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三弟

三弟走了！在這個微風(fēng)不燥陽光正好的初夏下午，你靜靜地合上了雙眼，像一片枯葉，輕輕地從枝頭飄落。在匆匆趕赴老家的高鐵上接到四弟的電話，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還是慢了半拍！還是慢了遺憾的一個鐘頭！

六十年的人生，你走得坎坎坷坷卻又坦坦蕩蕩。

十三歲那年，隨著包產(chǎn)到戶政策的落實，家里缺少勞力，父親忍痛把正在讀四年級的你抽下來，過早的承擔(dān)起了生活的重?fù)?dān)——放牧從生產(chǎn)隊里剛分得的二十多只山羊，從此你就擁有了一個新的身份——羊倌。最難忘第二年春季開學(xué)，我背著書包行李，你背著二十多斤面粉，送我去縣城讀書。當(dāng)我們步行穿過三十里路的虎狼洞溝，我發(fā)現(xiàn)你的棉襖已被汗水浸透。你說：“哥，只有讀書才能走出咱們這個窮山溝，你就安心讀書，家里有我呢。”那時的你，才十四歲，卻已經(jīng)像個大人一樣懂事。

十八歲那年，你離家出走。母親整日以淚洗面，父親閑下來的時候只有哼唱秦腔排解郁悶。我知道，你是想逃離李家溝，逃離十年九不收的黃土地去外面的世界闖蕩。那些年，你走南闖北，在建筑工地搬過磚，在煤礦下過井，1989年，你說你在北京一家運輸裝卸公司搞裝卸。

三十歲那年，你回來了。皮膚比以前黑了，但身體比以前壯實了。你在街頭擺起了小攤，專賣城里人比較興時的熬粥喝的各種食材和藥材。每天天不亮就出攤，天黑才收攤。你說：“哥，我攢夠錢就娶媳婦。”后來，你真的娶了媳婦，有了兒子。那幾年，是我見過你最開心的日子。

可是造化弄人。五十歲那年，你的愛子意外夭折，你一夜之間面容憔悴衰老了許多。和老婆離婚后，你依舊守著那個小攤，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今年元月三號你照例出車擺攤，開車途中本來非常熟悉的路線突然分不清方向了，侄子陪你上醫(yī)院一查，竟然是腦瘤晚期。知道病情后你卻笑著說：“哥，我這輩子值了，該吃的苦都吃了，該享的福也享了。”

2023年金秋十月，女兒出嫁。我特邀你乘飛機(jī)來貴陽，這也是你生平第一次坐飛機(jī)。重陽節(jié)那天，我陪你去了貴州梵凈山。站在蘑菇石下，望著金頂，我說“金頂太陡峭太危險，我們就不上去了吧！”你卻說：“哥，來都來了。那么多游客都能上去，我們肯定也能上去。即使爬我也要爬上金頂。”你在家鄉(xiāng)有“鐵人”之稱，做事從來不服輸。在你的慫恿下，我們一起登上了金頂。

今年春節(jié)期間我又邀你來成都游玩，正月初七我陪你去樂山朝拜大佛。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大佛腳下我虔誠禱告：佛祖保佑，愿三弟身體健康！愿三弟平安吉祥！

從成都回去以后，隔三差五給你發(fā)微信或視頻聊天，不斷地鼓勵你繼續(xù)生活的勇氣和信心。告訴你：我們都在你身邊，與你共同抗擊病魔。記?。耗悴皇且粋€人在戰(zhàn)斗，家人永遠(yuǎn)是你堅強(qiáng)的后盾！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無法選擇疾病，但我們可以選擇面對疾病的態(tài)度。越堅強(qiáng)越樂觀，希望就越大！你每天早上走路五、六千步左右，堅持了一個多月你的意識開始出現(xiàn)模糊，從此就中止了你每天的運動鍛煉。

前幾天跟大哥視頻，我讓大哥把手機(jī)給你，我大聲問：“還認(rèn)得我嗎，老弟？”你有氣無力地說：“你是～老～二～”??！我可憐的三弟，在完全喪失記憶的情況下竟然還認(rèn)得他的二哥！這是回光返照，還是同胞連心？

你走了，帶著一生的故事。你像一株野草，在石縫中頑強(qiáng)生長；你像一只山鷹，在風(fēng)雨中執(zhí)著飛翔。你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卻讓我懂得了什么是堅韌，什么是擔(dān)當(dāng)。

夜深人靜，翻看著我們一起游梵凈山和樂山大佛的美篇，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我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