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18日，北國江城吉林市乍暖還寒，美麗的松花江仍在靜靜地流淌，沉積的冰雪已經(jīng)開始消融。江面上，不時有片片順水而下的冰排，大地隱約顯現(xiàn)綠色。春天，已悄悄降臨人間。

當天下午，永吉縣烏拉街鎮(zhèn)查里村農民付學軍的家里來了幾位客人，為了讓客人品嘗到松花江畔鮮嫩味美的開江魚，他拿著漁網(wǎng)，來到了江邊。幾網(wǎng)下去，20多條活蹦亂跳的江魚便裝入了他的漁簍里。他暗暗竊喜，“有朋自遠方來，今天沒白來”，心里想著，手里的網(wǎng)又撒了下去。

當他拽緊網(wǎng)繩，準備收網(wǎng)的時候，手里有一種異常的沉重感。憑著多年的打魚經(jīng)驗，他知道，附近江面上，不會有這么大的魚，一定是漁網(wǎng)掛住了什么東西。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將漁網(wǎng)拽了出來，順網(wǎng)口方向的江水，“咕嚕?！钡孛俺鲫囮囁荩粓F黑乎乎的東西隨之浮出水面。

付學軍雖然累得氣喘吁吁，但好奇心還是驅使他使勁兒把網(wǎng)拽上岸來，“什么東西啊？這么沉，黑乎乎的?！崩浇埃瑓s是兩條套在一起的麻袋，接口處，還用兩根鐵絲緊緊擰在一起。

付學軍的心里忐忑不安，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擰開了鐵絲扣。麻袋口打開了，里面露出一只令他毛骨悚然的人手，“媽呀！”他的腦袋“嗡”地一下，急忙拎起漁網(wǎng)，慌慌張張朝家的方向跑去。

案情很快報到永吉縣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李副局長。聽完匯報后，和往常出現(xiàn)場一樣，他叫上刑警隊副大隊長樸贊杰，以及法醫(yī)、技術勘查人員，在夕陽的掩映下，驅車趕赴古城烏拉街。

現(xiàn)場位于烏拉街鎮(zhèn)查里村西兩千米處的松花江南岸，套著兩條破舊麻袋的尸體，就擱放在江邊的冰巖下，一段12號的生銹鐵絲，將麻袋的接口處緊緊擰在一起。

擰開鐵絲，拽下麻袋，一具男尸呈現(xiàn)在公安人員面前。

死者著裝完整，綠色將校呢上衣，紫紅色的套頭毛衣，黑色暗格的褲子，左腳穿一只棕色單皮鞋，胸口處插著一把匕首。

技術員勘查完現(xiàn)場，法醫(yī)的尸檢工作迅即展開。

“死者35歲左右，胸部9處刀傷，死亡時間在10天左右，胃內容呈稀糊狀，可辨有干豆腐片，推斷進食后兩小時被害?！狈ㄡt(yī)的鑒定結果，給偵查破案工作提供了大量信息。

這是一起典型的殺人拋尸案件，立即成立了“3·18”案件專案組。

這也是一起難度極大的殺人拋尸案件。不知死者身份，不知被害時間，不知第一現(xiàn)場，要想破案，猶如大海撈針。

“破案的關鍵是查找尸源?！睂０附M召開了第一次案情分析會，按照指示，專案組分四步展開了偵查工作：

一、以案發(fā)現(xiàn)場為中心向外輻射，發(fā)動群眾，在案發(fā)前失蹤和外出人員中查找特征相符人員。

二、訪問船工和沿江村屯居民，查清江水流向，在什么情況下，多遠距離才能將尸體沖到此地停滯。

三、利用廣播、電視等新聞媒介，播發(fā)尋人啟示，盡快查找尸源。

四、請求兄弟公安機關協(xié)助，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江段，是個三市縣交匯處，西岸，是九臺市的莽卡鄉(xiāng)，下游，是舒蘭市的溪河鄉(xiāng)。江水悠悠，似乎在訴說著死者的冤情，但三天時間過去了，查找尸源的工作仍然沒有任何頭緒。

3月20日，下午5點鐘，距離案發(fā)現(xiàn)場幾十千米外的大口欽鎮(zhèn)西楊木村三社農民孫立遠找到烏拉街派出所民警關守先，“我看了電視上播出的尋人啟示，死者的體貌特征，很像我六哥?！?/span>

孫立遠的六哥孫立志，家住大口欽鎮(zhèn)西楊木村，在大口欽鐵路工區(qū)干臨時工。

“我六哥忠厚老實，勤勞能干，鄰里關系也非常好，兩年前，與我六嫂葛麗榮離婚了，留下一個9歲的女兒小玉?！睂O立遠還介紹說：“最后一次看見我六哥，是3月8日上午，他領著我侄女，說是上街里洗澡、剃頭，我們說了幾句話，他們就走了，從此，我六哥下落不明，音訊皆無?！?/span>

根據(jù)孫立遠的敘述，關守先馬上帶他到現(xiàn)場辨認無名尸體。經(jīng)辨認，死者正是他的六哥孫立志。

尸源查到了，李連森隨即帶領專案組進駐西楊木村，圍繞孫立志生前的社會關系，展開了深入細致的調查。

4月20日下午17點，召開了第三次案情分析會，會上，偵查員們各抒己見，案件的線索也逐漸明晰起來。

“孫立志，年方34，身高1.78米，在鐵路裝卸隊工作，可以說身強體壯，一般人殺他很困難。而且，失蹤時間是下午兩點多鐘，一個大活人，大白天的，在屯里說失蹤就失蹤了，說明兇手與他一定很熟悉。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就是摸清與他有糾葛的所有人員?！泵鞔_了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就在專案組緊鑼密鼓展開調查時，屯子里發(fā)生了兩件事，引起了專案組的注意。

3月22日，孫立遠收到了一封遠方來信，落款恰恰是他的六哥孫立志。信是從哈爾濱發(fā)出的，信中寫道：“我在吉林市結識了一位黑龍江的朋友，他幫我在黑龍江找活干，每月能掙六七百元，因活兒忙，近期不能回家。走時太匆忙，沒告訴家里，請幫我照顧小玉，家里還有20袋水稻，口糧夠吃了。如果小玉她媽回來，就把地種上，不想種，就承包出去……”

與此同時，小玉的三姨葛麗英也收到了一封落款“孫立志”的來信，兩封信的寄出地址、落款、內容一模一樣。

兩人接到信后，都半信半疑，但從字體來看，還像孫立志寫的。思來想去，兩人還是報告了公安機關。

此地無銀三百兩！發(fā)信人就是兇手。而且完全可以斷定，案發(fā)時間就是3月8日孫立志失蹤當天，被害的第一現(xiàn)場，就在孫立志居住的西楊木村，殺人兇手一定身強體壯，并與孫立志有特殊關系，極大可能是奸情殺人。

隨著調查走訪地不斷深入，有關孫立志的各方面情況，一樁一樁，清楚地反映到專案組面前。

年輕時的孫立志，身高1.78米，濃眉大眼，英俊瀟灑。1987年春天，通過葛麗英的介紹，孫立志認識了她的四妹葛麗榮。葛麗榮，在家排行老四，身高1.70米，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兩人一見鐘情，很快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孫立志勤勞能干，在鐵路裝卸隊工作期間，受到領導和同志們的好評；葛麗榮操持家務，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女兒小玉，活潑可愛，被夫妻倆視為掌上明珠，小家庭過得和睦美滿，鄰居們非常羨慕。

孫立志雖然能干，但平時忠厚老實，少言寡語，不會討女人的歡心。與他的性格秉性恰恰相反，葛麗榮是個心存幻想、向往浪漫的女人，雖然身居農村，思想?yún)s不守舊。

日子長了，丈夫在她心里漸漸失去了當初的魅力。她不甘心過著如此寂寞單調的生活，開始刻意打扮自己，化妝品幾天一盒，衣服一天一換，打眼一看，儼然一位城里的現(xiàn)代女性。

這時，一個男人闖入了她的心扉。這個人，就是孫立志的好友姜德福。

姜德福，26歲，身高1.80米，儀表端莊，高中畢業(yè)后，承包了村里的水塘和兩坰多水田地，僅兩年工夫，就富裕起來。孫立志和姜德福是好兄弟，兩人常來常往，沒想到妻子葛麗榮的心里卻泛起了漣漪。姜德福有文化，能說會道，會體貼人，人長得又精神，葛麗榮打心眼里喜歡他，并主動接觸姜德福，幫他干活，還借給他5000元錢，幫他致富。

葛麗榮雖然比姜德福大幾歲，但由于會打扮，也不失少婦的風韻。在不斷地來往中，兩人眉來眼去，很快沖破了倫理道德的底線，茍合在一起。鄰里的風言風語，親屬的好言規(guī)勸，都無濟于事。為了長相廝守，1996年秋，兩人在大口欽街里租房過上了秘密的夫妻生活。

妻子失蹤后，孫立志四處尋找，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兩人的奸情，痛苦地和葛麗榮解除了婚姻關系，和姜德福也斷絕了朋友關系。

離婚后，孫立志倍加關心女兒，對女兒百依百順，父女倆形影不離，相依為命。

3月8日上午8點多鐘，孫立志帶女兒到大口欽鎮(zhèn)洗澡、剪發(fā)，又買了一大堆小食品，11點多鐘，父女倆歡歡樂樂地回到家中。孫立志買了干豆腐，燒火做飯，招呼鄰居喝酒。

下午2點多鐘，女兒回來，看到鍋里冒著熱氣，炕上放著飯桌，爸爸卻不知去向。到奶奶、叔叔、姨家尋找，都沒有找到，親友多方查找，仍無蹤影，大家感到非常奇怪。

從此，孫立志在西楊木村神秘失蹤了。

姜德福的作案嫌疑逐步升級。

專案組對姜德福家進行秘密搜查。搜查中，聶榮欣很快獲取了破案證據(jù)，姜家養(yǎng)豬裝飼料用的麻袋，和裝尸體的麻袋一模一樣；姜家倉庫里，發(fā)現(xiàn)了12號帶鐵銹的鐵絲，與現(xiàn)場捆綁尸體的鐵絲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副大隊長樸贊杰提供的線索也很可觀，“3月8日案發(fā)當天，姜德福還在家，可是，隨后的9日、10日，連續(xù)兩天不明去向。再有，案發(fā)后，姜德福多次到孫立志的親友家尋風問底兒?！?/span>

聽完樸贊杰的匯報，專案組組長命令道：“姜德福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立即進行緝捕?！痹谂沙鰳阗澖苈暑I的緝捕小組后，李連森命令聶榮欣：“繼續(xù)對姜家進行搜查，注意發(fā)現(xiàn)血跡、搜集姜的筆跡材料。必要時，正面訊問姜的父母，并深入發(fā)動群眾提供情況，進一步索取罪證。查找葛麗榮的下落，了解與本案有關情況?！?/span>

3月26日夜，大口欽派出所所長田希國帶領幾名民警前往西楊木村，在一個村民家里將姜德福抓獲。

此時，群眾舉報，“葛麗榮也從外地回來了?！泵窬瘋兒芸鞂⒏瘥悩s傳喚到派出所。

審訊工作分兩組同時進行。

審訊室里，姜德福狡詐多疑，閉口不談近期情況，就連和葛麗榮的作風問題也不承認。審訊進行了4個多小時，毫無進展。

葛麗榮交代說：“離婚后，我就回了娘家，3月8日以后幾天，姜德福兩次到我媽家找我，說孫立志已經(jīng)沒了，今后，一切得聽他的，否則就殺了我。”

隨著葛麗榮的供述，一個重要情況引起了偵查員的注意，“我在姜德福的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3月10日從哈爾濱三棵樹到吉林市的火車票?！?/span>

“哈爾濱三棵樹、火車票、兩封信……”

就在這時，搜查組取得了重大進展：在姜家搜到了姜德福的筆記本，經(jīng)技術比對，字跡與孫立遠收到的信完全一致。

這一證據(jù)，足以認定姜德福就是殺害孫立志的原兇。繼續(xù)加大審訊力度，突審姜德福。

在大量確鑿的證據(jù)面前，姜德福不得不交代了殺害孫立志的罪行始末。

3月8日下午2點半左右，姜德福和母親兩人在家，正嘮著外出打工的事兒，孫立志推門進來了，“德福，出來一下，咱倆嘮會兒嗑?！苯赂０褜O立志領到他家西屋后，孫立志隨手把門關上了。

姜德福意識到，孫立志來者不善，還沒開口，孫立志就說：“你太不夠意思了，咱倆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卻打我媳婦的主意?，F(xiàn)在你高興了，你倆好了，我家卻沒了，咱倆今天就做個了斷，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孫立志話沒說完，隨手掏出一把匕首，向姜德福的胸部刺去。

姜德福早有防備，就勢抓住孫立志持刀的手，兩人廝打在一起。躲過孫立志刺來的幾刀后，姜德福就勢把孫立志按倒在炕上，搶下匕首，照孫立志的前胸連刺兩刀。

孫立志被刺后，說道：“德福，別打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服了?！?/span>

此時的姜德福已經(jīng)殺紅了眼，根本聽不進這些，腦子里還是孫立志剛才的話，“我不殺死你，你也得殺死我，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span>

孫立志已經(jīng)奄奄一息，姜德福卻越刺越猛，直到匕首刺卷了刃，孫立志血流如注，死在炕上。

見兒子和孫立志廝打在一起，上前制止根本不聽，姜母就跑到外面招呼老頭，等老兩口回來時，孫立志早被殺死。

“爸、媽，你倆進屋，沒你倆的事兒?！卑迅改竿七M東屋，姜德福來到倉房，拿來兩條麻袋，把孫立志的尸體套進麻袋里，又找來鐵絲，用鉗子連捆兩道，見擰得很結實，便將麻袋抱到倉房里。

收拾完屋里的血跡，姜德福又到屯子里借來一輛拖拉機，裝上孫立志的尸體，開著拖拉機，直奔烏拉街的松花江邊。見四下沒人，手一抬，把尸體扔進了滾滾的松花江。裝著尸體的麻袋順江緩緩而下，一轉眼，不見了。

姜德福愣愣地站在原處，過了許久，才駕駛拖拉機往回開，到家時，已是晚上10點多鐘。

這一夜，姜德福始終沒睡，白天的情景，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仿佛一場夢，至今還沒醒?！斑@下完了，惹下了大禍，孫立志死了，我的末日臨頭了。”“怎么才能讓村里人不懷疑呢？”他想起母親剛才讓他外出干臨時工的主意來，“何不到外地，往孫立志的兄弟家發(fā)一封信，說他外出干臨時工去了。這樣，就能掩人耳目了。”這真是個好主意，他甚至為他的突發(fā)奇想喝起彩來。

當天夜里，他煞費苦心地寫了兩封同樣內容的信，一封寫給孫立志的弟弟孫立遠，一封寫給葛麗榮的三姐葛麗英。

寫好了信，姜德福輾轉反側，一直折騰到天亮，趁著早起的人少，來到火車站，搭上了開往哈爾濱的列車。到哈爾濱后，他找了一個郵局，把兩封信同時發(fā)了出去。兩封信投進了郵箱，姜德福如釋重負，好像郵局給他的罪惡買了“雙保險”，“再也不會有人懷疑我了”，他放心地踏上了歸途。

從殺人犯科到身陷囹圄，姜德福度過了此生最后的半個月自由時光。隨著案件的終結，他的生命也隨著這場畸戀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