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意寫作學 ? grammatology 百萬寫作者的超級寫作指南 讓寫作成為一種生活 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 陳忠實 在我業(yè)已出版的六十余種小說、散文選本和文集中,只有在20世紀80年代初出版第一本書——短篇小說集《鄉(xiāng)村》時,我寫過一篇不足千字的后記,留下我當時欣喜而又鼓舞卻還屬按捺得住的情狀。后來還給少量幾種小說和散文集子寫過后記或自序,卻不是我的自愿,是責任編輯帶有強迫性的要求,在于這幾種書屬于出版社各種選題的叢書,規(guī)定凡入選這套叢書的作者都必須寫自序或后記,我不能搞特殊化的例外,便寫,以維護叢書體例的統(tǒng)一性。后來找到一種省事的途徑,把某一篇短文做自序,后面附加一個“代”字,雖然有點勉強,得了該書責任編輯的寬容,也就了事。 不是我偷懶,也不是我擺什么架子,而是出于我對寫作的可能屬于偏頗的理解,作家是用作品和讀者實現(xiàn)交流的,作家把自己對現(xiàn)實或歷史生活的體驗訴諸文字,形成獨立體驗的小說或散文,發(fā)表出來,在各種職業(yè)各種興趣的讀者那里發(fā)生交流,如能獲得較大層面讀者的呼應,無疑驗證了作者表述那種體驗的藝術(shù)形式的可靠性和可行性,作家的寫作用心和探索也就實現(xiàn)了。如果自信作品基本展示了自己的體驗,就沒有必要作那種多為解釋作品的后記,這不僅是相信不相信讀者審美能力的事,也是作家自己面對讀者自信不自信的事,相信讀者會理解作家的體驗,也會接受確實較為完美的表述藝術(shù);反過一個角度,如若作品表述的體驗得不到讀者的呼應,表述的形式又難以為讀者所欣賞,那么,后記做怎樣的解釋都是難以彌補的。我的這種理解可能屬于一種偏見,卻幾十年難以改變,甚至形成一種意識深處的障礙,一當某種叢書統(tǒng)一要求寫自序或后記,便有多此一舉的逆反。 關(guān)于這本書所寫的內(nèi)容,我不做任何闡釋,任由讀者去閱覽、去理解。唯其一點需要說明:從開始寫第一篇直到寫完最后一篇,我都在意識里亮著一盞紅燈,既不能闡釋創(chuàng)作理念,更不能解釋人物。然而常常發(fā)生某些話題寫作中難以避免的牽扯,我便努力回避,盡可能不越雷池。只有一次是有意的觸犯,便是寫《朱先生和他的“鏊子說”》的時候,我寫了從生活原型牛兆濂到《白鹿原》里朱先生的異同,很難避免作者解釋人物之嫌,便在文中索性說明了這一點。盡管如此,我仍把握一點,只解釋朱先生這個人物曾惹起的一些不同意見,包括被誤讀的幾句話,尤其是牽涉政治色彩的話,我不得不做解釋。除此之外,關(guān)于朱先生這個人物的整體形象和個性,我仍然不做解釋。 這本書取名《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是決定要寫這種創(chuàng)作自述之初便確定下來的。“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這句話,是海明威說的。此前幾年,在讀一篇論說海明威創(chuàng)作的文章里,我看到評論家(記不得姓名)引用的海明威談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句話,不覺眼前一亮心里一震,如同淘得一粒金子,竟然一遍成記。我讀到過許多作家談創(chuàng)作的文章,也有不少警句類的語錄,啟示和受益匪淺。然而讀到海明威的這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作家創(chuàng)作這種頗多神秘色彩的勞動,讓海明威一句話說透了。這句話很準確,要準確就不容許夸張;這句話又很形象,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如同勘探者尋礦源;這句話尤其著重在“屬于自己”這個劃界,可以說把作家的個性化追求一語道破了。 任誰都一目了然,海明威所說的“句子”,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白描或敘述的語言句子,“句子”在此不過是一個形象比喻。海明威說的“句子”,是作家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獨特體驗,既是獨自發(fā)現(xiàn)的體驗,又是可以溝通普遍心靈的共性體驗,然而只有作家獨自體驗到了;他說的“句子”,自然也包括藝術(shù)體驗,以一種獨特的最適宜表述那種生命體驗的語言完成敘述。作家傾其一生的創(chuàng)作探索,其實說白了,就是海明威這句話所做的準確而又形象化的概括——“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那個“句子”只能“屬于自己”,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句子”,作家的獨立的個性就彰顯出來了,作品的獨立風景就呈現(xiàn)在藝術(shù)殿堂里。 我也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我從初中二年級的作文課上寫下第一篇小說,實際上就開始了尋找,只是無意識里的盲目,卻是從模仿趙樹理的語言開始的。許多年后,當我在經(jīng)過短篇小說中篇小說的探索,進入到長篇《白》的創(chuàng)作時,企圖要“尋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句子”的欲望是前所未有的。然而,欲望不決定結(jié)果。我在這本小冊子里只是寫到尋找過程里的一些零碎的事,卻不表明我真正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最好的句子。 我還將繼續(xù)“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 |
|
來自: 冬天惠鈴 > 《A05小說/故事選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