫人遑然而去。

婁先生和我訴起此事時，我半晌無話，不是不想說，是根本不知該說什么。倒是婁先生，癡望著我，喃喃著，錢的味道真的不好聞啊，臭烘烘、酸唧唧的。太不招人待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