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明清風雅染濟南

5.21乾隆九過濟南而不入

山東濟南作為明、清兩朝皇帝南行的必經之路，地處通衢樞紐，被天子往返路過也是理所當然，來回路過濟南次數，走的最多的要數乾隆皇帝。坊間一度傳出乾隆皇帝一生多次東巡南下，往返濟南多達十一次。期間曾經八至靈巖、六登泰山。

若論來濟南，還真沒哪個皇帝能和乾隆相比，濟南也被稱為天子的“御道”，除了郊外靈巖寺，乾隆皇帝頻繁到濟南，其實純屬路過，曾經九次走到濟南城門口，都匆匆路過，也沒能讓濟南人一睹威儀。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乾隆后來路過濟南時寫過這樣一首詩《恭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詩曰：

春月南巡過濟城，敬繩家法念民生。承歡更冀增遐算，后樂遑誇閱太平。

嗷雁昔憐凋羽翼，夢魚今喜兆豐盈。不堪歷下馳遙望，倩取村煙一片橫。

這首詩大約在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的時候路過濟南時所寫的，明明來了，老遠繞著走，還說“不堪歷下馳遙望”。乾隆一生風流倜儻，還能有什么不堪的往事，以至于到了濟南遠遠相望而已。

濟南還真就傷過乾隆的心，當然這事不怨?jié)线@座城市，濟南充其量是乾隆的一個傷心地而已。事情還要從第一次南下的三年之前說起，在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乾隆陪著老母親皇太后鈕祜祿氏東巡?！肚迨犯?高宗本紀》記載：

壬午，上駐蹕泰安府。癸未，上祭岱岳廟，奉皇太后登岱。

當年二月末，乾隆陪著皇太后到達山東泰安，隨后祭祀岱廟，陪著太后爬泰山。

這個去泰安的行程，當時路過濟南了，沒有打算在濟南久留。但爬完泰山之后，三月份返程的時候，皇室一族集體到濟南游玩。《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戊子，上至濟南府，幸趵突泉。

第一天到達濟南府，西門外先去了趵突泉，這是皇太后、乾隆皇帝，以及沙濟富察氏皇后第一次來濟南趵突泉。

當時的趵突泉有先帝康熙的題碑的匾額，曾經御筆“激湍”二字。看見皇爺爺的金漆匾額，乾隆皇帝感慨萬千，也親筆寫下了五言《趵突泉恭依皇祖御題詩韻》：

穹碑瞻圣藻，古寺駐春旂。即景清明日，湔裙大小璣。

波心翻雪練，石齒漾苔衣。對此蠲塵慮，從添逸興飛。

留詩留墨是理所應當，但在趵突泉畔還有一堆名人題字，都是康熙皇帝南行之時，留墨至今的真跡。

當年康熙皇帝來的時候，不僅自己題字，還讓八個隨行大臣也題字做匾。這些匾額依次是：大學士明珠的“濼瀾”、吏部尚書伊桑阿的“濺雪”、禮部尚書介山的“洄瀑”，大學士高士奇的“珠淵”、學士麻爾圖的“漱玉”、學士常書的“飛泉”、學士孫在豐的“飛濤”、副都御史孫果的“揚清”。

最讓乾隆受不了的是還有他親大爺，當年的皇太子胤礽為趵突泉題寫匾額“滌慮清襟”，懸掛在觀瀾亭。乾隆見了就深感厭惡。

寫匾額的加一起九個人，當時寫的時候都算是好人，可后來有些人物都是被歷史否定了，例如廢太子胤礽、罪臣明珠，這倆人還有歷史問題，其他人等乾隆就更不認識了。所以直接全部摘掉，只留康熙、乾隆爺孫二人的匾額，其他人的誰也不許懸掛。

游玩之后，御駕進城，駕臨山東巡撫衙門，作為乾隆等皇族的行宮，第一印象就是康熙皇帝御筆題字的碑刻，當時就在珍珠泉畔，有“清漪”、“做霖”兩塊碑刻。乾隆繼續(xù)尋著爺爺的足跡，也寫了一首《珍珠泉》：

濟南多名泉，岳陰水所潴。其中孰巨擘，趵突與珍珠。趵突固已佳，稍藉人工夫，

珍珠擅天然，創(chuàng)見訝仙區(qū)。卓冠七十二，分匯大明湖。幾曲繞瓊房，一泓映綺疏。

可以滌心志，可以鑒眉須，圓流有靈孕，顆顆旋相于。乍如歷海嶠，鮫人捧出余，

又如對溟渤，三五顯方諸。作霖仰堯題，澤物留神謨，我來值暮春，農夫正新畬。

看彼芃芃者，欣此涓涓如，安得符圣言，遠近均沾濡。

到了第二天，山東巡撫衙門給乾隆等人安排一項重要的歡迎儀式，在濟南搞了一場清軍大閱兵。這次閱兵把乾隆駕臨濟南的排場威風，提升到了高潮。檢閱兵馬之后，安排乾隆和皇太后去祭祀舜廟。在《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己丑，上奉皇太后閱兵，謁帝舜廟。

當時的舜廟在千佛山，乾隆陪著皇太后，帶著皇族一行人登上千佛山，一起拜謁舜廟。當時從千佛山眺望，能見齊煙九點，能俯視滿城，不管往哪邊眺望都是佳景。

乾隆一了解，當年康熙來了三回，都沒登過千佛山，這次自己首次登臨，趕緊留詩詞，證明乾隆到此一游。便寫下《千佛山極目》：

分干自岱宗，岡巒雄且秀。歷城作南屏，洪荒判早就。偶來恣攬結，望遠欣所遘。

駐輦傍云關，步屧躋蘿岫。初無五丁斧，石佛誰所鏤。拈花或齦笑，悲物或眉皺。

其下有空洞，淙淙出乳竇。精室筑左側，琴書芳潤漱。兩樹丁香花，芳菲綠陰茂。

開窗納煙霞，俯檻睇錦繡。

這首詩被銘刻石碑之上，至今存于千佛山興國禪寺，所在位置與云徑禪關相對。

到了第三天，也不知道聽誰說的康熙皇帝當年想去大明湖，最終沒能如愿，乾隆立刻安排，就去大明湖。

不單是因為康熙沒去過，關鍵有個歷下亭在大明湖，當年北海太后李邕請杜甫、高適吃了一頓飯，乾隆也要過去體驗一下。《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庚寅，上閱城，幸歷下亭。

首先乾隆登上北水門，也就是會波樓所在的北城墻，考察了濟南北面的排水和防汛系統。當年康熙曾在此遠望華不注山寫過詩詞，那乾隆也要寫，就寫了《登會波樓》一首：

雉堞環(huán)樓倚勢高，登臨縱目興添豪。一湖止水清無滓，四野來牟綠上皋。

僻倪經營思國計，桔槔耕作念民勞。春云消息看來好，滿擬蒼龍駕海濤。

乾隆也算真來檢查工作了，正事忙完，就去了歷下亭游玩。此歷下亭、非彼歷下亭，但是無論哪個角度觀賞，都是游大明湖，賞荷花。寫下了《暮春游歷下亭 其一》：

芳洲城郭里，亭榭畫圖間。杜句已稱古，春游偶趁閑。

漁歌隔浦遠，橋影臥波彎。一棹蓬瀛到，仙風那引還。

這里看到一首詩，其實在歷下亭寫了三首詩，而后還寫了三首《題鵲華橋》，一首接一首，他在大明湖寫詩寫了一整天。

這次來大明湖，也許是玩的時間長累著了，也許是三月份湖面風大吹著涼了，一不小心把富察皇后給累病了。來濟南三天，既要登山拜廟，又要檢閱兵馬，還要檢查防汛，安排極其緊湊，怪不得當年康熙三到濟南只待兩天就走。

因此乾隆的濟南三日游，最后以皇后病倒收場，其實這次東巡主要任務是爬泰山，沒想到在濟南玩過頭了。

而后在濟南就地休息了一日，富察皇后病情不見好轉，到了第五天，再不走不行了，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乾隆只能帶著太后、皇后等一行人回京。走到德州轉水路的時候，富察皇后一命嗚呼?！肚迨犯?/font>.高宗本紀》記載：

乙未，上至德州登舟，皇后崩。

富察皇后是乾隆的原配正房，游山玩水死老婆，這件事令乾隆非常傷心。也許他認為濟南風光過于迷人，游玩過度，累病了富察皇后。乾隆皇帝17歲時迎娶16歲的富察皇后，兩人是初戀原配，感情極深，此后即便乾隆再風流，也沒有哪個女子比富察皇后更中意。

三年之后，從喪妻之痛走出來的乾隆皇帝于1751年、乾隆十六年南下江南，走到濟南時這就有了開篇那句“不堪歷下馳遙望”。一下子想起過往的傷心事了，富察皇后就在濟南生的病，所以后來未進濟南城。

甚至可以說哪怕是繞著走的，也不進濟南，害怕觸景生情，在《清史稿》中這趟行程對途徑山東的事只字不提。

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乾隆再度南下，到江南巡游，歷經杭州、蘇州，照樣搞閱兵。往返規(guī)避濟南。但是照著當時濟南府的縱橫面積，即便有車馬，一天也走不完，總要找個休息的地方。  

乾隆皇帝寧可在下縣郊區(qū)找地方，也不進濟南。返程時記載了乾隆、皇太后等一行人的住宿地?！肚迨犯?/font>.高宗本紀》記載：

辛未，上至闕里釋奠先師孔子。上奉皇太后駐蹕靈巖。

意思是從曲阜祭奠孔子之后，一路北上，中間曾在靈巖寺駐扎。這就說明已經到了歷城縣的地界了。因此題寫了《再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

清蹕重過歷下城，柳絲遲放麥芽生。觀民未覺足衣食，敷政深慚措治平。

繩武勉思堂構肯，祝釐欣愿海山盈。靈巖聞道多奇秀，佳氣遙看馬首橫。

公元1762年、乾隆二十七年，乾隆皇帝三下江南，行程沒有詳細記錄，但是往返不能不路過濟南。往事不堪回首，乾隆皇帝只是在濟南外圍緬懷一下爺爺康熙，便寫下了《三依皇祖南巡過濟南詩韻》：

百里桑麻率有城，無非保障廑民生。與吾共者二千石，慢爾徒稱天下平。

潦后尚嗟溝壑轉，春來那見室家盈。巡方惠政循前揆，詎為華不翠色橫。

第四次下江南發(fā)生在公元1765年、乾隆三十年，這個時候河北、山東的民生負擔就已經比較重了。乾隆出行前呼后擁，隊伍龐大，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無疑增加了沿途百姓的負擔，已經到了勞民傷財的地步。

其實乾隆自己也知道，說他昏庸，他是真管不住自己；說他開明，一路什么境況，乾隆自己也看見了。因此，在《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癸亥，免直隸、山東經過州縣額賦十分之三。

意思是給河北、山東，乾隆經過的地方，免去百分之三十的稅賦。

但是乾隆路過濟南了，因為從北京下江南，必經歷城、長清，當地百姓也必然盼著皇帝駕臨，重現當年康熙正月十五進濟南的盛況。

但濟南府居民不了解當年病死皇后那些事，乾隆也有點不好意思，就以懷念爺爺康熙為名，留了一首詩《四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

四度濟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昔分偏劇，十七年過恨未平。

排遣閒情歷村墅，殷勤正務祝寧盈。明朝便近方山駐，秀色遙看云表橫。

由此驗證，之前四次經過濟南就是不入城。一來回到濟南就想起富察皇后，二來是吃住拿一條龍，地方上也負擔不起。

乾隆的隊伍大約2500人，沿岸漕運拉纖的士兵3600人，江北綠營軍要為隊伍預備4000匹馬，江南八旗軍也要預備4000匹馬，方便倒換。就此而言，這位一生好大喜功的皇帝比隋煬帝十萬將士下江都那是節(jié)省了不少。

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六十歲的乾隆皇帝再次陪著皇太后鈕祜祿氏專程爬泰山，這次出行沒有去江南。一路上，在山東沿途耗費也不小，但是朝廷可以免些地方上的稅賦。

此時的清朝經濟已經很不景氣了，因為地方負擔沉重，已經開始交不全當年稅賦。《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丙戌，免山東經過州縣本年額賦十分之三、災地十分之五。免山東泰安等二縣本年地丁錢糧。庚寅，免山東濟南各屬民欠借穀及東平州、東平所逋賦。

山東沿途州縣免百分之三十，災區(qū)免百分之五十。其中一個重要項目就是免除“逋賦”，逋賦是指民眾拖欠往年的稅賦?？梢姰敃r乾隆出行沒做多少實事，但是老百姓已經都過成了負數。這也意味著清朝加速走上由盛轉衰的運勢。

去泰安不得不走濟南，路過濟南對乾隆來說，搞得心里都五味雜陳，滿眼里都是往事不堪回首的煙云。

說乾隆對富察皇后一往情深，其實在江南花柳之地，乾隆沒少留下風聞艷事；說他不缺美人相伴，又獨對富察氏傷心傷了一輩子。有些心里話、傷心事不能給濟南父老直說，只能說是來順道緬懷一下爺爺康熙。故而寫下《九依皇祖過濟南韻》：

即今九過濟南城，奎韻十全太熟生。歷下逝仙恨豈忘，八旬偕老意難平。

更憐未得元孫見，那免回思諸慮盈。自笑塵緣排未盡，倩他遮莫遠云橫

總而言之，后來這些有感而發(fā)的。在濟南寫的詩中，都透著對亡妻富察氏之死的遺憾，

第五次下江南是在乾隆1780年、乾隆四十五年，此時皇帝已經七十歲了。這次大概是忘了叮囑手下人了，一不小心到了濟南城門外了。當地士庶紛紛出迎，又把乾隆那傷心事給勾起來了，心里想起富察皇后，是堅決不肯進城。

其實乾隆心里很煩，又有點盛情難卻。寧可一個人去打獵，自己放松一下，也不愿受濟南百姓拜謁。就寫了《過濟南雜詩疊舊作韻 其一》：

濟城重過又春辰，老幼迎鑾意最親。

巡狩寧緣適一已，馳驅亦復廑多人。

最終，自己真以狩獵為由跑了，堅決不進濟南城。乾隆皇帝每次出行，那是沿途一路被人跪拜。凡是天子坐明堂，那要始終保持威儀不能亂動，也是很需要定力的事。都當了四十年皇帝了，已經厭惡了這些封建王朝的繁文縟節(jié)。

他來回經過山東，不能不讓山東父老享受天子的恩惠，那就繼續(xù)免稅賦。當年稅打七折，往年欠的就不要了。《清史稿.高宗本紀》記載：

辛卯，上巡幸江、浙，免直隸、山東經過地方本年額賦十分之三。壬辰，免直隸順德等四府屬逋賦。己亥，免山東歷城等二十八州縣逋賦及倉穀。

乾隆為了當年富察皇后病故那些事，就這么揪心了一輩子，每到濟南就傷心感懷，還真是傷心了很久，乾隆皇帝曾寫下《過濟南雜詩 其二》：

大明湖已是銀河，鵲駕橋成不再過。

付爾東風兩行淚，為添北渚幾分波。

這句“鵲駕橋成不再過”寫的是鵲華橋，但緬懷的事卻是自己與富察皇后的那段和美愛情。

第六次乾隆下江南，是在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這年乾隆的御駕再過黃河，比鄰濟南。當過小清河的時候，濟南城墻再現。

這讓乾隆又想起了富察皇后，當年在北水門會波樓游覽那天皇后生的病，故地重現，感慨萬千。乾隆在其七言《過濟南雜詩疊舊作韻 其二》寫道：

大清河復小清河，欲悉民艱緩轡過。

祗有平陵不重到，恐防憶舊淚汍波。

每次下江南都免不了來回渡小清河、大清河，大清河就是指黃河，唯有埋葬富察皇后的平陵，還沒去過第二次，也是怕想起以前的傷心舊事。南行沿途，依照舊例，所過之處勞民傷財，但是沿途全部免稅賦。

等第六次出行江南，返回的時候，又要經過濟南，已是古稀之年的乾隆皇帝，一到濟南腦海就想起了自己的原配妻子的音容笑貌。

在濟南城外傷心過多少次，心里都能數得過來。東巡、南巡、還有一次西巡，總共路過濟南十一次，除了第一次進城，后面歷次最多來到城門外，望而卻步。

濟南人是好客的，總是盛情邀請，這次乾隆回到了第一次來濟南時的原點，即趵突泉。

此生第二次來趵突泉，也是最后一次。看著那么多濟南父老，盛情相迎，也不好意思東躲西藏，象征性的在西門外趵突泉轉了一圈，寫下了一首《再題趵突泉》：

濟南城南古觀里，別開仙境非塵市。致我清蹕兩度臨，卻為突泉三竇美。

噴珠屑玉各瀾翻，孕魯育齊相鼎峙。匯為圓池才數畝，放濼達江從此始。

朱欄匼匝接穹樓，祀者何仙鐘呂子。曲廊蜿蜒壁勒字，題詠誰能分姓氏。

過橋書室恰三楹，研凈甌香鋪左紙。拈詠名泉亦已多，氿茲實可稱觀止。

曾聞地靈古所云，屯膏殄享恐非理。擬喚天龍醒癡眠，今宵一灑功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