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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局外人》到《鼠疫》的哲學(xué)思考

 紫微o太微o天市 2020-03-15

來源:光明網(wǎng)-文藝評論頻道2020-03-15 09:09

  作者:賀嘉年

  早在處女作《局外人》中,法國哲學(xué)家加繆就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存在主義哲學(xué):世界對人的捉弄與苦難沒有緣由,人被拋入一個荒謬的世界。

從《局外人》到《鼠疫》的哲學(xué)思考

  小說主人公默爾索對生活漠不關(guān)心,因為他自認為無力改變這個世界。默爾索在海灘上誤殺了一名阿拉伯游客后鋃鐺入獄,卻招致了謀殺以外強加給他的一系列莫須有罪名。法官因他對母親的葬禮無動于衷,卻在第二天若無其事地與情人約會,犯罪后毫無悔意,就指控他道德敗壞、泯滅人性。這些控訴,顯然不足以構(gòu)成殺人的充分理由。然而主人公拒絕上訴申辯,默默接收公權(quán)力對他荒謬的裁決。在獄中,默爾索對懺悔神父的說教嗤之以鼻:既然注定只有一種命運屬于自己,那么其他人所確定的命運、所確定的上帝,又與自己何干?有朝一日,所有的人都將面臨死刑,在此之時,自己還汲汲于尋找殺人動機,又有何意義?

  《局外人》是對荒謬世界的一次拷問:掌握人類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卻無端給人間施加災(zāi)難,甚至顛倒黑白、錯勘賢愚。“所謂天道,是邪非邪?”在另一篇散文《西西弗的神話》中,加繆借神話再次展現(xiàn)了這種荒誕。諸神命令西西弗不停地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石頭旋即因自身重量又滾下山去。諸神認為,沒有比這樣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酷的懲罰。巨石的負荷象征著命運的沉重,我們竭盡所能負重前行,卻無法知曉此行的原因?!盎恼Q三部曲”中的劇本《卡利古拉》則講述了羅馬國王卡利古拉認識到世界的荒誕之后,用荒淫、暴政、瀆神的瘋狂行為進行反抗,最后國破家亡的故事。西方世界素有“神正論”傳統(tǒng),旨在探尋苦難、懲罰與不完美的意義,而加繆拒絕追問緣由,認為荒謬是世界的常態(tài)。

  但加繆不止于控訴命運的荒謬不公。如果荒誕是世界的常態(tài),那么生活在世界中的人,應(yīng)當如何存在?“荒誕三部曲”給出了不同的答案:默爾索對命運聽之任之、拒絕反抗,卡利古拉以癲狂之態(tài)面對命運,西西弗則進行著循環(huán)往復(fù)的無盡勞作。默爾索象征著人類的沉淪狀態(tài)。德國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曾這樣描述“沉淪”:身處沉淪狀態(tài)下的人不是作為他自身,而是作為“常人”存在于世。常人通過安排好生活的一切而逃避個人自由與責任,他們身處世界之中,卻終究成為“局外人”,人類精神面臨著無家可歸的困境。相比局外人默爾索、瘋癲者卡利古拉,西西弗是更為幸福的:他的幸福在于所具有的激情和所經(jīng)受的磨難。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斗爭,足以使一個人的內(nèi)心充實而堅定,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選擇、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命運。這是人類救贖的開端。

  加繆于1947年發(fā)表的小說《鼠疫》,繼續(xù)著關(guān)于人類命運救贖的探討。但這一次,主人公從神話人物變成普通人。小說講述了奧蘭城突發(fā)鼠疫之后里厄大夫和身邊一批人奮起反抗的故事。荒誕依然是小說世界的背景板:不明原因,鼠疫在奧蘭城驟然爆發(fā),每天奪走數(shù)百人性命。人們親眼見證無辜生命接連死去,沒有特效藥物能夠治療,只能在疫情的洪流中拼命掙扎。在災(zāi)難的熔爐里,眾生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面對封城,大部分人選擇了“流放”,他們感受到生活的空虛,非理性地渴望回到過去尋找慰藉。記者朗貝爾選擇逃離,他作為一個城市的過客突然被封鎖在城中,于是設(shè)法偷渡與妻子重逢,后來在里厄醫(yī)生的感化下加入抗疫小隊。納帕魯神父選擇了信仰,他認為災(zāi)難源自上帝的懲罰,人們只能篤信上帝的愛,其余的事情上帝自有安排。而面對無辜男孩的死亡,神父與醫(yī)生達成和解,一同投入到救死扶傷的工作中。

  小說中里厄大夫與塔魯?shù)膶υ?,蘊藏著人類從沉淪到拯救的秘密。塔魯?shù)恼鎸嵣矸菔且幻鐣顒蛹?,幼年時目睹了身為法官的父親宣判死刑的場景,對正義或邪惡的殺戮深惡痛絕。于是他竭力反對死刑制度,幻想建立一個沒有殺戮的烏托邦。然而,塔魯深知理想遙不可及,即便抱有良好的意愿,也難免對他人的迫害。從這一角度講,鼠疫不僅僅是生理疾病,它象征著人類的苦難、邪惡、死亡等負面力量,任何人都不能免受其害。在此情況下,塔魯別無選擇,只能與鼠疫開戰(zhàn),與荒謬的世界開戰(zhàn)。

  如果說塔魯意識到人類反抗荒謬的必要性,那么里厄醫(yī)生就將這種必要性轉(zhuǎn)化為可能;如果說塔魯奉行一種形而上的反抗理念,那么里厄醫(yī)生則將這種抽象具體化為現(xiàn)實行動。里厄醫(yī)生目睹男孩罹患鼠疫死亡的全過程,宣稱誓死不愛這個讓孩子遭受折磨的世界,必須以這種或那種方式進行斗爭,決不能跪下求饒??刂凭置?,盡量少造成人員死亡,少造成親人永別,這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里厄醫(yī)生不關(guān)心去做英雄或是圣人,而只要做一個勇敢的男子漢。古人云:“上醫(yī)醫(yī)國,中醫(yī)醫(yī)人,下醫(yī)醫(yī)病?!崩锒虼蠓虿粌H在救治患者,更為人類荒誕的命運開出一劑解藥,那就是走出形而上的悲情迷思,投身到斗爭的行動上來。這不也是魯迅先生“我懷念上古的夸父,他追趕日影,渴死在旸谷”的人類精神嗎?經(jīng)歷沉淪,《鼠疫》莊嚴地為人指出了救贖之路,正如柳鳴九先生所言:“以《鼠疫》的哲理價值而言,它顯然來自對加繆荒誕哲理的發(fā)展與突破,特別是人類該如何對待荒誕世界的哲理的發(fā)展和突破?!?/p>

  從《局外人》到《鼠疫》,加繆堅持站在存在主義的哲學(xué)高度審視人類的生存與命運,故事背后流露著蒼涼而悲憫的人道主義情懷。文字或許不能承載人類沉淪與救贖的沉重命題,但至少可以得到我們的尊敬與禮贊。

 ?。ㄗ髡哔R嘉年系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2019級碩士研究生)

[ 責編:崔益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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