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吳頭楚尾”

——湖城碎語之一

文：汪填金 | 版式設(shè)計(jì)：無兮 | 圖源：網(wǎng)絡(luò)

吳頭楚尾，《成語詞典》的解釋是：“今江西北部，春秋時(shí)是吳、楚兩國交界的地方，它處于吳地長江的上游，楚地長江的下游，好像首尾互相銜接。” 《辭源》的解釋基本相似：“今江西省北部，春秋戰(zhàn)國時(shí)吳楚兩國接界之地”，因稱“吳頭楚尾”，也稱“楚尾吳頭”。《辭?！方忉尀椋骸敖鞯拇Q，江西位于吳地上游，楚地下游，故稱‘吳頭楚尾’”。很顯然，《辭海》中多了“江西的代稱”這個(gè)概念。《江西史稿》也記載:“基于楚吳越的興替關(guān)系，歷史上稱江西之地是吳頭楚尾?！?/p>

事實(shí)上，“吳頭楚尾”并不僅僅是指贛北或江西?！稘h語大詞典》稱，吳頭楚尾指古豫州（今江西?。┮粠?，這才清楚“吳頭楚尾”是古人對(duì)先秦時(shí)期位于吳楚之間的代稱。后來延伸到對(duì)長江中下游沿江各地的一種泛稱，范圍包括鄂東、贛北、皖南，甚至蘇南（比如南京）。

“吳頭楚尾”的語源見于洪芻《職方乘》和祝穆《方輿勝覽》。洪芻《職方乘》說:“豫章之地，為吳頭楚尾?！弊Ｄ隆斗捷泟儆[》也說:“豫章之地，為楚尾吳頭?！?/p>

洪芻和兄洪朋、弟洪炎、洪羽號(hào)稱“豫章四洪”，北宋詩人黃庭堅(jiān)外甥。黃庭堅(jiān)的《謁金門·戲贈(zèng)知命》詞中就有“山又水，行盡吳頭楚尾”的句子，此后，“吳頭楚尾”便間或在宋以后各朝代詩詞中出現(xiàn)。宋朱熹《鉛山立春》詩曰：“春回楚尾吳頭?！眳浅切↓埮肚迤綐妨睢酚芯湓疲骸皽I眼不曾晴，家在吳頭楚尾。”劉辰翁《酹江月·五日和尹存吾，時(shí)北人競鷺洲渡》詞：“吳頭楚尾，非關(guān)四面為楚。” 辛棄疾《聲聲慢·滁州旅次登奠枕樓作》詞：“千古懷松人去，還關(guān)我，身在楚尾吳頭?！?nbsp;向子諲《清平樂·吳頭楚尾》：“吳頭楚尾，踏破芒鞋底。萬壑千巖秋色里，不耐惱人風(fēng)味?！痹獑碳稘M庭芳·漁父詞》曲：“吳頭楚尾，江山入夢(mèng)，海鳥忘機(jī)。”清孔尚任《桃花扇》中有：“長江一線，吳頭楚尾路三千”的唱詞。王士禎即大名鼎鼎的漁洋山人，他在《江上》詩中寫道：“吳頭楚尾路如何？煙雨秋深暗自波。晚趁寒潮渡江去，滿林黃葉雁聲多?！痹丁峨S園隨筆·術(shù)數(shù)》：“劉養(yǎng)正以帝星在吳頭楚尾，故勸宸濠反，不知應(yīng)在嘉靖也。” 周泳《秋懷并留別湘中諸友》詩之八：“吳頭楚尾重回首，眺盡寒蕪幾點(diǎn)鴉?！?/p>

與“吳頭楚尾”、“楚尾吳頭”類似的成語還有“楚水吳山”：楚地的水，吳地的山；指古時(shí)吳、楚兩國所屬地域；后用以指長江中下游一帶。語出白居易《江南送北客因憑寄徐州兄牙書》：“故園望斷欲何如，楚水吳山萬里余?！?nbsp;北宋詞人賀鑄《臨江仙·鴛鴦夢(mèng)》：“莫倚雕闌懷往事，吳山楚水縱橫。”尤其讓我喜愛的，是陸游《出游歸鞍上口占》中的句子：“寄懷楚水吳山外，得意唐詩晉帖間。”

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中曾曰“楚有七澤”,后代詩家詞人就有用“吳山楚澤”來泛指南方的山水的。這同用“吳頭楚尾”泛指東南沿江區(qū)域一樣的道理。唐代詩人清江《送婆羅門》：“雪嶺金河獨(dú)向東，吳山楚澤意無窮。如今白首鄉(xiāng)心盡，萬里歸程在夢(mèng)中?！?nbsp;宋張孝祥《水調(diào)歌頭·泛湘江》：“濯足夜灘急，晞發(fā)北風(fēng)涼。吳山楚澤行遍，只欠到瀟湘?！?/p>

吳、楚對(duì)舉，不知始于何時(shí)，早在南朝的江淹就在《臥疾怨別劉長史詩》中提到了吳山楚水：“吳山饒離袂，楚水多別情。” 李白《潯陽送弟昌峒鄱陽司馬作》有“吳山對(duì)楚岸，彭蠡當(dāng)中洲”之句；鄭準(zhǔn)《江南清明》：“吳山楚驛四年中，一見清明一改容?！贝魇鍌悺洞蜗吕雾崱酚小疤旄邊侨?，日落楚山空”之說；顧況《從江西至彭蠡入浙西淮南界道中寄齊相公》：“朝行楚水陰，夕宿吳洲東。吳洲復(fù)白云，楚水飄丹楓?！?nbsp;此外，還有“楚語吳歌”、“吳音楚語”、“吳音楚韻”、“吳風(fēng)楚韻”等多種提法，如蘇軾被貶黃州，曾說：“閏載兒童，盡楚語吳歌?！碑?dāng)代詩人丁寧有“吳音楚語天然好，燕雁幾春秋”之句。

上述提法給人的感覺是風(fēng)情萬種，溫婉動(dòng)人；也有一類提法給人鐵馬金戈、雄風(fēng)浩蕩的印象。諸如“吳鉤楚劍”、“吳鉤楚鐵”、“吳鉤楚佩”、“吳鉤楚鉞”、“吳鉤楚矛”、“吳鉤楚練”、“吳戈楚劍”、“吳戈楚戟”等。吳王金鉤越王劍，說明吳人和越人原先都尚武好斗，吳人更是兵器制造專家?！冻o》上說：“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cuò)轂兮短兵接?！碧茝埣碇骸皡倾^明似月，楚劍利如霜”。杜甫有“含笑看吳鉤”、“意氣逐吳鉤”的詩句；辛棄疾也說“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說“吳鉤”，當(dāng)然最著名的還是李賀“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的詩句，人們欣賞的是那一股浩然之氣。

鄱陽歷代詩文中提到“吳頭楚尾”的，始于南宋王十朋，他在隆興年間調(diào)任饒州知州時(shí)，撰《顏范祠堂記》(見《梅溪王先生文集后集》卷二十六)，其中有“山高水長大名傳，吳頭楚尾番江邊”的文句；王十朋還在《薦福寺》詩中詠道：“江東渭北四方客，楚尾吳頭五月天?！鼻遐w翼《鄱陽湖懷古》:“楚歌四面烏江敗，吳火中原赤壁燒?！背霈F(xiàn)了“楚歌吳火”的新詞?；藣徆虐司坝小断啥辞鐛埂吩娫疲骸捌鲏?mèng)難回首，家在吳山楚水東?！薄皡穷^楚尾”也好，“吳根楚角”也行，擬或上述列舉的林林總總的吳楚并稱成語或短語也罷，在我看來，都不如“吳山楚水”那么充滿詩情畫意，于是，我將“家在吳山楚水東”作了我的博客名。

說“番邑”

——湖城碎語之二

在閱讀古籍時(shí)，經(jīng)常會(huì)遇到 “番邑”、“邑人”等字眼，那么“番”字來歷如何、“邑”究竟是指什么、“番邑”與鄱陽、鄱陽湖有怎樣的聯(lián)系，都是值得考究的。

“番”，《漢典》中注明它有7種讀音，分別為bō（波）、fān（翻）、fán（凡）、pān（潘）、pán（盤）、pí（皮）、pó（婆）。《康熙字典》引《說文》：“獸足謂之番，從釆、田，象其掌?！薄墩崱罚骸捌押糖?，音婆。鄱陽，豫章縣?！?/p>

“邑”讀yì（義），它的義項(xiàng)有六：①古代稱侯國為邑?！墩f文》：“邑，國也。”段玉裁注：“《左傳》凡稱人曰大國，凡自稱曰敞邑。古國邑通稱?！雹趪?，京城?！稜栄拧罚骸耙赝庵^之郊。”郭璞注：“邑，國都也。”③指古代無先君宗廟的都城：“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保ā蹲髠鳌罚?。④泛指一般城鎮(zhèn)，大曰都，小曰邑。如宋·蘇洵《六國論》：“小則獲邑,大則獲城?！庇秩纾阂厝?鄉(xiāng)邑中的人)；邑子(同鄉(xiāng)，同邑人)；邑屋(村舍)；邑落(村落)；邑黨(鄉(xiāng)黨)；邑閭(里巷的門)；邑鄰(鄰里)。⑤舊時(shí)縣的別稱。唐·柳宗元《封建論》：“秦有天下，裂都會(huì)而為之郡邑?！庇秩纾阂爻?縣志)；邑僚(縣府中的同僚)；邑尉(縣尉)；邑宰(縣邑之長，即縣令)。⑥通稱諸侯的封地、大夫的采地?！稇?zhàn)國策·燕策》：“邑萬家”。 “采邑”或“食邑”都是指“采地”，是諸侯封賜給所屬卿、大夫作為世祿的田邑。

由此可見，邑的概念比較寬泛，大可指都城、縣城，小可指鄉(xiāng)鎮(zhèn)。如“國邑”、“都邑”、“城邑”、“縣邑”、“鄉(xiāng)邑”、“里邑”等。在先秦文獻(xiàn)中，“邑”與“里”關(guān)系很密切，一方面，二者既有相同之處，如《爾雅·釋言》：“里，邑也。”另一方面，從“里”的本義看又與“邑”不同?！墩f文》：“里，居也。從田，從土?！狈裁窬又囟伎煞Q為里，它是最基層的地域組織?！稄V雅·釋地》：“八家為鄰，三鄰為朋，三朋為里，五里為邑，十邑為都。”春秋戰(zhàn)國時(shí)代，“三十家為邑，邑十為率，率十為鄉(xiāng)，鄉(xiāng)三為縣，縣十為屬?！保ā段墨I(xiàn)通考》）從以上依據(jù)看，邑和里一樣都是基層單位，只不過邑的層次略高于里。有人分析，當(dāng)時(shí)很多基層的邑，類似于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集鎮(zhèn)，而里則相當(dāng)于一般的村。秦漢以后邑往往指縣。

易中天在《讀城記》對(duì)“邑”字作了一個(gè)清晰的解讀，他說：人類社會(huì)三種主要的社區(qū)類型是國家、城市和鄉(xiāng)村。這三種社區(qū)都可以叫做“邑”，即“邦邑”、“都邑”、“鄉(xiāng)邑”。此外，“郊”是城市的附庸，如郊區(qū)，“鄙”就是遠(yuǎn)離于中心的邊鄙，而社區(qū)與社區(qū)之間就叫“鄰”。“邦”、“都”、“鄉(xiāng)”（鄉(xiāng)）、“郊”、“鄙”、“鄰”本身都包含著“邑”的成分，因?yàn)橛摇摆狻本褪恰耙亍钡淖凅w?！耙亍痹诩坠俏闹猩蠟猷?wéi，即圍)，表疆域，下為跪著的人形，表人口。從“邑”的字多和地名、邦郡有關(guān)。

無疑，“番邑”中的“邑”應(yīng)該是指縣，而“邑人”則是指同鄉(xiāng)的人、同縣的人。

“番邑”這一相當(dāng)于縣的建制始于何時(shí)已不可考?！妒酚洝肪砣辉?“吳王闔廬十一年（公元前504），吳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薄妒酚浗褡ⅰ吩?“番：通鄱。春秋楚邑?！睆倪@一記載看，“番邑”的歷史至少在2511年前。

把“番邑”看成是全省最早的建制縣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是全省兩個(gè)最早建立的縣份之一。中國江西網(wǎng)發(fā)布的《江西：崛起的紅土地》載：春秋后期到戰(zhàn)國初期，江西地區(qū)出現(xiàn)了番、艾二邑，大致在贛東北和贛西北地區(qū)，當(dāng)時(shí)兩個(gè)邑屬于吳國。至于江西中部和南部地區(qū)，大致屬于楚國，所以有“吳頭楚尾”之說。二是全省三個(gè)最早建立的縣份之一。網(wǎng)信論壇稱：江西最早的建制縣有三個(gè)，是在秦朝，他們分別是艾邑、番邑和淦邑。艾邑縣治今修水縣龍崗坪，轄贛西北一帶，番邑縣治在鄱陽縣東面，治贛東北一帶，淦邑縣治可能在高安，管新干至高安一帶。

上文提到的兩種說法都是以“邑”的面目出現(xiàn)，在江西正式使用“縣”這一名稱的，則始于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除我們番縣外，還有廬陵、新淦二縣，而南野建縣是在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為贛南建置之始。

而江西作為明確的行政區(qū)域建制，則始于漢高帝初年（約于公元前 202 ）。時(shí)設(shè)豫章郡（贛江原稱豫章江），郡治南昌， 下轄 18 縣，分別為南昌、廬陵、彭澤、鄱陽、歷陵、余汗、柴桑、艾、贛、新淦、南城、建成、宜春、?；?、雩都、鄡陽、南壄、安平（據(jù)班固《前漢書》）。

“番”作為行政區(qū)劃，一般稱“番邑”、“番縣”，作為地名又有“番江”、“番水”之稱。 據(jù)《前漢·高帝紀(jì)》載：“故衡山王吳芮與子二人，兄子一人，從百粵之兵，以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xiàng)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因?yàn)閰擒潜环Q為“番君”的緣故，“番”字族中又多了“番君廟”、“番君湖”、“番君國”等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