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個世紀60年代初,歷經(jīng)三年自然災害的蘇北“元氣”尚未恢復,剛到農(nóng)場的知青不但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而且正值身體發(fā)育的青春期,胃的需求極為旺盛。物質(zhì)匱乏不能滿足胃的需求,以至當年的知青飽嘗了饑餓的滋味 。 計劃經(jīng)濟時期,糧票比金錢還珍貴 記得那時農(nóng)場每年有兩個月,一日三歺皆是山芋。那山芋煮熟之后軟的就像稀泥,一點也不耐饑,且一斤糧票只能換5斤。知青原本緊張的口糧顯得更加入不敷出。“一斤山芋三斤屎 ,回頭看看還不止”,成為當年知青對極不耐饑山芋的評價。為了減輕強勞動之后的饑餓,萬般無奈的我只得寫信向家中求援。至今,我還記得母親在夾寄五斤糧票的來信中留言,“城里一斤糧票換八斤山芋,鄉(xiāng)下怎么只能換五斤?媽媽會節(jié)約糧食接濟你,但你絕對不能撒謊!”面對5斤糧票 ,我欲哭無淚,羞愧交加,從此再也不敢寫信求援。只是母親月月依舊將省下的糧票,接濟正值身體發(fā)育且處苦難之中的孩兒。有時還寄上一袋炒面與兩斤餅干的包裹給我,以備不時之需。返城后,母親在一次閑聊中無意透露,為了讓在農(nóng)村的我少受饑餓的折磨,多年來,她沒有一次用糧票去買過燒餅油條作早點。每次路過燒餅店,母親皆快步走過不敢停留,幾回想買個燒餅夾油條解解饞,耳邊便會響起遠在云臺農(nóng)場的我“餓”的呼喊……聞聽此言,我淚奔如雨,原來在糧票比金錢還珍貴的艱難歲月,我每月按時收到的五斤糧票 ,都是母親從她的微薄的定量中一口一口省下來的。寧可委屈自己,不讓孩兒挨餓,?犢之情盡在其中,母愛至偉天地動容! 知青群體中,并非每個人都能得到家中的饋贈或接濟,有的知青未到月底便囊中羞澀,需借飯票度日。知青周壽寶父母離異,跟著奶奶長大,初下農(nóng)場時不會料理生活,過著“上旬富農(nóng),中旬中農(nóng),旬貧農(nóng)” 的日子。那時,一排知青宿舍的梁架都未封閉,晚上打呼聲、放屁聲都能隔間相聞。至今我清晰的記得,每逢月底,便會有知青因饑難眠,夜半發(fā)出“餓”的呼喊,其中,周壽寶呼聲最烈。那呼聲,無奈中透著凄涼,吶喊中企盼援助。(圖五) 此時,知青便會開始“精神會餐 ”——“若是來兩籠雞鳴酒家的小籠包子,那才夠癮 ”,“有兩個劉長興的肉包吃吃,也不錯”……眾知青幾乎把南京所有的名小吃都數(shù)了個遍,大有“望梅止渴 ”“畫餅充饑”的味道。周壽寶則不存幻想,直言“我只要一塊玉米餅?!鄙腥舸藭r正好有個知青家中剛剛收到寄來包裹,便會有知青起哄揭發(fā)“餅干還不快拿出來?!”迫于友情與壓力,那位知青剛到手的餅干,往往會在農(nóng)友的嬉笑聲中被“共產(chǎn)”。 說到包裹 ,我又想起了一個生吃咸肉的真實往事 ——1969年盛夏一天勞動歸來,蘇州知青黃鳳鳴說 :“家中要寄包裹來,里面有吃的 ,其中有塊咸肉 …… ”有位蘇州知青離家后就未嘗過咸肉,此刻想入非非,竟流下了囗水。大家都盼望黃鳳鳴的包裹能早日寄到。那天傍晚,知青剛收工回到宿舍,發(fā)現(xiàn)黃鳳鳴的包裹寄到了,外包裝上還滲出了油漬。未等主人同意,大家七手八腳急吼吼地把包裹拆開,果然里面有一塊1公斤多的肋條咸肉,大家望著這塊咸肉眼睛都直了。這時一位知青說:“好像是塊熟咸肉,可以吃的?!逼渌K州知青同學立即跟著附和“是塊熟咸肉,肯定味道不錯”。說時遲,那時快 ,幾位知青爭先恐后拿出小刀分割咸肉,沒小刀的知青干脆拿起了鋒利的鐮刀。肉的主人黃鳳鳴想攔也攔不住,干脆任其宰割。大家把割下的咸肉放到嘴里咀嚼,直呼“好吃”“真香”“油多”……咀嚼了許久,突然大家沒了聲音,個個面面相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嘴巴雖在不停地動,可這肉就是咽不下去……這時大家才明白這肉是生的,于是稀里花拉又把肉都吐了出來。此時,雖然大家都很尷尬,但心情卻很好,畢竟嘴巴殺了次饞,肚里補了些油水,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和滿足的表情。 蘇州知青黃鳳鳴當年農(nóng)場留影。他不曾忘記——一塊咸豬肉是怎樣被瓜分的 知青的情誼,正是在包括與饑餓抗爭的艱苦生活環(huán)境中,不斷地積累、濃縮、沉淀,而變得牢固、率真、難忘! 開挖溝渠是最累的勞動,以至知青饑餓難忍 上個世紀60年代初 ,云臺農(nóng)場幾萬畝鹽堿荒灘還處于墾荒期,知青到農(nóng)場后,每年將種植田菁翻壓入土,以增加有機質(zhì);用最原始的鐵鍬開溝挖渠,通過漫灌田地洗鹽排堿。正因不長莊稼,所以,農(nóng)場員工的主食——玉米,是從外地調(diào)運來的。為了撐飽饑餓的胃 ,那玉米粥稀得像“洪湖水,浪打浪”,知青捧著玉米粥,嬉稱它“一吹三尺浪,一吸九條溝”。好在手藝高超的黃師傅做出來的玉米餅——亦稱烤排,又黃又香,雖然很硬但很耐饑。時年輕的知青個個“牙尖齒利”,再硬的烤排也經(jīng)不起咀嚼,便能安然入胃,解一時之饑餓。然正因烤排堅硬,饑不擇食的我曾經(jīng)歷過幾次血的教訓——開溝挖渠是繁重的體力活,當時有人計算過,挖一方土是3000斤,十方土就是三萬斤,還要把它甩的遠遠的。那時,知青單純的有點傻,為了所謂的“改造世界觀”,每天總是自覺的超負荷勞動,好像每天不挖十方土就對不起黨,對不起每月十九元工資,即便是處于饑餓難忍的狀態(tài),也要憑意志頑強支撐去完成任務。(圖七)記得有一次挖溝回來,我餓得“前肚皮貼著后背心 ”,拿到烤排后饑不擇食狼吞虎咽 ,結(jié)果未經(jīng)咀嚼的烤牌硬邊,把我的食道劃破,導致大口大口的吐血 。那殷紅的鮮血與烤牌的碎片交織在一起吐了一地,其狀慘不忍睹,見者皆驚,以為我患了何等重癥,欲將我急送場部醫(yī)院搶救。而我心中明白,乃是饑餓所致。好在那時年輕,僅用清水漱漱口,將剩余的烤排泡在無味的菜湯里,軟化后再滿足胃的需求,下午又扛著鐵鍬強打精神去挖泥,還自我夸獎是“自我思想改造”的又一次勝利。 也許是飽受饑餓的折磨 ,每到發(fā)工資的日子,知青便會滋生飽歺一頓的欲望,其最典型的就是徒步30多里到新浦去吃油果子。新浦人稱油條為油果子。那時,知青沒有手表,無法準確計時。記得有年冬天的一個休息日,不知哪位知青夢中呼喊“天亮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一群知青,便匆忙起床往新浦趕。誰知到了新浦天還未亮,只好守在路燈下盼日出。時寒風瑟瑟,人影全無,我們只得在路燈下蹦跳著驅(qū)寒,有知青還唱起了“紅軍不怕遠征難”來提神。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反正肚子餓得咕咕叫,直到看見炸油果子的出攤了,便放開肚皮飽餐一頓,又精神抖擻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有道是“人是鐵,飯是鋼”,打著飽嗝的知青踏上′回家的路,仿佛不再那么漫長,那么遙遠…… 為了提升知青克服困難的決心,穩(wěn)定知青隊伍的情緒 ,最好的方法就是落實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 ”的最高指示。記得那年春節(jié)前夕,吃完用山芋藤、米糠做的黑呼呼的憶苦飯,在昏暗的油燈下,聽一位苦大仇深的老農(nóng)憶苦思甜。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著,“解放前窮人苦啊,我們沒得吃的,只好天天吃魚,魚吃膩了也只能吃,買糧食沒錢,苦啊……”坐在臺下的知青吃了一驚,有魚吃那還叫苦?后來才知道,當年這里是鹽堿荒灘,只長鹽蒿不長莊稼,方圓百里也沒有幾戶人家。暴雨 降臨水勢一漲,不知從何處游來的魚兒便會在低洼處集聚,伸手拿個瓢便能撈到魚。當?shù)剞r(nóng)民還把吃不了的魚,曬成魚干以備后用。貧下中農(nóng)的聲淚俱下的訴苦,從另一方面啟發(fā)了知青,我們也可以捕魚抗饑呀。于是,每逢夏天暴雨之后,包括我、周壽寶在內(nèi)的知青,便會相約巡渠察看魚花,發(fā)現(xiàn)魚花大的通河溝渠,便會揮鍬挖泥兩頭筑壩,然后合力用盆把渠水淘淺,魚兒便逐漸顯現(xiàn),成了知青耐饑的腹中之物。至今我仍記得,那種魚兒個頭不大,土名叫“沙貫子 ”,介乎咸水魚與淡水魚之間,肉質(zhì)肥厚,味道鮮美,只需放點鹽,便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然“吃魚”的囗福唯有在大雨之后才有可能,而一年之中,又有幾次大雨能使河水倒灌進溝渠?再加上大量知青涌入農(nóng)場,魚兒也“知難而退”了。 第二年,農(nóng)場開始試種大豆。那年夏天大豆長勢特好,只是出現(xiàn)了蟲害。一種學名叫“豆天蛾”,土名叫“豆丹”的害蟲肆虐,嚴重影響了大豆的生長。當時,農(nóng)作物防蟲還不興使用農(nóng)藥,隊里安排我、周壽寶、楊靜宜等幾位知青,和老農(nóng)工一起去豆田捉害蟲。在老農(nóng)工的指點下,我看到一條條長約十厘米、粗如成人手指般的青蟲,正吸附在大豆的枝葉上蠕動,鋸齒般的蟲嘴啃噬著大豆嫩綠的枝葉,食速很快。豆丹形如春蠶,體形碩大,呈青綠色,用手去捉它時,感覺蟲體清涼細滑,猛一扭動力道頗大,稍不留神便會從手中掙脫逃掉。我雖是男子漢,但在城里長大,見不得這等“怪物”,只好找根小棍,抖呵呵地把那大青蟲一條條撥到臉盆里。反倒是小女生楊靜宜膽特大,竟敢用拇指與食指用力揑住豆丹那堅硬的嘴巴,使其不能動彈而后乖乖就擒。后來得知,楊靜宜祖籍廣東,從小在家人的影響下,連毒蛇都敢抓,敢殺,敢吃。當天,每人大約捉了半盆豆丹,收工后,隊長吩咐我們將豆丹倒進豬圈,說是“喂豬”。 次日,大家依舊到大豆田捉豆丹。面對膽大如虎的小女生楊靜宜,我們也只能壯著膽用手去抓豆丹。老農(nóng)工見我們畏畏縮縮的樣子,笑著說“豆丹怕啥?我們還吃過呢”。我一聽頭皮發(fā)麻 ,如此臆怪的青蟲怎能放進嘴里?!楊靜宜、周壽寶卻來了興趣 ,詢問如何制作?熱心的老農(nóng)回答“下班回家我來教你們”。下班后,我們把捉到的豆丹拿到她家,只見她把豆丹用清水浸泡一下,便放到開水里煮燙,青綠色的豆丹立即變成淡黃色,撈起后用剪刀把堅硬的嘴巴剪掉,再用搟面杖由尾部搟至頭部,只見一條條白生生、黃橙橙的肉體被擠壓出來 ,然后放點油鹽辣椒入鍋爆炒,小屋頓時香氣四溢,豆丹變成美味佳肴——形如炒蛋,味勝葷腥。那頓晚飯 ,楊靜宜吃得津津有味 ,常受饑餓折磨的周壽寶越吃越香,而滿腦子青蟲蠕動臆怪形象的我,卻不敢下箸。(圖十) 不過,“吃豆丹”的福份也好景不長 ,豆田大面積蟲害防治不再采用人工捕捉,而是噴灑農(nóng)藥“六六六”。原生態(tài)的豆丹遭受滅頂之災。 改革開放后 ,豆丹成為連云港地區(qū)一道高價名菜,云臺農(nóng)場還特地建立了豆丹繁育基地,以供市場之需。農(nóng)友聚會時,楊靜宜不忘當年我面對豆丹的窘相,數(shù)落我“有福不享”,說“在那經(jīng)濟困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能吃到既不要錢 ,又營養(yǎng)豐富的豆丹 ,是膽大知青的口福喲!”周壽寶則說:“當年'幸虧有豆丹吃,吃了美味豆丹,我就未喊過餓!” 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農(nóng)場的生活條件逐漸得以改善,但要想吃到雞,那還是件難事。大約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因為有外貿(mào)任務,農(nóng)場也開始飼養(yǎng)生長期僅為三個月的白洛克雞。 養(yǎng)雞難免就會有死雞,在那物質(zhì)匱乏時期, 死雞豈能棄之?陸小荔往往會”近水樓臺先得月”,花上五毛錢買只死雞,用煤油爐燒熟,喊上陳家麒和我去解饞。在那割資本主義尾巴年代,農(nóng)民家里是不準養(yǎng)雞的,老百姓基本無雞可吃。對知青來說,當時能吃到一只死雞也是一種幸運,而且覺得味道一點不比活雞差。人是有感情的,在吃死雞的過程中,陸小荔與陳家麒悄悄相愛了,為了不妨礙他們親密接觸,我這個“電燈泡”自覺退出,從此,我便失去了吃死雞的福分。進城后,每每與陳家麒、陸小荔夫婦相聚,吃死雞總是不變的話題,且回味無窮。其中,包含著在艱苦歲月里,用青春凝聚的、至今難忘的厚重知青情誼??! 如今,人們已經(jīng)步入了衣食無憂的小康社會,“饑餓”一詞只能在字典里留存 。不過,每每看到下一代浪費糧食、 浪費菜肴 的行為,我便會不由自主地向他們講述當年饑餓的滋味。他們雖若有所悟,但十分不解,曾言“誰叫你們餓著肚子還那么賣力,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我無言以對 ,陷入沉思。好在珍惜糧食 、珍惜菜肴已經(jīng)引起了全社會的重視 ,君不見中央電視臺每天都在播發(fā)“光盤行動”的公益廣告,時刻在提醒巳經(jīng)富裕起來的國人——珍惜當下,珍惜糧食,勿忘曾經(jīng)饑餓的年代,曾經(jīng)饑餓的滋味! 陳國雄,1945年出生 ,1963年 南京第十二中學高中畢業(yè) 赴蘇北云臺農(nóng)場 ,農(nóng)場期間就有習作在《 新華日報》 發(fā)表 。1976年上調(diào)江蘇省金陵汽車制配廠 ,任宣傳科長 ,其間利用業(yè)余時間撰寫各類文章散發(fā)全國相關(guān)報刊,被“中國交通報”、“中國汽車報” 、“中國公路”等多家部省級報刊聘為特約記者或通訊員。1996年企業(yè)倒閉,下崗后憑著發(fā)表的作品,先后應聘《 中國農(nóng)機安全報》《江蘇公路》編輯記者,立足省級平臺視野開闊,見證了江蘇交通跨越式發(fā)展,其間參與了省交通運輸廳《改革開放以來江蘇交通建設實錄》一書計40余萬字的撰寫。 幾十年筆耕不輟,苦中有樂,樂在其中!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眾號發(fā)布 精選文章推薦 ▲魂歸來兮——英雄知青江杭蘋魂歸故里 ▲知青往事回憶、上山下鄉(xiāng)歲月 ▲留守知青、返城知青人生經(jīng)歷 ▲知青歷史、人物、研究與思考 ![]() 童年回憶、青春往事、知青歲月、人生經(jīng)歷、社會紀實、歷史事件、老年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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