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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過半百的女士，平素肝氣郁結(jié)，納呆化遲，泛酸嘈雜，常心下作痛，有時嘔吐物帶血，大便黑。經(jīng)醫(yī)院診斷為胃潰瘍，服用抗酸、解痙等藥一段時間，癥狀時輕時重，始終沒有根本性的改善，于是求診于中醫(yī)。前醫(yī)謂其脾胃虛弱，無力運化，配服人參健脾丸一斤，仍然沒有改善；此次心下又痛，比以前更嚴(yán)重，前醫(yī)視為肝氣犯胃，投用芳香理氣、舒肝止痛之品，疼痛依然。此時聽說山西名醫(yī)閆云科醫(yī)術(shù)高超，于是慕名前去就診。 閆云科觀其面色晦暗，憔悴浮腫，目眶黑如煙熏，舌苔黃且厚膩，疑心是痰飲為患。于是按跡尋蹤，順藤摸瓜，詢問之下得知，痛時脘腹上下攻竄，苦不堪言，慘號之聲四下鄰居都可聽見。有時嘔吐狼藉，吐后痛可暫緩，大便已三日未行。腹診可聽見其腸間水聲瀝瀝，心下按痛甚劇，手不可近。切其脈，沉滑有力。《醫(yī)學(xué)正傳》云：“自郁成積，自積成痰，痰火煎熬，血亦妄行，痰血相雜，妨礙升降，故胃脘疼痛，吞酸噯氣，嘈雜惡心?！遍Z云科判斷本案正是這種情況，當(dāng)先用攻逐飲邪之法，以緩其痛。因其不大便三日，且詢問之下以往大便沒有下利的情況，大便后腹痛也沒有緩解，因此不是甘遂半夏湯證，而投以十棗湯加味。患者持方抓藥，不料經(jīng)手醫(yī)師、藥師見方都大驚，警告患者說此方峻猛，誤服兇危立見。但患者腹中劇痛不止，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心中雖有所疑慮，只好勉強抓藥服之。服藥后一個小時左右，患者腹痛更嚴(yán)重了，想起抓藥時受到的警告，在家感到驚慌失措，忙遣人來問閆大夫這是怎么回事。閆云科很肯定地告訴來人，藥病相爭，豈能不痛，稍頃便停。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患者暴瀉水便數(shù)行，果然就不腹痛了。后續(xù)擬小柴胡湯合二陳湯善后而愈。十棗湯加味這么有效，為什么醫(yī)師、藥師們卻視其為虎狼呢？因為甘遂、大戟、芫花這三味藥都是瀉水逐飲的峻劑，瀉水之力強，今人謂之“有毒”。《傷寒論》、《金匱要略》中很多藥味、經(jīng)方目前都處于這樣尷尬的境地，對證使用是治病救人的良藥，卻往往被庸人列為“有毒”之列。對此閆云科不無感慨地說：“大凡峻烈之品，奏效多速，畏而不用，豈非因噎廢食?！?/span>十棗湯是《傷寒雜病論》中攻逐水飲的名方，《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云：“脈沉而弦者，懸飲內(nèi)痛。病懸飲者，十棗湯主之?！庇衷疲骸胺蛴兄э嫾遥葻┬刂型凑?，不卒死，至一百日，一歲，宜十棗湯?！薄秱摗?52條：“其人漐漐汗出、發(fā)作有時、頭痛、心下痞硬滿、引脅下痛、干嘔、短氣、汗出不惡寒者，此表解里未和也，十棗湯主之?！贝吮斫饫镂春停f的也是表邪解后內(nèi)有水飲的情況。懸飲，是指水飲停聚在胸脅間上逆而痛；支飲情況更為嚴(yán)重，水飲上逆而咳，短氣倚息不得臥，身形多有水腫。此多為脾胃不和，氣化障礙，而致水飲內(nèi)停，痞塞升降之路，障礙氣血之運。痰飲上逆見腹痛、嘔吐、咳逆等急證，急則先治其標(biāo)，須用十棗湯峻攻猛逐。曹穎甫《金匱發(fā)微》云：“懸飲者，痰囊系于內(nèi)藏，水飲蓄焉，故非破囊抉水，病必不愈。此芫花、甘遂、大戟，所以為救死之方治也。” 十棗湯由甘遂、大戟、芫花（熬）、大棗組成。其中芫花偏除上焦之水，善攻胸脅癖飲；甘遂偏逐中焦之水，善泄經(jīng)隧水濕；大戟偏驅(qū)下焦之水，善瀉臟腑水濕，三藥合用峻攻水飲，按1:1:1的比例研末，每次服用3g左右，體弱之人每次1.5g左右。 和前文介紹過的皂莢丸一樣，甘遂、大戟、芫花入胃瀉水逐飲的同時，難免殃及胃中津液，所以一定要用十枚較肥大的大棗煮湯，加300ml水小火煮成約160ml，用這濃濃的棗湯沖服準(zhǔn)備好的遂戟芫粉末，這樣就能健脾扶正，緩和峻藥之烈性，使峻下而不傷正。張仲景將此方命名為十棗湯，目的就是強調(diào)方中大棗的作用，不可忽視。正如黃樹曾《金匱要略釋義》所言：“脈弦主飲，上三味皆滌飲之良藥，雖藥性峻毒，然有十棗為主宰，具緩毒和脾悅胃補正之功能，施之于其所當(dāng)施，必有利而無弊，且此湯非平淡之劑，其奏效必速，如鼓之應(yīng)桴也?！?/section>十棗湯最好在早上趁熱喝，不能在晚上喝，因為服后往往會很快下利幾次，下利會影響夜間休息，而且早上陽氣生發(fā)，身體不容易被峻劑所傷。如果服藥后下利較少病不除，不可操之過急，需第二天再服，再服可加量1.5g左右，棗湯的量也相應(yīng)增加；如果服藥后下利不止，喝白粥即可養(yǎng)脾胃、止下利。將十棗湯中芫花換成白芥子，即甘遂、大戟、白芥子各等分，為細(xì)末，面糊為丸，梧桐子大，此丸名為控涎丹，出自南宋名醫(yī)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為十棗湯的化裁方。芥子辛溫可緩和甘遂、大戟之寒，有利氣豁痰、溫中開胃、通絡(luò)行滯的作用，可散皮里膜外痰氣，為丸劑藥力又更緩，因此控涎丹不用棗湯送服，臨臥用姜湯送服5～10丸即可，《三因極一病證方論》言其“治痰涎伏在胸膈上下，忽然頸項、胸背、腰胯隱痛不可忍，筋骨牽引作痛，走易不定，或手足冷痹，或頭痛不可忍，或神智昏倦多睡，或飲食無味，痰唾稠黏，夜間喉中痰鳴，多流涎唾”?？叵训ひ彩枪ブ鹛碉嬛?，《張氏醫(yī)通》云痰飲諸癥：“此藥數(shù)服，其病若失?！币蚱淞π酃?，療效卓著，控涎丹又被稱為子龍丸、妙應(yīng)丸。 痰飲為病，本就極為復(fù)雜，因痰飲水濕同源異流，臟腑失調(diào)為本，氣機逆亂為因，水濕痰飲聚積為病，證見千奇百怪、撲朔迷離。痰飲為患者，多形體肥胖、面浮肢腫，或素盛今瘦；面色或目眶周圍晦暗，目睛呆滯，或貌似虛勞而屢補不效，屬大實呈羸狀者；胸脘窒塞，腹中瘕聚起伏無常，或咳喘短氣，甚者不得平臥；腸間水聲瀝瀝，痰涎甚多，小便不利，或嘔吐、下利；頭痛、眩暈，或癲、狂、癇；胸、脅、腰、腹、肩、背或癢或痛，其痛多屬猝然而作，痛勢劇烈且多走竄；痰飲阻于筋骨則腐骨蝕筋發(fā)為陰疽，侵入血脈則痰血交結(jié)易成癥積，客于肌腠或為痰核瘰疬或為流注等；其舌胖大有齒印，或舌紫暗、苔滑膩垢濁，或水滑苔，脈以沉弦為主。有此等癥狀者，不論何病，尤其久治不愈之疑難痼疾，皆可考慮應(yīng)用十棗湯或控涎丹。近代曹穎甫曾治以控涎丹治一皂莢丸證急性患者，其人咳嗽大作，濁痰稠粘，痛牽胸肋，夜不能臥，臥則咳甚，脹痛更甚；脈弦數(shù)，氣急促，大便三日未行，力憊聲嘶，喘不能續(xù)。曹穎甫當(dāng)時果斷判為痰飲重癥，用皂莢丸性緩恐來不及挽救，于是急取控涎丹粉末沖服，服下不久咳嗽緩解，氣急稍定，至晚下黑色大便后就能安眠，到第二天早上就諸恙盡失?？梢娍叵训れ畛碉嬛Ω鼜娪谠砬v丸，皂莢丸證情況危急的時候，亦可用控涎丹急救。十棗湯、控涎丹現(xiàn)在常用于治療痰飲引起的惡性胸水、癌性腹水、肝硬化腹水、胸膜炎、腹膜炎、肺系病、肋間神經(jīng)痛、坐骨神經(jīng)痛、腰椎間盤突出、淋巴結(jié)核、腫瘤、高脂血癥、神經(jīng)官能癥、婦科病等疑難雜癥，往往能夠出奇制勝，效如桴鼓。前人驗案中可見，正確使用十棗湯、控涎丹并無任何毒副作用，多數(shù)患者服藥后，瀉下物腥臭粘滯，不久便覺全身清爽有力，納食增加，亦有并不泄瀉而病愈者。閆云科有一個用控涎丹治癲狂的醫(yī)案很有代表性。一位38歲的女士，受驚而病癲狂，又有右側(cè)頸項、腋下，瘰疬顆顆成串，一大如核桃者液化，手術(shù)后切口不愈合，米泔狀水液如泉而涌，腥臭難聞。閆云科觀其面腴體胖，腹大如釜。神志恍惚，目睛呆滯，如出籠之病鳥。雖語無倫次，尚能應(yīng)對所問，自稱面舌麻木，肢體疼痛，重如灌鉛，起坐須人攙扶，背寒如掌大約十余年。右肋下有雞蛋大小一物，摸之應(yīng)手，時而竄痛，時而復(fù)無蹤影。舌體胖大少苔，脈來沉滑有力。脈證相參，判斷為痰飲為患，蓋驚則氣亂，憂思?xì)饨Y(jié)，氣結(jié)氣亂，痰飲遂成，蔽障神明，蹂躪臟腑，故見種種怪狀。病雖多年，脈象不弱，治當(dāng)峻劑攻逐，滾湯潑雪。擬：甘遂、大戟、白芥子各2g，研末，凌晨空腹，紅棗10枚，煎湯送服。藥后當(dāng)晚，竟能自行起坐，連服四日，思維反應(yīng)明顯好轉(zhuǎn)，目睛有神，開始料理家務(wù)，體痛身重大減，瘰疬滲出止。恐峻劑久用傷正，改用六君子湯調(diào)理脾胃，用藥一周，癥狀反不如前。復(fù)用原方46日，神志一如常人，諸癥杳如黃鶴。半年后，居然又老蚌含珠。控涎丹服后多泄水如注，或腹痛嘔吐，但本案連用四十余日，從未泄瀉，亦無其他不適，更無傷正之象，可見峻劑對證使用，有故無殞，非妄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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