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水鼬也沒有例外。作為陸生鼬類，它們甚至演化出了趾間的蹼，因此可以在水中迅速游動，準確地捕捉魚類和蝦蟹。

今天的主人公歐洲水鼬，是鼬科動物中完美適應(yīng)半水生生活的代表。圖片：lutreola.eu

在演化歷史中，歐洲水鼬成功適應(yīng)了歐洲大地上的河湖濕地，分布區(qū)橫跨整個歐洲。然而在過去幾十年間，歐洲水鼬種群突然全盤潰敗。人們想盡各種手段，都阻止不了它們的保護級別直線攀升到僅次于“野外滅絕”的“極?！?/strong>。

誰殺死了歐洲水鼬？這實在是一個漫長又復雜的故事。

從外形看，歐洲水鼬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可能是，這是一種既有點像“鼬”又有點像“貂”的動物——身體不大但略強壯，體型說不上纖細，四肢短，尾巴不超過體長的一半，最吸引人的是長了一張好似“剛偷喝過牛奶”的小白嘴。

歐洲水鼬白色的上唇和下唇，好像是把整個腦袋伸到牛奶罐子里偷喝又不擦嘴的樣子。圖片：balatsky.ru

在動物分類研究者看來，歐洲水鼬的體型更有意思。和近親黃鼬相比，歐洲水鼬的身體更加強壯緊湊，似乎更接近歐洲雪貂、美洲水貂這些更大型的捕食者。

歐洲水鼬的體型。圖片：pbs.org

不過和同樣在水生環(huán)境捕食的美洲水貂相比，歐洲水鼬的體重更輕，頭骨相對短圓，顴[quán]弓寬大，無論是牙齒的發(fā)育還是身體的結(jié)構(gòu)，都沒有像美洲水貂那樣高度特化。因此，歐洲水鼬在外觀上更“可愛”一點，但捕食效率也相對低了一些。

和歐洲水鼬外形相似的美洲水貂（Neovison vison），只有下巴上有一點白色，個頭也大一些。圖片：Laurie Campbell / Minden Pictures

顧名思義，歐洲水鼬喜歡水，其流線型的身體既適合在河堤上鉆田鼠洞，也適合游泳、潛水。它們吸一口氣能潛水一至兩分鐘，濃密的毛發(fā)和厚厚的皮下脂肪也能夠讓它們耐受秋冬河湖的寒冷。它們的食物包括在河堤打洞的田鼠、水底的甲殼動物，以及水中生活的青蛙、魚類和昆蟲。

歐洲水鼬深色的毛發(fā)，能夠幫助它們隱藏在幽暗的堤岸環(huán)境中。圖片：phys.org

作為新陳代謝旺盛的鼬科動物，歐洲水鼬一天的攝食量超過自己體重的20%～25%，基本上相當于人類一天吃掉150個大肉餡包子吧。實際上它們所需的棲息地面積通常只有零點幾平方公里，如此小的一片水邊區(qū)域就可以生活，這也得益于它們異常豐富的食物組成和強大的覓食能力。

絕大部分歐洲水鼬的目擊記錄都發(fā)生在距離水體100米范圍以內(nèi)。圖片：tallinnzoo.ee

歐洲水鼬對于水生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性，完美闡釋了生物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生態(tài)位分化。

生態(tài)位指的是動物的生存空間和其他資源需求，而生態(tài)位分化這個概念，也許可以簡單類比于我們平時經(jīng)常聽到的“市場細分”、“求同存異”這些詞，指的是演化過程中擁有共同祖先的物種逐漸占有不同的空間（棲息地分化），吃不同的食物（食性上的特化），在不同的時間活動（時間分化）。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動物并不是主動的。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如果物種間存在生態(tài)位的重疊而發(fā)生競爭，并且沒有形成新的生態(tài)位，那么處于弱勢的物種最終會在競爭中被消滅。

河湖濕地，就是歐洲水鼬所演化適應(yīng)的生態(tài)位。圖片：Edwin Giesbers / NPL / mindenpictures

在三千萬年前的漸新世亞洲大陸上，鼬科的祖先經(jīng)過兩次爆發(fā)式的適應(yīng)輻射，分化出了極其豐富的生態(tài)位：陸地上有穴居雜食的獾類、主要樹棲食肉的貂類，以及捕捉嚙齒動物的專家鼬類；江河中則出現(xiàn)了半水生吃魚的水獺類。

水獺亞科先后分化出了分布于美洲的巨獺、美洲獺，分布于太平洋東西岸的海獺和分布于亞非的各種水獺；而一般陸生的鼬屬也出現(xiàn)了歐洲水鼬這樣擅長游泳潛水的角色。這一切使得整個鼬科成為了適應(yīng)廣闊空間、完成生態(tài)位分化的典范。

這只是鼬科動物演化過程中適應(yīng)廣闊生態(tài)位的一小部分。盡管體型、力量和絕對速度都比不上貓科和犬科中的大中型獵食者，鼬科動物卻是現(xiàn)生食肉目家族中最為繁盛的一大門類，已知有將近60種，約占食肉目物種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圖片：modthesims.info

然而，如今歐洲水鼬面臨的巨大困境，也和它們沒有辦法及時改變生態(tài)位有關(guān)。這是為什么？它們不是鼬科動物中適應(yīng)水生環(huán)境的演化典范么？

正是人類的加入，改變了屬于歐洲水鼬的一切。

紅色區(qū)域中的歐洲水鼬已經(jīng)消失了，黃色區(qū)域是現(xiàn)存分布區(qū)，而灰紫色區(qū)域是情況不明的可能分布區(qū)。圖片：IUCN Redlist

20世紀初，為了追求更好的毛皮和更高的產(chǎn)量，美洲水貂被引入到歐洲養(yǎng)殖。當時人們甚至對美洲水貂和歐洲水鼬是不是同一個物種都不清楚，因此還人為地將大量美洲水貂放生到荒野中，希望這種更強壯、更大只的動物能夠提升本地歐洲水鼬的基因質(zhì)量。

美洲水貂在美洲的原始分布區(qū)（紅）和入侵歐洲后的分布區(qū)（淺紅）。圖片：Osado / wikimedia

沒想到，這些養(yǎng)殖逃逸和人工放生的美洲水貂，徹底壓垮了歐洲水鼬的生存空間。我們提到過鼬科動物的勇猛和狂熱，也提到過生態(tài)位重疊帶來的后果。

當兩種鼬科動物的需求相似、分布重疊，那必定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慘烈廝殺。

由于美洲水貂的體形更加強壯，捕獵技巧更加高效，在一個又一個區(qū)域中，原生的歐洲水鼬被入侵的美洲水貂所取代。后者不光被搶走了食物和生存空間，也在一次次的短兵相接中被直接殺死。

和歐洲水鼬相比，入侵的美洲水貂是更強壯高效的捕食者。圖片：Brian Bevan / ardea.com

這恐怕不是美洲水貂的錯，它們是可憐的皮毛獸，終于在歐洲的荒野中找到了自由。這當然也不是歐洲水鼬的錯，它們演化出了完美的特征來適應(yīng)歐洲的河湖濕地，卻沒有想到在20世紀的一天，美洲大陸的遠親會突然從天而降，從此是無盡的殺戮。

怎么辦？人們曾想到人工繁殖歐洲水鼬。

繁殖歐洲水鼬的難度并不大，但是要找到?jīng)]有美洲水貂的地方將它們放生卻困難重重。所以很抱歉，看來要保住歐洲水鼬，唯一的選擇是殺光美洲水貂——它們殺死了歐洲水鼬，且原本不屬于這里。

由于美洲水貂的存在，歐洲水鼬的人工繁殖和重新引入項目，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圖片：tallinzoo.ee

保護工作者發(fā)現(xiàn)，一些設(shè)計特殊的水上陷阱對美洲水貂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但歐洲水鼬卻對此全無興致。因此，一大批這樣的陷阱被安放在歐洲的河道濕地中，人們希望借此降低美洲水貂的種群數(shù)量。

為美洲水貂專門設(shè)置的陷阱，是目前看起來最有效的方法。圖片：Pete Cairns / naturepl.com

但是這仍然不夠。在西班牙，環(huán)境工作者花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布設(shè)陷阱捕捉美洲水貂，在一些地區(qū)人們甚至認為這樣就可大功告成。萬萬沒想到，放生的28只歐洲水鼬中，不到五個月就被美洲水貂殺死了三分之一，其中僅一只雄性美洲水貂，就接連殺死了6只歐洲水鼬。除了歐洲水鼬，美洲水貂對當?shù)馗鞣N鳥類和其他小型哺乳類也構(gòu)成了威脅。

幾年前的世界保護生物學大會上，我和歐洲水鼬保護組織的干事有過一小段對談，我問了他三個問題：

• 能確保這些陷阱裝置對美洲水貂一直有效么？

• 有任何可能徹底清除美洲水貂的辦法么？

• 所有國家可以一起努力控制美洲水貂進一步擴散么？

很遺憾，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未來并不樂觀，但還是有一大批保護工作者在堅守著，努力讓歐洲水鼬的未來不只存在于動物園中。圖片：loomu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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