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熱婆媳情（二）

從“看家”到結(jié)婚差不多半年的時間里，我去老孫家大概只有兩次，見了婆婆我只是笑笑而已。她對我，沒有冷遇，但也不像一般人家的婆婆那么熱情。

她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見人連寒暄都不會。我呢，是屬木頭的那種，得需要別人的點燃才能表現(xiàn)出熱度。兩個慢熱的人自然都不會找話說，在一起都表現(xiàn)得拘束。

結(jié)婚后，每到周末、每逢假期我們都要回老家。因為孫同志總是表現(xiàn)得歸心似箭，一刻都不能耽誤。

那時家里除了責(zé)任田需要耕種管理之外，還承包著果園，種了很多的桃樹，總有干不完的活。

公公是個干活迷，視農(nóng)活如命。對他的孩子，學(xué)習(xí)不學(xué)習(xí)，考不考學(xué)都沒關(guān)系，但要是不干活那可不行。孫同志八歲時，父親下鄉(xiāng)賣桃子，他就得幫著拉車子。剛剛十二歲的他，就要自己推著車去趕集賣瓜果了。

他從小就得到了嚴(yán)格培養(yǎng)，是訓(xùn)練有素的農(nóng)把式。習(xí)慣了勞作是一個方面，心里也形成了很重的責(zé)任感，直到現(xiàn)在他對休閑都有罪惡感，有一點空就得回老家?guī)椭赣H干活。

可是慢熱的我卻好長時間還沒能融入這個家庭，和他一起回去就很勉強(qiáng)。記得有一個周末，周五下午我上完課他就急著要帶我回去，我為難地說周六再回不行嗎？他的臉馬上就陰云密布。我最怕惹別人不高興了，也就勉為其難地跟他回去。

雖然我也是莊戶人，從小也少不了跟著上地干活。但比起他，還應(yīng)該算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那時候尚十指不沾陽春水，上地也就是干個跟活。和他們一起干活，我總是顯得離把，免不了尷尬。

那時不知咋的就那么笨，回家?guī)椭鵁鹨矡缓茫皇且恢鹁褪腔鸷虿粚?，孫同志見狀就說，起來吧，起來吧，還是我來吧。

到了地里我總是被婆婆攆。雖然現(xiàn)在已是黃臉婆，但年輕時候我的臉較白，太陽一曬就紅得明顯。婆婆大概覺得我是溫室的花草吧，總是帶著幾分調(diào)侃又寵溺的笑，說你快回家吧，看你那臉，怎么那么紅，安陽，這紅成什么樣了？

她很少說話，也不會表現(xiàn)出熱情，即使對自己的孩子都不會表示親熱，但是每一句都很真誠，會讓我一直記得。

在視農(nóng)活為第一位的他們眼里，我這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無用之人是應(yīng)該受到鄙視的。她對我的無所要求，源自于內(nèi)心的善良。

婆婆雖然身材矮小，好像要比我矮一頭的樣子，但是干起活來一般農(nóng)村婦女都比不上，地里、果園里她都是公公的得力助手。年輕時的他們趕集賣桃子，公公一車能推六糞簍，她就能推四糞簍，我想那高度差不多能趕上她了吧。

外面的活干完回來后，家務(wù)也都是她的。她又是個極為板正的人，家里每一處都拾掇得井井有條，就是天天燒柴火灰塵飛揚(yáng)的鍋屋里，那鍋蓋頂也從來都是锃明瓦亮的。

不善言談的她，一天到晚總是沉默著干活。我從來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起床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睡的。

年輕時的我還能睡得懶覺，每次醒來婆婆飯都已做好。她從來不喊我起床，沒有農(nóng)活的冬天里，就一直等著，估計我要起床了就溫溫。有時等到我，飯都已經(jīng)溫過幾次。地里有活的時候，我起床后他們都已經(jīng)上地勞作去了，飯留在鍋里。

記得一次村里有位大娘來溜門子，抱怨說她兒媳婦睡懶覺，幾點幾點才起床。她聽了就笑著看我，也只是有點兒調(diào)侃寵溺的笑，我也對她會心一笑。她對我沒表達(dá)過不滿，也從不會抱怨。

那時我們回老家一次，不管住幾天，再回去的時候，都會看到被罩床單被洗得干干凈凈，就連沒穿過幾次的拖鞋都會洗刷好整齊地擺放在那里。

剛結(jié)婚時，我們回去婆婆總會烙油餅吃，那是孫同志的最愛?？勺詮乃牢易類鄢运湹臅r候，每次回家迎接我們的都是水餃，雖然她兒子不親水餃。

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她都會留著等我們回家。如果我不回去，八月十五的羊腿會留到過年。

都說現(xiàn)在新一代做媳婦的都依賴婆婆，那時的我也是這樣，回去什么都不帶，我愛吃的飯就擺上了，心安理得地坐下就吃。

在她身邊，我也做過孩子，也曾經(jīng)是個幸福的小媳婦。

我公眾號的第二篇寫了《那一盤牛肉丸子/薄海嵐》，記錄了那時回老家的事，題記是：“真正愛的人沒有什么愛得多愛得少，他是把自己整個兒都給他愛的人?！?/span>那種付出真的恨不得全部。家里每有進(jìn)項他們都要告訴我，即使賣了一只羊也要問我用不用。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孫同志說的“去恁家”，變成了“回咱老家”。對婆婆喊媽媽，應(yīng)該比他叫得還親熱。那應(yīng)該就是小火慢熱的感情升溫使之然。

有一次三嬸和我回憶起婆婆生前事，對我說：“恁婆婆就跟你似的，怎么著都行?！?/p>

都說婆媳關(guān)系最難處，但對于兩個怎么著都行的人，又有什么不好處的呢？

怎么著都行，就因為對人無所求。

婆婆是那種老實到被人推倒都自己爬起來默默走開的人，真正的人畜無害。我是個有孩子特質(zhì)的人，簡單幼稚，心眼少。嫁人呢，本著有情飲水飽，沒要求過彩禮，沒要求過婚房，甚至結(jié)婚后也從沒要求過老人幫我什么。

盡管我沒有要求，婆婆也是只管付出，不管對誰，即使有不滿足她也都能放在心里。

在計劃生育年代里，因為兒媳婦生了女孩就變臉的婆婆大有人在。開始我也有這個擔(dān)憂，因為按政策我們是不能要二胎的。但有了閨女后，婆婆欣然接受，從沒表現(xiàn)出半點的不悅。只是在伺候月子的時候，總是嫌我吃得少。她從不會攀比，卻攀著鄰家媳婦坐月子吃十二個雞蛋，我才吃兩個。

后來我有了兒子，別人都問我恁婆婆可喜了吧？我說沒看出來都不信。但她確實表情淡然，沒有表現(xiàn)得多么驚喜。我問她，你一直不饞孫子嗎？她笑了笑：不是國家不讓要么。

就是因為她給予的這種邊界感，讓我感覺相處舒服，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雖然大字不識，卻有著一般人沒有的寵辱不驚與豁達(dá)，不善言辭的她，總會讓我感受到沉靜的力量。

這種感受尤其是在那一年，因為意外事情的發(fā)生，讓我深感風(fēng)雨飄搖的時候……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