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yY_k4JwzN0fxib_uYeknjg 【《炁子的漁樵閑話》專欄第130篇,本文約3900字,圖片21張】 1979年,也就是改革開放第一年,一個7人的公務出訪團去埃及,商務洽談50天。 如今因公出國,按國家制度費用標準,僅“公雜費”一項,去埃及是每人每天35花(美)元。如果按今天的標準比照,當年7人,每天245花元,50天的全團“公雜費”用,那么得1.225萬花元。 而當時,這個7人公務團50天在埃及的全部“應急費用”,只有區(qū)區(qū)5花元。 公務團出訪的目標,是新中國第一單軍售。 5花元,是怎么花出去的?窟窿怎么補上?最后成交了多少花元的銷售額? 1 ?1978年12月下旬,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中國開始國策大轉向,轉向改革開放。三中全會結束10天,也就是進入1979年的第二天,中央正式下文,改變了建國以來一直無償對外軍事援助的原則,開啟了進軍國際軍售市場的時代。 三個月后的1979年3月3日,第三機械部(三機部)成立中國航空技術進出口公司(中航技),負責中國航空產品的外貿業(yè)務。 ![]() 那一天,南疆激戰(zhàn)正酣。我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部隊,已繼突破越南諒山市區(qū)后,東線攻占橫模、茶嶺、脫朗,西線攻占封土、沙壩、鋪樓、郭參。 ![]() ![]() 第一個進入“中航技”視野的潛在客戶,是埃及。 當時埃及很高興,因為埃及軍隊以巨大代價收復了西奈半島。但埃及的盟友蘇聯(lián)很不高興,這個后果很嚴重。蘇聯(lián)像當年對中國那樣,撤走了專家,中止軍事合作。埃及空軍裝備主要來自蘇聯(lián),這一下子就沒了進貨渠道,許多飛機沒了零件都成了廢物。 埃及空軍又急需補充新裝備。怎么辦呢? 全世界有實力提供蘇式裝備、還敢跟蘇聯(lián)老大哥對著干的國家,沒有第二個。 還在“中航技”誕生前的上一個月,埃及總統(tǒng)派圖哈米副總理為特使,前來中國洽談采購中國軍機。鄧總師接見,表示中國不再對外無償援助,但可以花錢買賣。 ![]() 圖哈米回國之后,中國駐埃及大使館傳回消息,說埃及民航正使用的蘇制“安-24”飛機要大修,問中國能不能把這個活兒接下來? 時任三機部部長呂東聽到消息,立即意識到這是“中航技”的一個潛在商機——以修飛機的名義接受邀請,意在賣殲-6戰(zhàn)機。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事急從權,呂東滿口答應下來,然后,既沒有打報告層層請批,也沒有通過外交部,而是自己拍板組了一個代表團。 代表團團長,由“中航技”出口一處處長劉國民擔任。 代表團成員,包括沈陽飛機廠試飛站副站長錢家騮、成都飛機廠設計所副所長沈永元、西安飛機廠工藝室副主任伍力、沈陽航空發(fā)動機副總工程師黃建、中航技公司項目經(jīng)理盧貴智,以及成都飛機廠派出的翻譯劉明樹。 修飛機可以,專家班底齊全,但要賣飛機,卻有嚴重短板。 ![]() 為啥呢?當時,“中航技”從上級單位三機部到公司成員,沒有一個有外貿經(jīng)驗。 劉國民后來回憶: “由于中航技剛剛組建,沒有經(jīng)驗,沒有渠道,出口業(yè)務建設幾乎是一片空白,不僅對如何起草合同、商務談判、報關審批、辦理運輸保險、交付收匯等基本出口環(huán)節(jié)感到陌生,甚至連從埃及回國的機票錢都沒有著落;再者,埃及當時并沒有做好同我國開展軍貿業(yè)務的準備……” 太難了。怎么辦? 2 賣飛機賣飛機,什么價賣? 沒搞過。代表團在航空情報所的幫助下,拿殲-6戰(zhàn)機的性能與外國飛機報價比對,在確保不吃虧的基礎上,臨時估出個120萬花元的單價。 在國際軍火市場,這就是個白菜價。但中國是新手,白菜價都擔心人家不要。 賣飛機不像菜市場賣黃瓜西紅柿,一手錢一手貨,得簽厚厚的合同。但合同長啥樣? 沒搞過。“中航技”負責出口工作的人員,熟悉計劃經(jīng)濟下搞援外和技術合作,但如何起草飛機出口合同,是個大難題。據(jù)傳,懂的部門怕失去壟斷地位,不愿提供幫助,代表團只得多方尋找參考資料。最后,他們從民航總局借來客機進口合同,采取反向操作的方法,把自己的角色換成出口方,擬了一份戰(zhàn)斗機出口合同。 和人談妥了、簽合同了,飛機得海運出去。那怎么海運? 不知道。代表團聯(lián)系海運單位,開始也碰了壁。據(jù)傳,對方板著面孔說,沒見到中央下發(fā)的關于允許哪一個工業(yè)部門自主出口軍用產品的文件,難以接待。 最撓頭的,出國推銷產品,得用外匯。 在此之前,三機部需要50花元買備件。就這區(qū)區(qū)50花元,最后找外貿部部長曾培洪親自批準,才搞到手。 這一回,“中航技”領導人趙光琛到外貿部,去找曾經(jīng)共過事的部領導,該領導請一位主管副部長酌借。這位副部長很為難,說外匯很緊張,要想借上千花元,實在無能為力。 代表團一盤算,出國機票,花人民幣就行;國外食宿費需要用花元,那就爭取讓埃及招待,實在不行住中國駐埃及使館;其他的,能不花的、就不花了。 總之,就算一分錢外匯沒有,也得出去。 據(jù)傳,臨行前,負責對外聯(lián)絡的一個處長,拿出了以前三機部出國小組省下來的雜支費。這牙縫里摳出來的5花元,成了這個7人團的全部應急費用。 這5花元,得掰成多少瓣? 當時出過國的領導告誡大家,中途轉機的時候,不要買任何東西,肚餓口渴也硬撐著;行李一定要自己推,我們給不起小費。 臨行前,呂東部長專門把劉國民找去叮囑說:“堅持要現(xiàn)匯,我們發(fā)展航空工業(yè)需要外匯,哪怕一個花元也是好的?!敝饕枷刖蛢删洌阂X!要現(xiàn)錢! 3 1979年3月15日,就是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結束的前一天,劉國民帶著代表團抵達埃及首都開羅。關于開羅,炁子在一篇原創(chuàng)文章《愚和聰,兩個中國知識分子亡命天涯的魔幻往事》(點擊標題可查看)里講過。 埃及民航給代表團安排了住宿,準備商洽修“安-24”飛機的事。但埃及民航負責人正在國外訪問,對下未作交代,屬下毫無準備。3月16日,埃及民航總工程師只是出面應付了一次。一聽說中國代表團并沒有修“安-24”的授權,就禮貌地中斷了和中方的談判。 代表團的本意也不在修飛機,對方找茬兒,我方就借坡下驢,愉快地中止了修飛機的事,準備賣飛機。 但埃及民航不好住下去了,代表團住哪兒?畢竟7個人只攥著5花元。 只能去中國駐埃及大使館。 代表團向大使姚廣、武官孫丕榮匯報了情況。武官處立即聯(lián)系埃及國防部和空軍司令部。當對方得知中國航空工業(yè)代表團已到開羅,并且是為了落實圖哈米特使訪華時商談的事宜,立即把代表團接到一座公寓樓住下,招待食宿,并派一名聯(lián)絡官陪同,配一輛面包車使用。 ![]() 代表團在使館住了兩天,現(xiàn)在把最擔心的食宿問題解決了。 食宿解決了,如何把飛機賣出去的難題,一個接一個還在后面。 中國駐埃及大使館全體動員了起來。姚廣大使先后13次和代表團一起推敲談判方案;中國駐埃及副武官幫助不熟悉阿語的代表團打字;為做好代表團會議等的保密工作,使館領導干部親自把門。 談判中,埃及拋出一個又一個難題:要求跟過去一樣無償援助、嫌殲6飛機性能落后、價格問題、運輸問題、違約罰款問題、公司資信問題等等。代表團抓住埃方急需補充空軍裝備的心理,穩(wěn)扎穩(wěn)打,有進有退,靈活處置,耐心地逐個解決問題,每一次都從山窮水復回到柳暗花明。 最嚴重的一次,埃及空軍內部分歧加重,談判中止,代表團有人主張回國了。 劉國民堅持繼續(xù)努力,最后找到圖哈米副總理、穆巴拉克副總統(tǒng),峰回路轉。 ![]() 埃及空軍司令首次露面,他和埃及首席談判代表以為中方的阿語翻譯不在場,就直接用阿語交談,透露“中國戰(zhàn)斗機的報價還是可以的”。 ![]() 中方翻譯聽到這句話后,裝作聽不懂,悄悄把消息通報給劉國民。在掌握了埃方報價底線后,中方代表團在后續(xù)軍售價格談判中占據(jù)了很大主動,在報價問題上毫不讓步。 價格談妥了,埃及首席談判代表突然問了劉國民一個問題:你們是要“自由外匯”,還是“記賬貿易”呢? 代表團是外貿“小白”,哪里知道這些外貿名詞了,但是劉國民聽到那句問話后,毫不猶豫地回答“自由外匯”。 最后到要簽合同了,又出了一個茬子。 埃方出示了政府授權書,要求中方對等出示。同樣作為外貿“小白”,代表團對此毫無準備。當時中國駐埃使館不能代辦,國內補辦又來不及。眼看就差這臨門一腳,怎么辦? 劉國民拿出一張他在人民大會堂出席國宴得到的座位卡,上面赫然印著他的姓名和國徽,以此向埃方表示,這就是中方的政府授權書。 埃方也搞不清中國的授權書長什么樣,就愉快地認可了。 4 1979年5月2日、3日兩天,經(jīng)歷了五十天艱苦談判,雙方簽署合同:中國向埃及出口44架殲-6戰(zhàn)斗機、6架殲教-6飛機,提供220臺渦噴-6、28臺渦噴-8備份發(fā)動機;總成交金額共計1.67億美元。 ![]() 按國際軍售行情,這1.67億花元就是“白菜價”——平均一架飛機也就300多萬花元,可以說是半賣半送。 但這一合同,卻相當于全國上一年外匯儲備額的100%、當年的近20%。 ![]() 新中國歷史上對外軍售的第一單,攥著5花元出去,帶回167000000花元。 ![]() ![]() 實際上,回國后,劉國民把那攥出汗的5花元,又原封不動地上交了。出國50天,一分外匯沒花。 ![]() 據(jù)權威的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報告統(tǒng)計,1980年代中期,中國曾一度躍升為蘇、美、法之后全球第四大武器出口國。從1984到1987年,中國的武器銷售額達到頂峰,為中國帶來了82億花元的收入,相當于中國這段期間總出口額的7%。 從80年代到90年代,劉國民先后主導殲-7系列戰(zhàn)機、K-8教練機、“梟龍”戰(zhàn)機等戰(zhàn)機的外銷。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他在工作期間,親自主簽出口合同總金額約11.5億花元,指導、參與決策的出口合同共約67億花元。 ![]() ![]() ![]() 許多軍工廠依靠出口訂單度過了困難時期。炁子原創(chuàng)文章《“窮人裝備”翻身記》(點擊標題可查看)講到殲10研發(fā)團隊,總工程師貼身背心破洞,總設計師擺面攤貼補家用的困難。 據(jù)炁子查到的最新數(shù)據(jù),2024年中國軍工的國際銷售額為32.16億花元。 ![]() 在五花元的紙幣正面,印著一個面龐瘦削的男子,他是花旗國第16任總統(tǒng)亞伯拉罕·林肯。馬克思曾這樣評價林肯:“這是一個不會被困難所嚇倒、不會被成功所迷惑的人……他是一位達到了偉大境界而仍然保持自己優(yōu)良品質的罕有人物。” ![]() 炁子本篇原創(chuàng)文章的主角劉國民,也是一位面龐瘦削的男子。 2013年5月21日17時15分,原中國航空技術進出口總公司總經(jīng)理、名譽董事長劉國民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79歲。 ![]() 本文主要參考資料: 1.《中國航空技術進出口公司的誕生》(《中國航空報》) 2.《中國戰(zhàn)機軍售第一單》(《航空檔案》雜志) 3.《不再白給改收成本費中國1.6億軍機外貿揭秘》(環(huán)球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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