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正專欄】

我看小學語文教學

原創(chuàng)作者|于永正

一

語文姓“語”。小學語文除了姓“語”，還姓“小”。

說語文姓“語”，是對語文學科的定性。

“口頭為語，書面為文”，可見，語文就是語言。它是交際的工具（當然也是思維的工具）。文字一旦在人們的意念的驅(qū)使下，按一定的邏輯順序排成“串”，成了文章，就有了意思。因為我們的語文教材是文選型的，都是選的一篇篇文章作課文，所以課標又說“語文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tǒng)一”。如果語文教材使用的是字典，就沒有“統(tǒng)一”之說了。但是，字典不能充當語文教材。

眾所周知，文章是閱讀的對象。閱讀，是“披文得意”，即通過語言文字，獲取文章中的信息。

但是，文章一旦成了“課文”，身份就不一樣了，它就有了兩重意義：內(nèi)容意義和形式意義。因此，閱讀教學不但要理解課文的內(nèi)容意義，而且要關(guān)注形式意義——課文中的語言文字是怎樣表達內(nèi)容的，即不但要“得意”，還要“得文”，并在得意、得文的過程中教學生學會閱讀，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能力。這就是閱讀教學。

如果只是為了理解課文內(nèi)容，為了“得意”，那么，什么辦法也比不過講解法，講解法最便捷，既省時又省力。但這樣做，學生就不能“得文”了，自然也不可能獲得閱讀能力。至于閱讀興趣和閱讀習慣的獲得，就更無從談起了。

這里講的還只是閱讀教學。小學語文教學還有識字教學、寫字教學、作文教學。語文教學是干什么的？說白了，就是教學生學語言、用語言的。

弄清這個問題很重要，否則就不知道語文教學教什么。當前小學語文教學中出現(xiàn)的許多問題與對這個問題認識不清有關(guān)。

說小語姓“小”，是對小學語文教學的定位。

我們明白了語文學科的性質(zhì)，知道了學語文的目的還不夠，還得明白小學語文教學是干什么的。小學語文教學是教6—12 歲的小孩學語文的！小學階段是啟蒙教育階段，教小孩學語文與教中學生、大學生學語文不同。不能把小學生當成中學生、大學生。即使是小學生，也有區(qū)別，不能把一年級的小朋友當成六年級的學生。

小學生要掌握哪些語文知識？培養(yǎng)哪些能力？在識字、寫字、閱讀、習作等方面有哪些量和質(zhì)的要求？每個年段的要求又有哪些不同？每教一篇課文、一冊語文書，要給學生留下什么？這些，我們必須去研究，做到心中有數(shù)。

現(xiàn)在小學語文教學有“越位”現(xiàn)象，如不適當?shù)匕胃?、挖掘、拓展，忘記了坐在我們對面的是幾歲的娃娃。相比之下，“不到位”現(xiàn)象更普遍、更嚴重。比如在書寫水平、朗讀水平、表達水平（口頭和書面的），以及背誦量、閱讀量，還有良好學習習慣的培養(yǎng)等方面，好多學生與課標要求相去甚遠。

小學語文教師要有目標意識和落實意識。我的導(dǎo)師張慶先生說：“識（字）、寫（字）、讀（書）、背（誦）、說（話）、作（文）、習（慣）是小學語文的七大教學目標。其中最重要的是寫字、讀書、作文和培養(yǎng)良好的學習習慣。小學畢業(yè)生，能把字寫好，書讀好，文章寫通，并養(yǎng)成了讀寫的習慣，就可以向家長、中學老師、社會做交代了?！?/p>

的確如此。以上四個方面落實了，其他方面自然會實現(xiàn)，人文性也跑不了。

小學階段是“涵養(yǎng)”階段。就像幼苗，它需要吸收陽光、水分和養(yǎng)料。幼苗處于發(fā)育、成長階段，離開花結(jié)果還有很長的距離。小學生也是如此。在小學階段，要特別重視吸納、積累。幼時的“厚積”恐怕是最要緊的。曾國藩就反對老師過早地教他兒子作文，強調(diào)要先把書讀好?，F(xiàn)在，有人對小學語文教學的解讀很怪異，說法很多。不要輕易用“思辨”“智慧”“詩化”等一類玄妙、空洞的字眼來描述小學語文教育。

二

教小孩子學語文，要手把手地教，實打?qū)嵉亟獭?/p>

不要只從字面上理解我說的“手把手”和“實打?qū)崱钡亟??！笆职咽帧保f的是耐心、細心。教低年級的老師，要耐心耐心再耐心，細心細心再細心！教低年級可是一門大學問。那么，教高年級的學生就不要“手把手”地教了嗎？要的。到了六年級，有的學生還需要手把手地教寫字，手把手地教朗讀，手把手地教寫作。

當然，有些東西是可以自主的。學生學了漢語拼音后，可以自學生字，可以預(yù)習課文，高年級的學生自主學習的空間會更大。但是，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式的選擇，要因年級、因人、因文、因?qū)W習的內(nèi)容而異。語文學習是個性化行為，不要搞形式上的“合作、探究”。

“實打?qū)崱保f的是小學語文教學要實實在在地教，扎扎實實地教，真教，不能搞花架子。有人用“教過了、教對了、教會了”來概括教學的三個境界，很有意思，很實際。我們不能滿足于“教過了、教對了”，“教會了”才是我們的目的。字要會寫，書要會讀，精彩詩文要會背，詞語要會運用，作文要會寫。總之，“會了”才算數(shù)。不說別的，就拿寫人物對話來說吧，我先讓學生抄課文中的對話，又讓學生寫人物對話，抄、練了七八遍，有學生還不過關(guān)呢。不“實”，怎么能會呢？小學語文教學是教小孩子學語言、用語言的，“會運用”是我們的終極目標。大家看看2011 年版的課標，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運用”。千萬不要把語文教學虛化了，不要把小學生教浮躁了。

如果說“手把手”地教，說的是耐心和細心，那么“實打?qū)崱钡亟蹋f的則是一種責任、一種韌勁兒，一種“夯”的精神。

三

不能只教一本語文書。

課標說：“語文教師應(yīng)高度重視課程資源的開發(fā)與利用?！闭Z文教師要有課程意識，要努力開發(fā)自己的課程資源。

呂叔湘先生說：“10 年的時間，2700 多課時，用來學本國語文，卻是大多數(shù)不過關(guān)，豈非咄咄怪事！語文是工具，語文水平低，影響別的學科的學習，有的數(shù)學老師、物理老師訴苦，說是得兼做語文老師。少數(shù)語文水平較好的學生，你要問他的經(jīng)驗，異口同聲說是得益于課外看書?！眳蜗壬岢隽艘粋€重要問題：要開發(fā)課外教學資源?！罢n外書”是最重要的課外教學資源。凡語文水平較好的，無一不是喜歡讀書的人。

我按照呂先生的指示，回想了一下自己。我的語文能力是從哪兒來的？課內(nèi)課外各占多大比例？我得益于課內(nèi)的，恐怕還不到30%。有人曾經(jīng)反對呂老和我的說法。我們說的是自己，你還能比我更了解我嗎？

我慶幸在小學里，老師激發(fā)了我讀書、作文的興趣；在中學里，老師讓我有了當作家的夢想，因此所有的晚自習、星期天，我都用來讀書、寫作。到現(xiàn)在，我仍讀書不斷、筆耕不輟。因為讀、寫已成了一種習慣。我慶幸在我上學的年代沒有家庭作業(yè)，所有的晚上、星期天、寒暑假都是屬于自己的。

學語文是個慢功，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在上學期間，和同學比，雖然作文水平稍高一些，但那時的我遠不能與今天的我相比。

所以，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有遠見卓識的語文老師，都有自己的課程，他們的眼睛絕不只盯著一本語文課本。山東濰坊韓興娥老師的“海量閱讀”、浙江富陽永興學校陳琴老師的“素讀”，還有山東濰坊李虹霞老師的“統(tǒng)合”教學，都突破了原有課程的格局，推出了自己的教材，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教學成果。

四

守住小學語文教學的“?！?。

“?！笔鞘裁?？“常”是不變的東西，是規(guī)律。

在小學語文教學中，哪些是不變的？識字、寫字、讀書、作文、激發(fā)興趣、培養(yǎng)習慣是不變的，至少在可預(yù)見的將來是不會變的。

全國中小學的學生書寫、閱讀、寫作水平有多少達到或基本達到要求？ 30 年前，呂叔湘先生說“大多數(shù)不過關(guān)”。如今呢？依我看還是“大多數(shù)不過關(guān)”。不說別的，有多少學生能把字寫得“合乎規(guī)格”？有多少人能“正確、流利、有感情地朗讀課文”？一線的老師心里有數(shù)，但各級教育的領(lǐng)導(dǎo)者、研究者，有多少心中有數(shù)？不敢說。不從實際出發(fā)的教科研，“研”出來的東西終究是一紙空文，沒人理會的。能轉(zhuǎn)化為“生產(chǎn)力”的教科研課題才是有價值的。

語文教學為什么一直為人所詬??？就是沒守住“?！保瑳]按規(guī)律辦事。

五

語文教學成功與否，最終取決于老師。

做小學語文老師不易。不能只看文憑，得有真本領(lǐng)。小學語文教師要有比較好的語文基本功，即我們平時說的“看家本領(lǐng)”。比如書寫、朗讀、表達（口頭的和書面的）等方面，都要有扎實的功底。此外，還要有一定的理論修養(yǎng)。

但做一個優(yōu)秀的小學語文老師，僅有這些還不夠。

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得是個“文化人”，以“文”化“己”。這個“文”主要指讀書。語文老師不讀書，別說“消化生活”了，就連一篇課文也“消化”不了！一開口、一動筆，甚至一投足，就知道這個人是不是讀書人。讀書可以改變我們的話語方式、思維方式，甚至言談舉止，以至心靈狀態(tài)。讀書同時讀自己，明理導(dǎo)行、學以致用是我們讀書的最重要的目的。職業(yè)要求語文老師必須是個讀書人，成為終身閱讀者?！拔幕恕钡牧硪粋€方面，是以“藝術(shù)”化“人”。語文老師要有點藝術(shù)細胞，如書法、音樂、美術(shù)、舞蹈等。藝術(shù)細胞多的人，語文教學一定會充滿靈性。

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還得是個“思想者”。大到教育，小到一個字詞的教學，我們都要思考。教一篇課文，開展一次活動，事前要思考，過后還要思考，這樣才能把課上好，把活動開展好，“前思后想”（尤其是“后想”）才能長心眼、長智慧。把“思考”所得形諸文字，可以使思考更縝密、更深刻。一定要動筆寫東西，并養(yǎng)成習慣。

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還應(yīng)當善于與人交流。多與同事交流，如果“談笑有鴻儒”，常與專家交流更好。經(jīng)常讀書、讀雜志、讀報紙也是與別人交流的形式。別人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可能使你茅塞頓開。交流是一種便捷的、常常會使人頓悟的一種學習方式。不然為什么人們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六

在教學中，要循循善誘，因材施教，讓人人都去摘跳一跳才能摘得到的桃子。例如，字，會寫了，且寫得規(guī)范了，一定不要再寫了；對書已讀得很多、作文寫得很好的學生，就要動員、啟發(fā)他們多“玩”。對學困生，就要耐心、細心地指導(dǎo)，鼓勵他們多朗讀，吸納語言、培養(yǎng)語感；多讀課外書，開闊眼界，擴大知識面；一些難做的作業(yè)不妨擱在一邊。老師要珍惜每位學生的寶貴時間，“少做題，多讀書”（課標語）才是正道。

許多學生對語文這門學科，之所以失去了興趣，其一是老師講得多，分析得多。一篇好端端的感人的課文，一分析，便味同嚼蠟，學生怎么能喜歡？其二是作業(yè)多，學生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作業(yè)，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能不痛苦嗎？能不討厭語文嗎？錢正權(quán)老師向我講過這樣一件事。一天，他上小學五年級的外孫女問：“外公，您認識沈大安嗎？”“認識呀！你問他干什么呢？”“我們班的同學恨死他了！”“為什么？”“他編的語文練習冊把我們害苦了！白天做，晚上做，雙休日還得做，一點玩的時間都沒有了?！痹瓉恚贾菔行W語文練習冊上，都印有“沈大安主編”的字樣。唉，沈老師當初為什么要答應(yīng)掛這個“主編”的頭銜呢？

寫到這里，我不禁又想起了韓興娥、陳琴、李虹霞等老師，為她們讓學生讀書不做練習冊叫好！還想起了吉林省吉林市的楊巧云老師，她教的一班學生，六年來只做了兩件事：讀書，寫日記。畢業(yè)會考時，全區(qū)3000多名小學畢業(yè)生，前17 名都是她班的。她班的作文成績特別優(yōu)秀，非他人能比！這樣的語文能力從哪兒來的？是在大量的讀、寫實踐中形成的，不是教出來的。靠讀書長大的孩子，生命有根！有“根”的孩子才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后勁兒，更不怕考試。

每個學生都不是盛知識的容器，而是“人”。人需要尊重，需要愛的呵護，需要鼓勵，需要健康的體魄和健康的心理。他們需要玩，需要活動，需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語文課本里有人文性，老師這本書里更要有人文性，而且老師身上的人文性對學生的影響，要大于語文書里的人文性。老師要激發(fā)學生讀書的興趣，點燃學生心中的夢想，使學生有美好的憧憬和追求。語文教學的最大成功，應(yīng)該在這里。

教學時，眼睛不要只盯著“語文”，還要盯著“人”。一只眼睛盯著“語文”，一只眼睛盯著“人”，這才叫完整的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