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潑先生獎設“潑先生獎”和“劇本寫作獎”兩個獎項,獎金分別為一萬元和八千元,經過延遲的評獎,我們從249位作者選出最終獲獎作品:左右右的《烏有之書》獲潑先生獎,周功釗《在N城讀園林》獲劇本寫作獎。今年10月,我們將啟動第五屆潑先生獎,期待在這個小小活動中,遇見更多寫作者。 潑先生獎 左右右《烏有之書》 授 獎 辭 引文之書是否必然成立?對于本雅明而言,組成這本引文之書的語言或許出自上帝而非人;對今日流行的算法系統(tǒng)而言,這或許來自AI的無意識戲仿。無論如何,這是一本佯裝謬誤之書,是一件待收拾的半成品,還是一個敞開的實驗室。 它正從裂變晶體的集體造影中撤退,從所有待補充的偶然中撤退,從受力做功的有效支撐上撤退。它紙上談兵,施展徹頭徹尾的欺瞞與自我欺瞞,像假以人手的行刑官,自動地生成著規(guī)制性的處決風格,把全副籌碼押進借尸還魂的死亡抽屜。它金蟬脫殼,接二連三地始亂終棄,是無限回溯式的歷史蒙太奇;它還是一部穿鑿古早概念的啟示性宣言,在既定情境中實現(xiàn)著動態(tài)文本的交互,一如深度算法中的篩選同匹配,通過程序實現(xiàn)了單向度的對話。 或者是人類毀滅以后才能出土的機械殘卷,因為無法辨識其語義,未來的一切將由新的生命在灰燼中檢索,于此不可測度的行動之中,盡管發(fā)聲者已然消逝,言語的編碼卻仍在鳴響。 然而引文之書如何確認那個書寫的主體?抑或我們如何在AI之后再次書寫引文之書?在本文與注釋之間,作者似乎更像是在做注釋的零活,而在這樣的零活中恰好存續(xù)著屬于人類圖書館的幸存意識。我們或許會在被算法接管的本文與仍然不可考掘的注釋之間,標記寫作和文學的未來。 撰文:李可笑 獲 獎 辭 左右右:語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任何一個領域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了,都走到了自己的盡頭。政治正確與政治不正確,性別,性,文學,哲學,藝術,知識分子話語權,一切都在走向、走到了盡頭。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樣通過諸如現(xiàn)代主義運動是對古典的革命,后現(xiàn)代是對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這樣一種歷時性更新來另辟蹊徑了。過往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大地而是泥濘的行李,所以才是真正的盡頭,是沒有路了,走不下去了。只不過是肉身的連續(xù)性讓我們以為我們還站在原來的大地上。這已經是,正在是,必將是一個全然不同的時代。作為一名寫作者,我最早是從文學身上聞到這款死亡香氛的前調。文學還在以,一直以一種從總體到細部都沒有脫離開象征的方式寫作。這種方式已經腐朽到除了兩道蕾絲的不同貢獻不出任何真正的不同。再也不是出現(xiàn)幾個天才作家和作品就能夠解決的。這是整體的死亡。所有形式都窮盡了,內心的真誠和靈魂的真實也救不了它。這是語言原罪的最后崩潰。語言的原罪就是:它本身就是象征。 結合整個以語言作為表達方式的人文領域,這意味著語言的時代已經過去。語言將不再以文學的方式表達和呈現(xiàn)。哲學的式微也是語言時代衰落的表征。凡語言能夠達到的,人類已經達到。哲學,這一元知識,從本體論到認識論到語言學轉向,以自身軌跡把這條死亡之路給得一清二楚。任何既有領域都在成為自身的殯儀館,為自己的歷史生產著源源不斷的尸體。在他們的裝置外面,一個更大的裝置集合中,他們已經被開除出此領域的再生產。而他們還在過往觀念的圍欄里,以為可以在藝術中反藝術,以學術打倒學術,文學中更新文學。沒有這種便宜事。沒有極權可以靠批評與自我批評反極權。一個日暮途窮系統(tǒng)里正在死去的游戲。它不能產生新體位了。它窮盡了所有可能的勃起。它沒有能力插得更深。新的性根本就是一種顱內高潮,跟性器官無關,甚至跟性無關。歸根結底整個人類文化就是一個觀念的歷史。它結束了。所以當藝術發(fā)展到觀念藝術之后,它的道路也走到了盡頭。 事實上當代藝術仍然是最具活力的。當代藝術早已悄然取代哲學的本體論地位而這一地位的獲得恰恰以一種去本體化的方式發(fā)生。當代藝術作為無法被歸類事物的收容所和煉丹爐,容納了所有不被容納的,以至于轉身把哲學也當代藝術化了,給一切領域以當代藝術的觀看之道而從前這根本就是哲學的特權。其實從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就可以看出來了,哲學在文學化、藝術化??茖W也越來越像藝術。自不確定性原理和不完備定理以來,科學精確地肯定了不確定性的本體論地位,從根本處解決了二元論這一人類認知與感受模式的原罪。邊界是不存在的。或者說,一切都是邊界上的存在。魚與熊掌可以兼得,二者必擇其一的律法不再成立了。薛定諤的貓就是存在的真正方式。一切同時存在,沒有歷史,歷史是不存在的。所有分類都是不存在的。“在邏輯上就沒有道德可言,每個人都有隨意建立他自己的邏輯,即他自己的語言形式的自由(卡爾納普《語言的邏輯句法》)。”不再有大道了,所有道路都是歧途,你只管去走,把歧途走成大道。 到了這時候我們才知道,人人都是藝術家,這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觀念。千真萬確,這就是人本來的樣子,最自然的生活方式,就像花就是花,河就是河,花兒開放,河水流淌。這一自有永有的,本真的人的面貌,直到現(xiàn)在才可能成為活生生地活著的現(xiàn)實。人類的前進就是在貢獻一次次的平等觀,歷經人/神平等,人/人平等,政治權利平等,性別平等,直到網狀時代才能發(fā)生的審美平等和知識平等。無數(shù)中心崛起,每一個都是小酒館,都有小酒館老板娘的那樣一種無法言喻的性感。而這一個個權力系統(tǒng)并非固定,所以避開了強權的產生。中心時時聚攏時時分散,時時交叉時時決堤。藝術隨時誕生,人人都是藝術家,不需要再以作品表達藝術家身份。藝術的消失成為藝術的未來。 事實上這也是因為作品成為一個再也無法提取出來的東西。作品再也無法以作品的形式呈現(xiàn)了。藝術已經做不到以一種可見的形式表達。它也不是圖像。它也不是語言。它也不是諸形式的亂倫。它可能就是這么一個東西,引用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颍骸耙粋€黃東西不是一個白東西而是一個紅東西?!边@句話說出了一切。是的,繪畫仍然是繪畫,文學依然是文學。你大爺還是你大爺。你還是你,還得靠肉身朝前爬。因為你只能如此表達,并且依然貢獻不出任何絕世的不同。但是,就是這個,你所做的一切,你,一個人,以一群的自己,以所有的平庸與閃光、有意與無知,在個人的極度主觀性與社會交互的博弈中成為那個被揀選出的藝術家。也就是說,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并非由于其作品偉大,而是經由偉大的事故,成為一名偉大的藝術家。并以此反過身來,讓他的那些與過往時代并無任何真正不同的作品呈現(xiàn)為絕世的不同。 劇本寫作獎 周功釗《在N城讀園林》 授 獎 辭 《在N城讀園林》讓人面臨文體分類的困境。這個文本看上去似乎類同于某種常有的實驗性寫作,在虛構、隨筆乃至于建筑學分析之間震蕩,但它并不帖伏于任何一端;更可貴的是,與此同時地,從這個文本內部傳來了足夠豐富的對話聲響。園林的主題,以及圖示與篇章之間相互補益的關聯(lián),業(yè)已使之生成了(打著聚光的)舞臺的氣息,敘事者及其背后的作品因而顯現(xiàn)出演繹者、演出者或演員的風范。作者的專業(yè)背景通過這一次特定的寫作,得以變通為更加從容和更本質的呈現(xiàn)者;虛構與研究之間的壁壘也因為那個有所設計的舞臺,而不再是完整的圍城,卻具備了種種回音放大的效果。我們認為,恰恰是由于這種氣質,使文本在精神而不是形式上構成了一個事實層面的特定劇本,契合于本屆新設的潑先生劇本獎。
當其他文本賦予所有遇合以分角色朗讀的泛戲劇效應時,《在N城讀園林》的作者在古典園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城市經驗之間的穿線引線構成了一場更復雜的對峙,雙方在文本中的各抒己見,彼此猜忌,超出了修辭所能局限的范疇,把言與義絞結成一種園林本有的特殊樣態(tài):迷宮。文字成為道路,段落成為庭院,篇章成為景觀。這是一場行進中的對談,思路與動作之間的協(xié)調只是話題游走時的一個側面;敘述者一旦落入文本,卡頓在一個營造的情境中,與有限幾個構設的角色在時間和空間中相斡旋時,臺詞就在主位與客位之間旋轉起來,聲腔的目眩迷離感成為可能的現(xiàn)實,編碼與解碼之間的倒錯產生更重大的不穩(wěn)定感;而明與暗之間的機鋒就像文本中隱約提到的那樣,則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徐徐開放而又突然閉合。
總之,這個文本憑借著獨特的知識背景,在圖文的配合關系上,造成了多個維度的面談,這正是我們所重視的。讀者也許會因為專業(yè)知識而陷于隔膜,預設可能落空,但稱之為探險在曲徑花影中則顯得語調過于夸張。盡管如此,我們覺得,依然有通感會在閱讀中不斷形成反應,使人陷入一個富有布景與聲響的園林之中難以自拔,而最終的質疑、爭執(zhí)與旁白都有可能將是作者悄然退場之后讀者的喃喃自語?;谝陨侠碛?,我們選擇了《在N城讀園林》,使其座落在潑先生劇本獎的位置上,很可能是架床疊屋式的,措意營造更多一層羨余的交流契機。 撰文:朱琺 獲 獎 辭 周功釗:宇宙風景中的園林與劇場 感謝“潑先生”,感謝第四屆潑先生獎的評委。我的作品《在N城讀園林》能夠獲得這個獎項,我為她感到高興。從開始寫作到最終獲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這期間,我每次打開小說的文檔都感到些許陌生,和別人聊起她時,也要努力去回憶她的細節(jié);而另一方面,我并不想去理清楚小說的內容,雖然其中隱埋了很多的伏筆;我希望和她保持一些距離,以便再次讀她時,仍能保持著探索和發(fā)現(xiàn)其中蛛絲馬跡的興奮。在我不斷回憶的過程中,她的姿態(tài)似乎又發(fā)生了許多的改變。另外,我寫作的時候并不知道“劇本寫作獎”的存在,所以她幾乎是在沒有任何預設的情況下誕生的。 我不得不談下她誕生的情況,雖然會有劇透的風險。寫作的起因是“潑先生”2016年發(fā)起的一次城市寫作計劃。本人對古典園林一直是興趣盎然,始終嘗試著將其作為畢生研究的志業(yè)之一(也許有點夸張了)。我當時的寫作是以“園林城市”為線索在南京這個城市進行的。如今的南京已經幾乎看不到典型的明清園林遺存,除了明故宮外,諸如瞻園、愚園等也只是近代的復建作品,更多的則是博物館里的展品及文字介紹,或者是民間的傳說故事?,F(xiàn)場的親臨,給我的體驗是,那些歷史的信息和城市生活中的日?,嵥榻浑s一起,它們肆無忌憚地涌來,我難以對這個看似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進行準確的判斷,不得不開始區(qū)分、關聯(lián)、回憶、猜想……等等。 這種來自身體和思維的糾纏,與自古有關園林的書寫作品類似,它們實則是一種主體與客觀于環(huán)境之中的對話。晚明劉士龍并不沉迷于擺弄石頭和理水造屋,他用文字構筑自己沒有邊界的“烏有之園”;張岱的“嫏嬛福地”亦是通過文學的記敘方式來想象死后生活的不可言喻之處:“偶拈一則 ,如游舊徑,如見故人”。個人經歷與特殊的歷史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園林,靜靜地處在與市井生活相對立的一邊。 除了歷史虛構與現(xiàn)實生活間的混淆外,這次的寫作旨在編織一個講述者與傾聽者之間的古老游戲(包括了小說人物間的,以及你、我和她)。對話(dia-logue),作為主要的形式加入其中,甚至還有朗誦,一種戲劇性的言說形式?!白x”園林,意味著與園林有關的事件將在當下環(huán)境中產生回響,而不是將它封存為已死的形式。實實在在的觀眾群——小說中被賦予抽象符號的人物和事件基本上都是歷史中真實存在的——一起參與表演:此刻和過去,此刻和未來。小說的閱讀更接近于一次包含了多種現(xiàn)實層面的書面語言“活動”,她借用了現(xiàn)實可觸的事物,是在梳理、分析,同時也是在創(chuàng)作,并從中獲得一種新的體驗。 某種意義上,小說更接近于羅蘭·巴特所說的“結構主義活動”:“我們重建客體是為了使某些功能顯示出來,可以說,是方法造成作品;他懂得結構主義也是世界的某種形式,它將跟著世界變化;正如他在自己用新方式操世界舊語言的力量中體驗到他的真實性?!贝送?,附在文末的系列插圖提供了和她對話的不同路徑,它并不是對小說文字內容的簡單復原,而更接近于她用于表演的舞臺,暗藏著一條條可以被視覺所見、思緒所想的角度和線索。她要告知你的是,那些發(fā)生在N城的事件其實就在你的眼前。 有意思的是,我最近讀到日本作家大室干雄的《園林城市:中世中國的世界面象》一書,他在前言中提到“世界正在園林化,向著自然無限流溢。酒和女人,詩畫和音樂。人生就是一次宴會。從宇宙到風景,從劇場城市到園林城市”。這里提到的城市便是六朝的建康,今江蘇南京。這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對于劇本寫作獎,我覺得它更像是一次對寫作活動的提醒,借用巨匠卡爾維諾論及狄更斯的小說所做的評價:“小說的創(chuàng)作就像表演一樣,幾乎發(fā)生在讀者的眼前,并與觀眾的反應(好奇、恐懼、哭泣和歡笑)彼此呼應。”那么,就請大家欣賞她的表演吧。 提名作品 周午鵬《詞語之城》 劉犀子《觀眾席上的趙子龍》 張杭《姐姐》 張?zhí)N覺《金頭顱》 江飛泉《書房子彈與薔薇》 陳志煒《巴頓芬克》 靈嬰《野豬旅行記》 潑先生獎 潑先生獎是一個專注寫作的小獎,發(fā)起于2010年,旨在倡導獨立的寫作、思想的寫作和探索的寫作,寄望在寫作實踐方面發(fā)揮綿薄之力。每兩年為一屆,獎金一萬元人民幣。主要面向群體為青年寫作者,鼓勵青年在寫作實踐方面有更多更好的進取和開拓。 潑先生成立于2007年,是虛擬的非正式團體,致力于歧異情境之中的寫作實踐、學術思考和藝術行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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