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童年，我不哭

兒子不知為了什么頑皮事，把老公惹火了，老公威脅他說：“我等下要用皮帶抽你！”，十歲的兒子馬上拿起電話說：“那我就打110，叫警察叔叔來幫我，電視里都說了，不準(zhǔn)家庭暴力！”逗得家人大笑，“暴力”二字卻勾起我對自己童年的痛苦回憶。

童年留給我的記憶除了母親的斥罵、父親的毆打，最難忘的還是兒時經(jīng)常穿的一種特殊的紅印花布衣，它是我童年最難忘的傷痕，到如今它都如夢寐中的惡魔糾纏住我不放。

 紅印花布衣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衣，它是父親奮力揮動手中的竹條，恨恨抽在我幼嫩肌膚上留下的血??！當(dāng)他打得累了停止后，赤身的我全身也就布滿了橫七豎八的竹條血印，清晰、凸現(xiàn)、如精致的竹枝浮雕！

家庭暴力多來自婚姻不幸福的家庭，我的父母也是屬于那種“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夫妻，父親出生城市，母親來自農(nóng)村，說話還結(jié)巴。后來聽外婆說，那時的父親成分不好，只好來鄉(xiāng)下娶親，母親對英俊的父親一見鐘情，不顧外婆外公的反對閃電般迅速嫁給了父親。

母親嫁到城里并沒有過上想象中的好日子，她土氣的打扮，一口結(jié)結(jié)巴巴的鄉(xiāng)下話，這一切都令她受盡了婆家和鄰居們的嘲笑。偏偏她還連生了三個女兒，這更讓父親有對她拳打腳踢的理由，那年頭，打老婆也是常事。

在家中被視為狗尾巴的草的我兩歲就被送到了鄉(xiāng)下的外婆家，外婆待我如珠如寶，

    在那剛剛能吃飽就很令人滿意的年代里，外婆總能想方設(shè)法的做出我愛吃的東西。從墻角的酸菜壇里舀來酸酸的浸水，將吃膩了的生紅薯切成極薄的片，攪拌上鮮紅的剁辣椒后就成了一道解讒的美味。

即使我犯了錯，比如把人家男孩都打得哭啊、偷人家放雞窩里的引窩蛋啊諸如此類，她都只是拿幾根稻草追得我滿村跑。我從不懼怕，知道她是演戲給旁人看，以平民憤罷了！這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時光。

一晃到了七歲，已是上學(xué)的年齡，母親把我接回了城，那時她又懷孕了。我為能回到父母身邊而歡呼雀躍，卻不知道自己即將墜入苦難的深淵。

2

七十年代，人們還把生不出兒子當(dāng)做很大的恥辱，在我報名讀書的第一天，母親生下了第三個女兒，也就是我的三妹，父親一看又是個女孩，當(dāng)場破口大罵。奶奶指著父親的臉說：“你這輩子絕種了！”說罷嘴里罵罵趔趔的拖著我去報名了，我回頭看見床上的母親滿眼都是絕望。

叔叔結(jié)婚后，爺爺提出分家，把好的東西都分給了叔叔，父親提出抗議，爺爺說：“你要那樣多干什么？你兒子都沒有，將來還不是落到外姓人手里？”

父親賭氣遷出了城，在郊外一條僻靜的小河邊蓋了三間房子。

那一年，我八歲，二妹五歲，三妹一歲。

父親做了一條小船去河里捕魚來維持生計，哪天多賣了幾個錢，他必定在外面喝得醉醉的才回來，見人罵人，見狗也要追著踢幾腳。

母親白天要操持家務(wù)，晚上要幫父親去撒網(wǎng)，稍有空閑，還要和父親打架，確實(shí)忙不過來，只要放學(xué)，兩個妹妹就都要?dú)w我?guī)?。三妹還小，無法理解威脅的意義，哭起來根本哄不轉(zhuǎn)，碰到父親心情不好，我可就慘了！

我的左耳就是為了三妹被打聾的，那時夏天的傍晚，天氣悶熱。母親在廚房做飯，八歲的我抱著哭個不休的三妹坐在客廳的涼床上，還要給站在我身邊的二妹撓背心的痱子。

父親在隔壁房間喝酒，被三妹的哭聲鬧的心煩。他厲聲罵我：“你是頭豬嗎？不會抱她走動一下？”

我趕緊邊哄三妹邊努力想把她抱到外面去，無奈我個子太小，怎么也抱不好，手箍得她太緊，三妹哭得更厲害了。

耳邊又傳來父親的罵聲：“吵死?。⌒⌒奈页鰜硪荒_踹死你！”。

我終于抱起三妹挪到了大門口，二妹哭著上來揪住我的衣，使得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我沒注意腳下的門檻，抱著三妹一起摔倒了，三妹哭得氣都喘不過來。

我嚇壞了，剛把三妹從地上抱起來，就看見父親從房間氣沖沖的出來了，他手一伸，就把三妹從我懷里奪走了，還沒等我來得及躲避，一巴掌就把我扇到了外面的水泥坪上，整個人飛出去足有一米多！我嚇得尿了褲子卻不知道哭。鼻子和耳朵都流出了血，鼻子倒是沒打歪，但左耳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母親被艱難的生活磨得脾氣暴躁，也喜歡零敲碎打。三姐妹中，只有我體積大一點(diǎn)，就成了父母理所當(dāng)然的出氣筒，挨了打我也無處訴說，只是朝著外婆住的方向無語凝泣。

特別是黃昏，想起在鄉(xiāng)下的這個時節(jié)，只要炊煙從各家房頂裊裊升起，外婆總會顛著小腳跑到村口呼喚那在田野玩得忘了歸巢的我，一聲聲呼喚著我的乳名，那親切悠揚(yáng)的聲音是我幼小心靈中最美好的記憶。

有一天，我實(shí)在無法抑制對外婆的思念，偷偷從家里跑了，走了三十五公里的路去看望外婆，外婆在給我洗腳的時候看到我滿腿的青紫傷痕和布滿血泡的小腳直掉眼淚，咬牙切齒的說：“天殺的！怎么下得了手??！”

第二天我坐在回家的班車上，看著窗外漸漸模糊的外婆，我的淚像決堤的洪水，無法控制的流下來，一想到又要回到令人恐懼的家，心里的絕望無法言表。

我到了家門口卻不敢進(jìn)去，不知道要接受怎樣的懲罰。躲在房子后面的雜草中，躺到快天黑，才壯著膽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里走，剛走到大門口，正好撞見出來倒垃圾的母親，她一把拎住我的耳朵就打。

我被打心里還很高興。因?yàn)槠綍r只要母親先懲罰了我，父親一般就不會再動手。母親也明白這一點(diǎn)，總是搶在父親前面動手，其實(shí)她是想讓我免挨父親更殘酷的毒打。

可人算不如天算，我正在被母親推搡著，眼睛卻瞟見父親拿著一根很粗的木棒出來了，直朝我奔來！我朝母親大叫：“還不快松手，爸爸來了！”母親一回頭，也趕緊送了手。

我撒腿就往外跑，父親健步如飛來追我，我沿著河堤狂奔，幾次差點(diǎn)被他手里的木棒打到，我邊跑邊在心里發(fā)瘋一樣的祈禱能出現(xiàn)一個人救我！

天從人愿！村里的支書正好從坡下上了河堤，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河堤是他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我一貓腰從救苦救難的支書大叔褲襠里鉆了過去，十歲的我身材瘦小，求生的本能又使我行動迅速，動作優(yōu)美。

父親沒料到支書會突然冒出來，朝著我舞出的棒子收不住慣性。好家伙！那一棒子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砸在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支書腿上，支書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哎喲”就抱著腿坐到了地上！我過后想起都害怕，那一棍打在我身上不知道會出現(xiàn)什么效果！

支書在醫(yī)院足足躺了一個月，才把被打得骨折的腿骨勉強(qiáng)治好。父親賠了七百多醫(yī)藥費(fèi)。

3

從那以后，父親要打人會先把門反鎖，連母親都不準(zhǔn)進(jìn)來，不管是冬天夏天，都命令我把衣服全部脫掉再打，那樣我想跑也跑不了。

他以前用巴掌打，后來嫌打得自己手疼，就規(guī)定我定期去河邊的竹林里砍竹子回來做工具，要求還蠻多，要去掉竹葉，綁緊后還得用布條把握手的部位一層層的纏緊，這樣他才好使力。

他雙手握著那一大把竹條朝我裸露的身體肆意揮舞時，動作活像秋收時朝谷筒里用力摔稻谷的農(nóng)民。竹枝每落下來一次，我的皮膚上就多印出一串紅色的竹子印花，火辣辣的疼，皮膚上每一串印花的尾梢都會冒出一顆紅紅的血珠，那是頂端破皮了綻放的血紅玫瑰！父親美名其曰：“紅印花布衣！”

實(shí)踐出真知，打的次數(shù)多了，我發(fā)覺嫩竹枝條的尾梢更容易被打斷，我在被打的時候默默數(shù)了，老得發(fā)黃的竹枝要揮舞四十多下才全部斷掉，嫩竹枝一般三十下就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肘子了。于是，我再去砍竹子時就專揀嫩枝頭上端的那一部分砍。

在父親的棍棒訓(xùn)練下，我還練出了幾項(xiàng)特異功夫，兩米多高的窗戶我一個八、九小女孩能在幾秒鐘內(nèi)爬到最頂端，像一只小猴子那樣抱著窗戶頂端的欄桿，臉對著窗外的月亮哀嚎。保持這個姿勢的好處是上半身受傷比較少，不過，屁股就多受苦了，上面布滿了重疊的印花，好幾天坐不得凳子。

還一個特異功能就是無師自通的學(xué)會了狼嚎，我發(fā)出的狼嚎可以媲美狼群里叫得最好的領(lǐng)頭狼，叫聲在深夜傳得很遙遠(yuǎn)，因?yàn)橹灰谖野l(fā)出嚎叫的第二天，住在河對面很遠(yuǎn)村子里的婦女總會到處繪聲繪色的撒播“昨天又有冤魂在嚎哭呢！叫得那個慘??！”的謠言，我聽了在心里暗哭。

身體的被虐待不是最令我痛苦的事，最痛苦的是夏天被打得滿身都被印上紅印花后去讀書的尷尬，在我身體沒有體現(xiàn)女性特征前的夏天，母親都不給我們姐妹穿上衣，一家五口人，只有母親穿衣，洗起衣服來也簡單，五條短褲加一件上衣。既省了布錢又省了肥皂，

妹妹們還小，無所謂，只苦了我，全校只有我一個女生不穿上衣去讀書，這給老師留下很不好的印象，都認(rèn)為我是個沒開發(fā)的野蠻人。

不穿上衣也有好處，沒花一分錢廣告費(fèi)就讓我從小成了學(xué)校的名人。一說起那個打赤膊來讀書的女孩，誰都知道是我。

最糟的是身體被印花以后，沒有上衣的遮蓋，它就那么赤裸裸的暴露在全校師生的眼里。

被打時，出于自然反應(yīng)，我都是抱著頭弓著身子蹲在地上，這樣的姿勢就造成了印花的不平均分布，往往是整個背心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印花，而前胸則相對較少，還不太觸目驚心。

人都有愛美之心，我在學(xué)校遇見老師，總是盡量將自認(rèn)為最美的胸部對著老師，老師一走動，我就像向日葵那樣，始終將前胸對著老師移動。盡量不讓老師看到我丑陋的背后。

也曾有一個年輕的女音樂老師面對我的傷痕落下過淚，善良的她特意走訪了我的父親。父親唾沫橫飛的歷數(shù)了我數(shù)十條非打不可的罪狀，在他的描敘中，九歲的我除了沒犯過殺人罪、強(qiáng)奸罪，別的罪基本都犯全了。

最后，面對仍喋喋不休勸解的老師，他惱羞成怒的說：“我生的孩子我愛怎么打就怎么打，關(guān)你屁事！”氣得音樂老師拂袖而去。

三年級時，我的胸部開始發(fā)育，長出硬幣大的小乳房，同學(xué)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令我無地自容，我向母親提出要穿衣，母親許諾明年夏天就讓我穿衣去上學(xué)，我聽了絕望得想自殺。

有天中午，看見坪里晾衣的竹竿上晾著父親的一件白背心，我靈機(jī)一動，等母親不注意，把它藏進(jìn)了書包，一路狂奔下了河堤，我把背心往身上一套，呵呵，父親穿的背心套在我身上成了連衣裙，我找了根麻繩綁在腰際，自我感覺美不勝收。

放學(xué)后我就把背心脫下藏在書包里，也不敢拿出來洗，沒幾天，白色的背心就成了黃漬漬的，酸臭酸臭。

事情還是敗露了，母親路過學(xué)校，剛好撞見還沒來得及脫下背心的我，她當(dāng)場給我兩巴掌，令我幸福的是，她第二天就買了布回來給我做了一件襯衣，我終于結(jié)束了打赤膊上學(xué)的歷史。

4

父親素來風(fēng)流，我家房子的前村后店都有他的情人，母親看不開，尋死覓活的吵。于是，他們打架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頻繁，我也跟著遭殃。

我一做錯事，母親動不動就朝我口不擇言的吼：“只看見這里死人、那里死人，怎么就是不見你去死??！”話像刀子捅在我心里，這比打我還難受。

受母親的指點(diǎn)，我萌生了自殺的念頭，到處打聽哪種死法不痛苦。自幼極愛看書的我最后從瓊瑤的書中得到啟發(fā)，她書里的女主人公都喜歡割脈自殺，書里說這樣的死法既不痛苦死后臉色還會蒼白凄美。愛美的我覺得能蒼白的、秀氣的死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說干就干，等父母都不在家，我把妹妹們關(guān)在房門外，迫不及待的用刀片一下就割開了手脈，沒想到血會像箭一樣從血管里射了出來！居然噴到了蚊帳頂上！我沒覺得疼，只是有些驚訝，嘴里不由自主發(fā)出了尖叫聲。

我沒死成，巧得很，外婆突然來了，聽到我驚恐的叫聲，她一腳就踹開了門，把我的手捆緊后送進(jìn)醫(yī)院縫了七針。后來聽外婆說起，事情還真玄乎，她前一天晚上剛躺下，就非常清楚的聽見我的聲音在窗戶根下連喊了三聲“外婆”，她以為是我夜里偷跑去了她家，起來打開大門一看，外面卻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外婆覺得不對勁，一夜沒睡好，一早就坐車趕到了城里，及時挽救了我一條小命。

我抱著外婆哭得肝腸寸斷，她才是我最親的人，一次次救我于水火之中。

難得發(fā)怒的外婆把父母罵得狗血淋頭，她指著父親罵：“教育孩子有你這樣的教育方法嗎？明明是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卻把怨恨都發(fā)泄在孩子身上，還要找出各種罪名來為自己開脫！虎毒尚不食子呢！孩子今天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非和你拼了這條老命不可！”

住了幾天，見我傷口快愈合了，外婆要回去，我在心里無數(shù)次的乞求外婆帶我走，卻怕讓她為難而不敢開口。

走的那天，我脖子上吊著包扎著繃布的手依在門口看母親送外婆走，看著外婆老淚縱橫一步一回頭的看我，我終于不顧一切，哭喊著追了過去：“外婆，你帶我走吧！我要跟你在一起！”。

經(jīng)過外婆的力爭加上我的以死相挾，我如愿以償?shù)母馄畔铝肃l(xiāng)，走的那天，我腳步如飛，頭也沒回。

我的少年、青年時期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F(xiàn)在我過得很幸福，兒子都十歲了，我沒碰過他一指頭，我絕不愿意他幼小的心靈上籠罩半絲恐懼的陰云。

我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呼吁天底下的父母都不要對孩子使用暴力，有事好好說，孩子柔弱的心靈載不動這許多的愁苦，也衷心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遠(yuǎn)離家庭暴力的恐懼和痛苦，能夠生活在陽光下，讓我那樣的童年永遠(yuǎn)不要再在別的孩子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