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叔本華說“它,只會教你去恨見都沒見過的人”;科學家愛因斯坦說“它,是一種幼稚病,是人類的麻風病”。自《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以來,民族主義一手摧毀了舊歐洲的國際秩序,讓世界最終形成了200多個主權國家;也掀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腥風血雨,成為了戰(zhàn)爭、動亂的最大導火索;直到今天,“民族問題”依然是國家間最大的外交事務;也是網絡上爭論最多的議題。愛它的人,視其為天使;恨它的人,視其為魔鬼。其根源就在于,對“民族”,我們始終有著四大誤解。 而澄清這四大誤解,對世界與歷史的認知也許會更加清醒。 有人說,出生于中國就算。那生在杭州的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是中國人嗎?有人說,黑頭發(fā)黑眼睛黃皮膚的就算。那全美首位華裔州長駱家輝就是中國人了?有人說,說漢語的就算。那梁靜茹、孫燕姿算不算?反過來說,那些高鼻深目,不說漢語的少數民族算不算?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誤解,原因就是很多人混淆了民族、種族和國族這三大概念。種族是基因的產物,一般從外貌上就能分辨出來,維吾爾族長得就是跟漢族不一樣;國族是政治的產物,一個人屬于哪個國家可以改,奧地利人哈耶克,后來就成了英國人;而民族則是文化的產物,所以安東尼·史密斯的《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中認為,一個民族至少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擁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生活地域、共同的生活方式和共同的歷史記憶。比如德意志民族、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大和民族。一個國族可以有不同的種族和民族,比如中國種族中有黃種人和白種人,多達56個民族;一個民族可以有不同國族,身處不同國家,比如猶太人遍布世界;而一個種族可以分化成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比如日耳曼人如今已分化出了德國、英國、荷蘭、瑞士等多個國家。可見三者只有一字之差,內涵卻有天壤之別。而大部分民族的爭論,其實都是概念的爭論,三者混著談。 很多民族主義者,動輒喜歡談,XX民族歷史悠久、XX民族地大物博;納粹德國甚至實行了凈化、培育雅利安民族純潔性的“生命之源”計劃。之所以如此,因為他們覺得,民族是天然的、一成不變的。殊不知沒有一個民族不是融合的產物,不是變動的產物。正如蓋爾納在《民族與民族主義》一書中所言,民族是社會和文化隔離的產物。當兩個不同民族融合太久,就成為了一個民族,比如中華民族就是中原民族與周邊少數民族不斷融合的產物;而當同一民族,分離太久之后,自然就變成了兩個民族,比如德國和英國,本是同根同源的日耳曼族,如今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同一民族。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中則進一步認為,民族是被建構出來的,是想象的共同體,從來都不是天然的。這種“共同的想象”,可能來源于一塊新疆域的人群與母國產生了隔離,比如美國的誕生;也可能來源于一場戰(zhàn)爭,比如二戰(zhàn)中非洲、亞洲、東歐很多民族的國家意識覺醒;也可能是一場宗教信仰的劃清,比如克羅地亞人和塞爾維亞人;甚至可能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字,在人們的心中形成一道鴻溝,比如原本存在流動的胡圖人和圖西人,就因為比利時人的人為劃分,成為了涇渭分明的兩大民族。所以,民族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歷史、區(qū)域、族群中相互轉化、融合、分裂的產物。 ▲西班牙格拉納達戰(zhàn)役 順著認為民族是天然的、一成不變的,很多人還會陷入另一個誤區(qū),即認為民族是古已有之的。比如最近幾年吵得熱熱鬧鬧的“岳飛是否是民族英雄”“屈原是不是愛國”“鄭成功是不是漢奸”等爭論。這些爭論,其實是一種時空錯置,用當下的意識形態(tài)審判古人的行為,好比用清朝的劍斬明朝的官。陳曉律在《魅力與迷惘:歐洲民族主義五百年》一書對近現代歐洲歷史的梳理,他發(fā)現,民族主義最早誕生在歐洲,其歷史最多不過500來年,最早可能始于西班牙的祖國統(tǒng)一;法理上得到確定,是在結束三十年戰(zhàn)爭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上;而真正傳播到全歐洲乃至世界,其實要到法國大革命。也就是說,如果問一個中世紀、古羅馬、古希臘的人——“你是誰”,他只會說我是XX領主、XX行省、XX城邦中的人,絕不會說我是XX民族或國家的人,更不會有著對某些領土、英雄的向往與追溯。其實,中國也是如此,清末以前的人,可能有一些華夏或中原認同,但絕不會有什么民族認同,更不會因為民族問題發(fā)起戰(zhàn)爭;甚至有人認為,中國人真正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民族,可能要“歸功”于抗日戰(zhàn)爭。也就是說,民族作為一種共同體認同,一種意識形態(tài),其實很晚才產生。 正因為對民族存在諸多誤解,很多人對民族主義常陷入兩種極端情緒。一部分人覺得,民族主義是洪水猛獸,是政府用來維護自己統(tǒng)治的工具,聲稱“有智慧的地方不會有民族主義”,拋棄民族主義國家才能走向文明。這就忽略了民族主義的價值。民族主義是一種樸素的情緒,它可以在國家危難時刻,讓國民團結一致,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歷史上,波蘭曾三次亡國,但每一次亡國,都能依靠民族主義重生。民族主義是延續(xù)文化和傳統(tǒng)的動力??谷諔?zhàn)爭期間,中國半壁江山淪陷,平日過慣了優(yōu)越生活的學者們,卻可以風餐露宿到西南保存中國文化的火種。民族主義是壓制其他危險思想的封印。比如非洲國家,就因為缺少民族主義,導致部族爭斗不斷,血流成河。而另一部分人覺得,民族主義完美無缺,是一個國家的靈魂。這就忽略了民族主義的危險。就像奧威爾所說,民族主義是戰(zhàn)爭的搖籃,它會讓人因為國家的強大,忽略自己的弱小,變得好戰(zhàn)。二戰(zhàn)時,德國和日本的軍國主義無不來源于民族主義的狂熱。所以,卡爾頓·海斯在《世界歷史的教訓》一書中就探討了民族主義催生軍國主義的過程。民族主義也會讓人變得敏感排外,看見點兒啥都覺得是“辱華”,越愚昧越保守,越保守越愚昧,義和團就是例子。約翰·多恩說“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基于對民族的錯誤認知,民族主義如今已經泛濫成災。把同為人類的我們,分成你們、我們。使得很多人在面對他者的時候,抱有一種受害者心態(tài);在面對外來文化時,處于一種應激狀態(tài)。民族主義珍貴而危險,既值得我們珍惜和善待,又必須要控制和警惕。只有看清了民族主義的本質,才能讓其成為我們發(fā)展的動力而非阻力。安東尼·史密斯《民族主義: 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 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歐內斯特·蓋爾納、埃里克·霍布斯鮑姆《民族與民族主義》卡爾頓·海斯《世界歷史的教訓: 民族國家信仰及其禍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