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一個下午，我們一家三口爬鸕鳥山，爬鸕鳥山是小孩的想法，幼兒園時爬過，那次我們遇上暴雨，從山頂小賣部買了雨衣下山，渾身濕透如落湯雞，然而記憶猶新。

車子導(dǎo)航到山腳下的停車場時我還納悶，怎么停車的地方和上次不一樣？這次看起來在山腳，我問小徐，他說，不是你給的地點嗎，我再次翻開小紅書，找到之前看過的筆記，原來鸕鳥山有兩個入口，分別在不同的方向，但來都來了，不可能再去找另一個入口，那就爬吧。

因為趕時間，所以來不及吃午飯，出門時從家附近的一鳴面包店買了幾個三明治塞進包里，又塞了兩瓶水，孩子的防曬衣，若干小零食，一個登山包鼓鼓囊囊的。從后備箱拿出這個包時，分量著實不輕，小徐遞給我一個長長的眼神，意思是，為什么要把包搞得這么重？

我們剛剛認識時，有一年去福建爬山，我在前面興致勃勃，他在后面氣喘吁吁，山并不是多么陡峭，是高山草顛型地貌，他走得非常艱難，好像在五千米的高海拔地區(qū)拉練一樣渾身不適，太陽一曬，他露出一幅愁眉苦臉的樣子，這讓我意識到，他并不是多么享受于這樣長途跋涉的攀登活動，而是因為身邊有人，只要有人在一起，不管是爬山還是別的什么都可以嘗試一番。

雖然不情愿，但他還是背上背包，珠珠背了一個小包，我背了一個帆布包，就這樣，我們每個人肩負不同的“擔(dān)子”，準(zhǔn)備上山。

在山腳的入口處，有兩個小攤販，一個賣涼皮另一個賣燒餅，雖然包里有三明治，我還是喜歡燒餅的味道，毫不猶豫買了一個，邊走邊吃，此時快到下午一點。

晃晃悠悠，不緊不慢，直到吃完一個燒餅感覺到不對勁，怎么都是從山上下來的人？和我們一起上山的那些身影眨眼間就消失不見？這就好像一個班級里的學(xué)生，明明大家都在學(xué)習(xí)，但人家學(xué)完課內(nèi)正在拓展課外，而你來晚了，學(xué)習(xí)就像闖迷宮一樣暈頭轉(zhuǎn)向不明所以。

不行，必須加快進度。

在我的催促下，大家開始匆匆趕路。爬山真是一項高體能活動，在一級又一級看不到盡頭的臺階上，斗志昂揚很快變成力氣耗盡，小徐的登山包讓他后背全濕，珠珠的背包不肯背了，甩給了我，我一口又一口開始悶頭灌水，補充流失的體力，并且在心里盤算著，按照這樣的速度，什么時候到達山頂，什么時候下山合適。

不行了，小徐說著，一屁股坐在不遠的臺階上，珠珠也嚷嚷著好累。父女兩都坐下，我也順勢坐了下來，一旦屁股著地感覺更熱，雖然頭頂有大片竹林的蔭涼，但因為內(nèi)心焦急，覺得停下來也耽誤時間，沒坐一會兒，站起來繼續(xù)。

邊爬邊問那些從身邊經(jīng)過、一臉輕松的下山路人，向其詢問到山頂還有多遠？路人說，你們這才爬了三分之一的路，到山頂還早著呢！我此時覺得，雖然急也沒用，但必須要在四點之前上山，否則就耽誤下山的行程了。

一路沉默，誰也無話。

剛開始孩子還像小大人一樣十分專注，等到三分之二的路程開始，她滿臉汗水、一臉煩躁地問：“什么時候到山頂？”確實，有一陣子沒有帶她爬這樣的高山了，來之前也沒有正確評估她能不能走完，在我的想象中，幼兒園都能爬完的山，小學(xué)還爬不下來嗎？

直到她開始發(fā)脾氣，一甩臉一跺腳，說不爬了。

我一聽很高興，連忙說媽媽也不想爬，要不咱們回去吧？她又開始猶豫，小徐說，你真的不爬了嗎，山頂有小賣部，多少好吃的東西都在等著，你要放棄了？珠珠一聽，又來了勁。

他倆在前我在后，掏出兜里的手機，打開高德地圖，正欲看看離山頂?shù)降走€有多遠。一路走一路看，等到三分之二的路程已經(jīng)爬完，高德地圖顯示我還有一小時才能抵達。

此時已經(jīng)下午2點40分。

我因為爬得太快，汗流得過多，已經(jīng)有點疲憊不堪，這一個小時真的像西天取經(jīng)一樣遙遙無期，我有氣無力，真的不打算繼續(xù)爬，就跟小徐說，你把背包給我，你帶珠珠去山頂，我在這里等你們下山。

小徐確認兩次，你真的不上山嗎？

我點點頭。很奇怪，在我過往的爬山經(jīng)驗里，八百多米的高山一點也沒什么難度，為什么這次感受完全不一樣？這是衰老的征兆嗎？還是平日的生活已然太累？等到我關(guān)閉高德地圖，也休息好之后，心情好了許多，忽然休息很有必要。

山上一波又一波的人下來，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帶著狗也上山了，看著活蹦亂跳的幾只大狗從我面前經(jīng)過，我心想，人還不如狗嗎？抓住一個路人又詢問一次，山頂還有多遠？路人笑瞇瞇地說，快了，馬上就是山頂。

我如獲至寶，起身扛起三只包大步流星沿著臺階開始向上爬，山林的風(fēng)很大，簡直要把人吹翻，春日山間的陽光熱烈明亮，光線照射的人睜不開眼，每往前一步渾身肌肉好像經(jīng)歷炙烤一番收縮水分，皮肉全是負擔(dān)，背包全是累贅，完全沒有輕松可言，只靠意志力機械向前。

在離山頂2公里的地方看到他們父女倆，小徐很驚訝，問我為什么又上來了。我說，山頂?shù)暮蔑L(fēng)景還是不能錯過。最后兩公里，在山頂小賣部一遍又一遍的吶喊：“瓜子、冰棍、烤腸、西瓜.......”中爬得格外快，到山頂一看，三點半。

比原計劃的時間，提早半個小時，真是痛快。

在登山的路上，碰到一個小男孩，我問他什么時候上來的，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他們9點出發(fā)，10點爬山，12點半到山頂，2點下山，4點到山腳下。

考慮下山時間，我們在山頂逗留半個小時，吃零食，看風(fēng)景，吹吹春日山野的風(fēng)，山頂視野開闊，群山綿延，山腰上幾棵朱紅色的杜鵑開得紅艷艷，人在其中，心曠神怡。

然而天色很快黯淡下來，于是4點下山，5點半到山腳，鉆到車?yán)锿榷架浟?，這次爬山依然令人記憶深刻，非常有成就感，一天的爬山，我們半天就完成了，心理上覺得戰(zhàn)勝了自己，代價是腿疼了三天。不過小孩完全不受影響，她甚至跑得更快，也沒有渾身酸痛，這實在是超出我意料之外。

登山已然這么累，但現(xiàn)代生活通常比登山還累，天剛亮起床，到真正進入睡眠也要十點鐘以后，總有很多密密麻麻的事在眼前，處理完一件又有一件……

這么累為什么要登山呢？因為登山帶來的成就感通常能夠覆蓋生活曠日持久積累的疲累，而且登上山頂，一切美景盡收眼底，盡在眼前。

連綿起伏的群山沉默不言，卻在攀登之后給予你無限力量繼續(xù)與生活作戰(zhàn)。生活是你也許用盡全力，然而也就僅僅如此。所以，一旦有空的周末，依然要爬山，在大自然的山川湖海中，更容易看到自身的局限，雖然有局限卻也能夠接受，就這樣吧，歇息一下，繼續(xù)向前。

只要還有爬山的勁頭，生活就不至于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