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一點沒打算寫東西。我把所有心思收攏起來,想好好讀讀書,給自己補充點兒給養(yǎng)。這幾天,又在網(wǎng)上買了好幾本書,《攪水女人》(巴爾扎克)、《簡·愛》(夏洛蒂·勃朗特)、《儒林外史》(吳敬梓)、《老殘游記》(劉鶚)。讀書的速度遠遠跟不上買書的速度,就這還在讀《紅樓夢》的間隙里,叼空兒讀完了《許三觀賣血記》和《人生海?!贰W约杭钡倪@個架勢,真有點兒追星趕月?!昂诎l(fā)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焙芏嗟览?,只有經(jīng)歷后,時間會讓你明白的。讀書,也是這樣的,那些原先耽擱了的,得趕緊趕回來。 促使我動筆寫這么個可能要給自己惹麻煩的文章的誘因,是今天跟個大學老同學的閑聊。他開車跑了一百多公里,跨過兩個縣,來到我們這里。剛下高速,就給我搖電話: “走,山里頭尋個清靜地方放氣走!” “放氣”是我們倆這么多年經(jīng)常在電話里自我調(diào)試的專用詞語,是我發(fā)明的,“當老師,學生給咱裝氣,咱自己要學會放氣。要不然,早早兒就叫這伙碎慫給氣死了?!?/p> “好嘛!咱倆時間長沒坐了,好好諞一諞?!彪y得他有心,我有閑。 我們倆就近到西澇峪口那里找了個臨河人家,尋了僻靜地方坐了下來。午后的太陽亮晃晃的,山里的風還是涼快,吹到人身上麻酥酥爽落落的,很舒坦很享受。 “看到這幾天網(wǎng)上熱炒的學生給老師臉上呲水的事件了么?網(wǎng)上都炒翻了!”屁股才將將坐穩(wěn),他就迫不及待地先打開了話匣子。 “沒有。最近忙著在買書看書,沒功夫理會網(wǎng)上那些破事情?!彼淮以僬f啥,把手機遞給我叫我看。原來是溫州瑞江縣個小學生的事情。我一點兒不感到驚訝?,F(xiàn)在這社會環(huán)境,醫(yī)院跟學校,可憐得就跟放在廣場上的一面鼓一樣,誰走過的時候都可以掄起鼓槌捶兩下。 見我沒多大反應(yīng),他就像話口袋破了個洞,話不停地流出來。他說他們學校個同事,被處理了,給人家賠了一萬塊錢不說,可能還要降工資呢。 事情是這樣的。眼看高考了,老師都急,大多數(shù)學生也急,都加班加點地趕,想著考前能多拾倆是倆。但是,極個別沒學下東西,打爛仗的也有,就是想把這幾天混出去,弄個高中畢業(yè)證。 他那個同事是個帶數(shù)學的,今年也五十六了。擱人家學校,都到處室干個啥了。他們領(lǐng)導不敢放,因為想要他最后再把一次關(guān)。教了一輩子書了,高考榮譽證書能摞二尺高兩摞子。上周四上午第三節(jié)課,他在給學生講一個很典型的立體幾何題。以他幾十年的經(jīng)驗,這個類型題很重要,前五年的高考題都多多少少地拉扯到了。 就在數(shù)學老師正講到緊火處的時候,教室左后排個男生,耍手機耍抖音,聲音沒控制住,猛然發(fā)出了很大聲響。剛好,他轉(zhuǎn)到了跟前。 “來,把手機先給老師。” 學生感覺把手機塞靠里首褲子口袋,不看他。 “來,拿過來我先拿上,下課了給你?!睌?shù)學老師就伸手要。學生以為老師要伸手打他,直接躥起來當胸給了老師一拳頭。老師下意識地拿胳膊一架一擋,碰到了學生鼻子上了。血立馬“唰”的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學生直接哇哇大叫,咋個受了委屈的女生,說老師打他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學生流了血,老師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剛好又是個心里存爛打算的,事情就鬧大了。家長鬧到了教育局,揚言“ 我要叫他老師都當不成了!”為了安撫家長情緒,就叫老師賠了五千塊錢,人家家長還要不安寧,聽說要降老師工資呢。 “臨退休臨退休呀,給弄個這個事兒。唉!”他那一聲重重的嘆息聲,就像個錘頭,砸在了我的心上,也砸出了他的憂悶。 在學校里,七零后是最可憐的一批了,朝上看朝下看,都不尷不尬的。身體就像舊車的零件兒了,不是這里打嘛噠就是那里松動了,可是還得像牛一樣的出著力。他說他都跟領(lǐng)導說了,自己腰椎問題這么長時間了,實在是頂不住了。哪怕讓自己到處室,跑個腿兒打個雜,或者到圖書館,一個人管理那么大的圖書館和閱覽室都行??墒穷I(lǐng)導給了他一雙武松都能穿的大鞋:“是這,你身體只要稍微感覺不行了,就隨時去看醫(yī)生?!n不敢放給別人,學校不放心!” “我的嘴,叫人家捂了一把結(jié)成一疙瘩的蜂蜜,給堵得實實兒的了!”他給愁人得,眉毛都擰成了兩條蠶。就問我討注意,“咋弄呀,你給說說嘛?!?/p> “你學陶行知先生,給學生發(fā)三顆糖嘛?!蔽肄揶淼目谖牵@然讓他對我的打電行為很不滿。“沃能頂個屁用,現(xiàn)在的學生……如果道理可以當鈔票一樣用的話,那么咱們這些當老師的們一個個早都進了全球首富群了。” 是呀,如今的學生,跟那個時候的學生不一樣了。糖能解決那個年代的問題,解決不了現(xiàn)在學生的問題。漫說是現(xiàn)在的了,二十年前的都不行了。 我跟他講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一記耳光”的教育,現(xiàn)在后怕得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安灰f人家叫賠錢,降工資,就是把咱開除了都不過分!” 那個時候,我才不到四十歲,正年輕氣盛,當高二班主任。整個班總體比較好,班干部很得力。我平時課外活動經(jīng)常跟學生打籃球,師生關(guān)系處得應(yīng)該來說很可以。 但是,有個關(guān)系戶學生,家里情況比較特殊:他爸因為偷盜電線電纜,被抓入獄了。他爺在學校燒鍋爐呢,這個學生平時的啥都是他爺操心著。 他爺,老劉,跟我坐過好多次。老劉個子矮,人瘦,腰彎,臉上的皮比學校開水房前面的樹皮粗糙。臉上的皺紋密密匝匝的,就像擱干癟了的橘子皮兒。他還老咂個旱煙鍋子,嘴唇老都是個青紫色兒。我所看到的,他的煙鍋從來不離嘴。狠狠地深深咂一口,慢慢地在肚子里回蕩,然后才慢慢悠悠地從鼻子里冒出一股青藍色的煙。看得出來,心里的愁濃得像攪團鍋,攪不開。其實,他說他年齡才過五十多一點兒,可是家里的愁腸事情,弄得他心老不開,整個人老像一坨子沒發(fā)起來的死面疙瘩。 是他跟我學了家里的事情的,就是想讓我平時多操些心,管嚴一點兒。他說他現(xiàn)在最怕的是兩件事情,一個是兒媳婦走了,一個是孫子放秧了學壞了?!拔衣铮策@個歲數(shù)了,貪上個不成器的兒子,孫子要是有個啥的話……” 我看到,老劉的眼窩子都泛潮了。 他的孫子,個頭大,能有快一米八左右,還是個白胖墩墩兒。話不多,看著乖乖兒的,課堂上很少發(fā)言?!苌侔l(fā)言的學生,肯定是學習不太咋樣的,就沒有問題可問,老師的問題也不會回答。人常說胖人一般實在,話少,安靜??伤莻€底下話多的很,還是個蔫怪,自習課上老叨叨叨的。拿我們辦公室老師們平時私下里說那些話嘮學生的,“屁話比屎都多,光是課堂上發(fā)言的時候嘴就跟蠟封住了一樣。” 高二的時候,學生其實在慢慢地分化。偏文的就走向文科了,偏理的就走向理科了。老劉孫子,文不咋樣,理提不起。在要分科的時候,老劉跟我商量,我說數(shù)理化學不動,就真的學不動,玉皇大帝來了也沒辦法?!皩W文吧,只要肯下功夫記,還有點兒機會?!?/p> 二十年前的農(nóng)村普通高中,學生的目標就是個能上個隨便一本。 老劉這孫子,也真的是一點兒不省心。家里這個情況,不知道他是真的傻到不懂事,還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念書不太用心思,干其他事情撲得就像魏延一樣,還都是些腦子進泥的傻蛋事情。他本來不是個能惹事兒的,但是愛沾事兒。 他剛進班才不到一個月,人家外班幾個學生打架,跟他一毛錢關(guān)系沒有。他湊跟前看熱鬧,最后自己上手了。最后,真正來打架的處分還沒他重,——他出手打傷了人,給人家賠了三百塊錢醫(yī)藥費,學校政教處還給留了記錄。 把他爺老劉給氣得,罵又罵不得,說又說不聽,眼看著都能跪到孫子跟前的光景。 我站這爺兒倆中間,拿手一比劃:“你看,你比你爺高出了一頭還多,就真的體會不到你爺心里有多苦?” 可以這么說,他一年被學校叫家長的次數(shù),跟全班所有學生的總數(shù)差不多。遇到這樣的學生,家長沒啥好辦法,班主任也沒啥好辦法,就是希望他自己能有一天猛然醒悟。我都跟他們講了自己以前一個學生的經(jīng)歷。那個學生很聰明,但是超級貪耍。各種耍,無所不精。耍過了整個高一學期,還耍過了高二第一學期。高二翻過年四五月份,那小子忽然有一天開竅了,思量自己這么耍下去,將來啥出路呀?他就趕緊安下心來追,玩命地趕,晚上動不動弄得凌晨一兩點,早上四點不到就起來了。男娃,人家到底也還是聰明,別人念三年高中很多學生都沒考上,他考到了漢中的陜理工。 “我一直在等著咱們里面有盡早醒悟過來的呢!”——我這話,就是專意對著他說的。 可是,有句話是這么說的,“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蓖?,你也永遠拿一個要擺爛的人沒轍。有個歇后語說得很好:馬尾辮穿豆腐,提不起來。老師往往有心,奈何,學生總是無意。 那一年我們班代化學的是個師大剛畢業(yè)的本科生,局上特別給調(diào)撥分配的。剛畢業(yè)的老師,說白了,前半年其實還就是學生的樣子,不過就是知識儲備量大而已。很多時候他們會存在管不住學生的問題。 他跟我坐的時候,我就跟他講了,“對學生所有的好,都只能擱心里,不要暴露到語言上行動上。為什么呢?學生沒大沒小,沒有跟老師的界限。你把他們當生活里的朋友,他們就在課堂上把你當朋友,課就沒辦法上了。想當個好老師,就把自己裹成個核桃,外面硬硬兒的丑丑兒的,里面都是好吃的?!?/p> 但是,每一個從年輕時候走過的老師,都會被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糾纏。他們都走得很不容易,特別是碰到一些難纏學生。 十二月份的時候,距離元旦還有半個月時間,學校里的學生都有點躁動。因為每個班都有學生去排練節(jié)目,唱歌的,跳舞的,練武術(shù)的,說相聲的,演小品的,朗誦的……這么說吧,會啥才藝不會的,都想去湊熱鬧。所有的學校都一樣,成天抓學習的話,遇到運動會或者元旦文藝匯演,學生們都激動,難得有個理由很充分的放松時機嘛。 課堂上,就有點躁動不安了。那天下午第二節(jié)課,我上廁所回來,順路走過教室,在窗子外面偷偷看看,看課堂情況。剛好是化學課,后邊的學生瞄見我了,趕忙收攏心思,做出一副全神貫注聽課的樣子。 老劉孫子,——坐在南邊靠墻第二排,他沒看到我,不知道在那里發(fā)啥呆。忽然就像腦子跟燈泡的鎢絲爆了似的,他招手把老師叫到自己跟前,“老師老師,我給你說句話?!?/p> 老師從講臺上下來,走到了他跟前,“你有啥問題沒聽懂?” “老師,你能講個錘子,我一點也聽不懂?!?/p> 老師懵住了,班上就像凍住了似的,氣氛成了一個厚厚的冰層。 “化學老師還咋上課?還咋當老師?其他學生咋辦?”一連串的問題和擔心,就像一堆馬蜂涌進了我的腦袋。偏后面的學生,都把目光齊刷刷地掃到了窗外的我的身上。——我必須盡快做出處理措施了。 我快步進了教室,對著那張還在得意洋洋的胖臉摔出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老師講錯了嗎?” 說實話,那一耳光抽出去,我也有點懵,那個響聲太大了,還帶著哨音。所有學生,還有化學老師,都愣住了,但是看到出來他們都多多少少有一種給我鼓勁兒的意思。畢竟了,好壞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老劉孫子一下子給惹急了,“嘩啦”一撥凳子,站了起來。一米八的個子,又是大塊頭,比我整整寬出一圈兒,高出一頭。他眼睛里冒著火,兩只手攥成了鉛球一樣的大捶頭,我留意到幾個骨節(jié)都泛白了。 我瞅都不瞅他,直接擰過身,“來,跟我出來!” 我預料到他會跟我出來的,無論是想反擊,還是想咋樣。我聽著他嗵嗵嗵地跟在后面,直接下到了一樓,來到了政教處。我讓政教處幾個老師出去,自己直接坐在了桌子前頭。他畢竟是學生,氣鼓鼓地站在兩米遠的地方,還瞪著我。 我也不看他。政教處這地方,學生都怯火。雖然他高,胖,我低,瘦,但是我一坐著,老師跟學生的不同就出來了。我不說話,只是把政教處的學生違紀記錄本翻開,叫他自己看。——那上面,我叫把他的違紀行為全部放在一頁上,就是為了敲打他。 “咋辦,自己退學呀還是轉(zhuǎn)學?” 他呆呆地看著本子上他的種種記錄,明顯慢慢地氣“軟”了。 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直盯著他的眼睛開了口,“學校對你的意見一直是建議轉(zhuǎn)學,咋辦?” 他木在了那里,跟個木頭樁樁一樣,顯然是涼下來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瓜還是假瓜。家里啥情況你難道真一點不在心,不會是故意的吧?”他哆嗦了一下。 “長這么高個個子,這么胖的身體,對自己家里人沒有一點愛的意思。”我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愛人是一種跟體力一樣的能力。你爸做不到疼愛你爺,疼愛你媽,疼愛你,你也想一樣嗎?你們家現(xiàn)在這么個樣子,如果你也打爛仗的話,你爺還咋活呢?你媽還有啥指望呢?——咱也不說叫家里人放心了,你能不能叫家里人省點心呢,啊?” 兩行鼻涕像毛毛蟲一樣爬了下來,他的頭上見了汗。 “你先去跟你爺說一下,給我個話?!闭f完,我走了。 吃飯的時候,我跟老劉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下,老劉又羞愧又痛苦,“這狗日的貨,腦子叫狗給吃了嗎!” 老劉沒敢耽擱,趕緊帶著孫子,跟化學老師好好道歉了。 晚自習的時候,我直接上成了臨時班會課。特別把化學老師也叫上參加。 “老師是正兒八經(jīng)陜師大化學系畢業(yè)的。而咱們學校目前像她這樣學歷的只有他一個,還是局上特別給咱們學校分配的。像咱們現(xiàn)在的這些老師,最好的是西安師專畢業(yè)的,還有咸陽師專畢業(yè)的,個別是乾縣師范的,按照學歷都才將將達標。你們還有什么不服氣的?當然,老師也是七月份才畢業(yè),他在教學上還需要成長,就像你們要長大一樣,老師給你們留時間,你們怎么就不能給年輕老師留時間呢?而且,這近半年下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他總是在下班后不跟自習不輔導的時間里,還給你們講題,改作業(yè)。咱們的月考,他總是連夜晚把試卷改出來,第二天就能在課堂上讓你們趁熱看到自己錯在了哪里?他年輕啊,有激情啊,熱愛教學這個行當啊。難道他就不知道好好歇著?我們這些成了家的老師,要顧你們,還要顧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基本都是跟完自習,完成了自己的輔導任務(wù)之后,就都回家了。在這一點上,他比我們給你們付出的要多的多,你們就真的瓜得看不到嗎?” 我從來沒在班上給學生講這么多道理。從來班會課,都是給送一句鼓勵的話,比如,“劃一萬個小時干好一件事情?!薄笆澜缟蠌膩頉]有如果,只有結(jié)果?!比缓竽?,就是給他們講籃球,講NBA球星。 他們上高三后,我就調(diào)走了,離開了那個學校。這一班學生,有當了醫(yī)生的,有當了護士的,有當了老師的,還有自己干的,——這個學生就是自己干的,好像弄的是個啥配件。這活兒他要到處跑,全國各地地跑,但是不管到了哪里,他準會在教師節(jié)那天和春節(jié)的時候,給我發(fā)個信息,問候一下。有意思的是,這小子會調(diào)皮地在后面附上一個“耳光”的表情符號。 我有一回問他,“你發(fā)個'耳光',是想報復我還是?” 他秒回,“你那一光把我打疼了,但是也打醒了!” 人的記憶就像篩子,會過濾點很多東西的。但是有些事情總是能記得。這有點像出租車司機,所有的乘客他們都記不住,但是如果有乘客落下了錢包,他們一定能記得住。 都快十年了,我在努力地遠離課堂,努力地遠離考試??墒牵咸鞝斪脚?,叫我們單位跟招辦對門兒。我每天進出的時候,都能看到家長和考生寫滿焦慮的臉。那種焦慮和擔憂,跟他此刻臉上的一模一樣。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生活向來沉重,但是大家還不都在輕松地活著。 臨走的時候,我跟同學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作為一個普通老師,咱應(yīng)該清楚地知道,很多事情,咱們只能盡心,但根本做不到盡力。就像你們學校這樣的學生,我們怎么去盡力?我們自己盡的力,很可能會像削蘋果的刀子一樣反彈回來,傷到我們自己?!彩?,學會拐彎,都行得通的?!?/spa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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