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泰安市中心醫(yī)院北部舊時曾有一片偌大的墓園,俗稱趙家林,1958年毀于“大躍進”運動。這里曾經安葬著近代史上聞名遐爾的趙爾巽及其家族成員。民國學人奭良《清史館館長前東三省總督盛京將軍趙公(爾巽)行狀》(以下簡稱《行狀》)載:民國十六年(1927)爾巽卒,以其年“九月十六日葬于泰安先塋之左,公夙志也。葬前三日雨,葬之日,初日軒朗,日中下窆,泥濘皆乾,會葬賓客共不嗟異?!盵1]趙爾巽堪稱清末民初政壇上的重量級人物,不僅擔任過清朝晚期多個地方的“封疆大吏”、還在民國初年主持編纂了皇皇巨著《清史稿》,并與泰安結緣甚深,最終歸宿泰山。其政績文章曾名噪一時,生平事跡收錄《中國歷史大辭典》《中國近代史詞典》等大型辭書。趙爾巽(1844~1927),字公鑲,號次珊,又號無補,漢軍正藍旗人。因在晚清時期先后擔任過大江南北數省的巡撫和總督,故又被當時的官場人士尊稱為“次帥”、“趙次帥”,或者“趙制軍”。趙爾巽祖籍遼寧鐵嶺,其祖上為遼東漢軍旗,生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趙爾巽呱呱墜地這一年,其祖父趙達鏞被清廷任命為山東萊州知府,不久全家遷居萊州城。后來,其父趙文穎進士及第后歷任山東蒙陰、陽信、商河、陽谷等地知縣,欽加知州銜。咸豐四年(1854)太平軍經過山東,攻打陽谷縣城,當時趙文穎剛剛履任,城陷后為清王朝殉節(jié)而死。落居萊州的趙家是一個人才輩出的家族。從趙爾巽的祖父算起,到趙爾巽這一代,共出了五個進士。其中,除了他的祖父趙達鏞和父親趙文穎均系進士身份之外,趙家四兄弟中就有三位榜上有名,分別是同治十三年(1874)兄弟同舉進士的老大趙爾震和老二趙爾巽,以及光緒十五年(1889)進士及第的老四趙爾萃。趙爾巽的大哥趙爾震考中進士后,官至工部郎中。四弟趙爾萃進士及第后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初任山東夏津知縣,后以三品道員身份分配到直隸候補,旋即辭官,卜居泰安,民國六年(1917)卒老于此。三弟趙爾豐雖然沒有考中進士,但仕途之暢達可直追胞兄趙爾巽。趙爾豐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隨四川總都錫良入川,權永寧道;光緒三十一年(1905)改任建昌道,次年加侍郎銜,充川滇邊防大臣;光緒三十四年(1908)任駐藏大臣兼川滇邊防大臣,為維護國家統(tǒng)一作出過積極貢獻;宣統(tǒng)三年(1911)三月署理四川總督,同年10月辛亥革命爆發(fā),因忠于朝廷被新任都督尹昌衡派人處死。在趙家四兄弟中,趙爾巽的官職最高,影響也最大。他進士及第后即飛黃騰達,從翰林院一介庶吉士,最后做到了東北三省總督的高位。期間幾乎每兩年擢升一個官階,其平步青云的晉級速度,在晚清時期恐無出其右者。其仕途生涯大體可以分為四個時期:一是在皇帝身邊的翰林院做庶吉士、編修和御史的時期;二是外放各地從知府、按察使、布政使、一直做到了督撫要職的時期;三是前后兩次主政東北三省時期;四是民國成立后主撰《清史稿》,并擔任段祺瑞執(zhí)政府臨時參政院院長等職的時期。由晚清到民初,是一段改朝換代的動蕩歲月,趙爾巽能夠順利穿越波譎云詭的政治風浪,成為清末民初政壇少有的“不倒翁”之一,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趙爾巽從同治十三年(1874)進士及第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開始,到光緒十二年(1886)被朝廷外放貴州石阡府知府,其間長達12年。在這12年中,趙爾巽實際擔任的是清廷“言官”的角色,特別是光緒八年(1882)被任命為御史后,專事清議之職。清代的“言官”雅稱“清流”。史家姜鳴曾說,這些人“都是從翰林院起步的儒生,以剛直不阿、主持清議、議論時政、糾彈大臣而聞名朝野”[1]。時人也形容他們“今日一章,明日一疏,專事彈劾,遇事風生。貪庸大吏,頗為側目。朝廷欲播納諫圖治之名,亦優(yōu)容之,于是遂有清流之號”[2]。在清末動蕩的政局中,“清流”系一派重要的政治力量。與翰林院前輩張之洞、張佩綸等清流名臣一樣,趙爾巽在擔任言官期間,亦不失辭鋒銳利,直諫諍言,每有上疏,總能轟動朝野,驚駭君臣。其中兩次著名的上疏糾彈事件,為他贏得了諍臣盛名。第一件是他和盛昱等同僚一起,向光緒帝建議醇親王不宜參預機務。趙爾巽所指醇親王即光緒帝的父親、道光帝的第七子奕譞。在同、光年間,奕譞先后主持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海軍衙門,位高權重,名震朝野。但此人一貫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為人謹慎謙卑,從不因身份顯貴而稍露鋒芒,由此而落下了“懦弱”的名聲。尤其在專橫跋扈的慈禧太后面前,他除了唯唯諾諾、俯首聽命外,絕少真知灼見的治國良策,政治表現平庸。盡管這樣,但奕寰太上皇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在朝堂上依然受到百官追捧。趙爾巽乃一介官階低下的御史,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彈劾皇帝的親生老子,其膽略和氣魄不同尋常。第二件是彈劾兩江總督、中興名臣左宗棠。左宗棠以鎮(zhèn)壓太平天國起家,是湘軍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統(tǒng)軍收復新疆被侵國土的民族英雄。其人以性格乖張、脾氣暴躁而著稱。當時,風頭正勁的左宗棠響應朝廷的詔命,向皇帝大力推薦曾國藩之子、副都御史曾紀澤。對此,趙爾巽以為左氏違反了朝廷的有關規(guī)矩,上疏批評道:“三品京堂,例不保舉,以疆吏而舉風憲長官,殊為失體?!盵3]趙的諫章被光緒皇帝看到后,立即下詔將左宗棠一事交吏部嚴議。最后,左宗棠終被“罰俸”。一向強勢的“湘軍大帥”,竟然栽在一個御史手里,可謂左宗棠政治生涯中一次不小的挫折。歷史地看,曾紀澤不失為外交大才,左宗棠應詔薦賢是為國家著想,但他的魯莽行為卻違背了官場規(guī)矩,而身為御史的趙爾巽上疏彈劾系職責所在,為的是維護朝規(guī)尊嚴,所以令左宗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趙爾巽的能言和敢言,甚至連慈禧“老佛爺”也要對其敬畏三分。對此,清人徐珂在《清稗類鈔》一書中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趙爾巽外放貴州石阡知府時,按照慣例要去皇帝那里接受面諭。當時,清廷實權掌控于慈禧太后手中,“老佛爺”見了趙爾巽第一句就問:“汝今后尚欲有言否?”趙爾巽不客氣,從容回答:“奴才尚欲有言,當請都察院代奏?!壁w出京之日,果然由都察院代呈了兩件密奏:“一言時政”,雖然慷慨陳詞,但并無出奇之處;另一件卻是一聲響雷,直接批評了最高統(tǒng)治者慈禧太后。幸趙爾巽為旗人籍,深受清廷信任,故慈禧未予追究。趙爾巽官運亨通,其仕途生涯幾乎履及當時清政府所設置的所有地方官位,從知府到兵備道、按察使、布政使,一路做到了被稱為“封疆大吏”的巡撫和總督,而其最為高潮的部分,還在于他擔任一省的巡撫和數省的總督、為期達9年之久的“封疆大吏”時期。“封疆大吏”這個稱謂,在有清一代是有特定含義的,是那些總攬一省或數省軍政大權、鎮(zhèn)撫一方的督撫們的專稱。其中的“巡撫”,相當于現在的省長,在“巡撫”以上設置“總督”,也稱“制軍”。清代后期全國設置9個總督衙門,分轄2至3省?!翱偠健钡臋嗔Ρ取把矒帷备?,除統(tǒng)管轄區(qū)內的地方政務外,還統(tǒng)轄當地的軍事大權,因此只有皇帝信得過的人才能榮膺此任。趙爾巽從光緒二十八年(1902)起,先署理山西巡撫,后擔任湖南巡撫、盛京將軍、湖廣總督、四川總督和欽差大臣、東北三省總督等要職。其間的光緒三十年(1904),慈禧還直接任命他做了數月的戶部尚書。趙爾巽出任各地地方最高長官的時候,正值“庚子之亂”剛剛結束。面臨內憂外患不斷加劇的嚴重政治危機,清王朝內部的一些開放官員重拾“洋務運動”的余緒,紛紛在各地興辦新式學校、開設近代工廠、修建鐵路、派遣留學生、編練新式軍隊和設置警察機構,試圖挽救病入膏肓、風雨飄搖的大清王朝。趙爾巽就是這些開明督撫中的一員健將。清人李伯元在其《南亭筆記》中曾專記趙爾巽癡心洋務一事,說他不僅在湖南任上創(chuàng)辦了多所專科學校,還經常喜歡到高等學堂演說民權自由之理。其間有一學生站起來反駁,趙當連夜趕寫了一篇洋洋千字的答辯書,文中遍引華盛頓、赫胥黎、克林威爾、林肯、孟德斯鳩、西鄉(xiāng)隆盛數十位世界名人言論,令時人刮目相看,驚嘆不已。之后,趙爾巽的一位幕僚私下里告訴朋友說:“我們這位東家真是聰敏。他買了二十六本《新民叢報》,看了半個月,就記得住許多疙里疙瘩的人名,我們可真趕不上他。”《新民叢報》是梁啟超于1902年創(chuàng)辦于日本橫濱的一份主張君主立憲的報紙。趙爾巽作為清王朝高層統(tǒng)治集團的一分子,能夠認真研讀該報到如此細心的程度,可見他并不是一個一成不變、抱殘守缺的人物?!赌贤すP記》中還提到趙爾巽對于當時由外國傳教士發(fā)起的反對漢族婦女纏足運動的態(tài)度,言趙爾巽在湖廣總督任上時,湖北不纏足會總理宋某送給他一份該會的章程。趙爾巽讀罷深以為然,第二天就差人把宋某請到衙門,與其傾心長敘。趙爾巽告訴宋某:“君來過早,否則當令內人一見,彼固不纏足會中人也。”趙爾巽雖然是旗人,但對于漢族婦女纏足的陋習,卻是極為反感,堅決反對。其積極支持婦女“放足”的態(tài)度,由此可見一斑。除了反對纏足,趙爾巽還強烈主張禁煙。他在湖廣總督任上的一項重要舉措,就是頒布了《籌議湖北禁煙緝私漢局章程》,制定了詳細的禁煙法則,推出了一些具體的戒煙藥方,旨在從根本上清除鴉片對中國人的危害。辦理洋務,最重要的是選拔人才。在當時的開明士紳看來,中國實行了1300多年的科舉制已經不能適應新的時代要求,所以“廢除科舉”的呼聲在清季一浪高過一浪。趙爾巽雖然出身進士,一家多人都受益于科舉制度,但是他并不固守成法,而是積極支持和參與了廢除科舉的活動。光緒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1905年9月2日),由直隸總督袁世凱主稿,會同盛京將軍趙爾巽、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周馥、兩廣總督岑春煊、湖南巡撫端方等,共同向朝廷上了一道著名的奏折——《請廢科舉折》,要求立即廢除科舉,興辦新式學校。清廷接到這個折子后,當日就頒發(fā)上諭:“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xiāng)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壁w爾巽由此成為了廢除科舉大潮中的一個功臣。(參見李伯元《南亭筆記》)在長期擔任數省封疆大吏期間,趙爾巽十分重視興辦實業(yè),并注意延攬各種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人才。他在擔任四川總督期間,正值修筑川漢鐵路,開明士紳階層強烈要求聘任詹天佑出任總工程師。趙爾巽極力支持這一建議,及時將民眾的呼聲傳達到軍機處和郵傳部,強調指出“關系大局,紳民節(jié)食省衣,數年集些巨款,本非易易,若聘用洋工程師,恐多周折,致未開工”,并盛贊人們的這種“愛國之忱,宜加獎誘”,因此要求“仍派詹天佑專辦川省路工,一順民望,而期成功”。此請雖未如愿,但卻彰顯了趙爾巽重視本土人才的理念。在四川總督任上,趙爾巽還奏設“經征局”負責清理財賦,一年時間內財政裕平。此外,還成功地處理了多起少數民族的民變,對涼山少數民族實行“改土歸流”,設“平夷局”聯絡民族感情,受到少數民族的擁護。(參見《南亭筆記》) 趙爾巽的一生與山東和東北兩地均有不能割舍的情緣。山東的萊州和泰安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而東北不僅是他的祖籍所在地,而且也是他長期為官的地方。他一生兩次主政東北,兩度擔任東北三省的總督。眾所周知,地域遼闊的東北地區(qū)系滿族皇帝的“龍興之地”,是滿族貴戚的大本營。趙爾巽能夠被任命為東北的最高軍政長官,除勇于任事的不凡行政能力外,最重要的是他的旗人出身,對皇室忠心耿耿,屬于清廷信得過的“自家人”。1911年,正當趙爾巽在東北地區(qū)大展宏圖、勵精圖治之際,10月10日武昌城頭的一聲炮響,爆發(fā)了推翻清王朝統(tǒng)治的辛亥革命。面對這一突發(fā)性事件,趙爾巽和三弟趙爾豐一樣,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反對革命、維護皇權的一邊。武昌首義的消息傳來后,趙爾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發(fā)出一封給武漢革命黨人措辭嚴厲的《忠告武昌書》。在這封公開信中,趙爾巽對武昌起義行動進行了言辭激烈的詆毀,誣稱革命行動是“肇禍”,是“鋌而走險”、“擾害內陸,招禍外強”、“致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并做出結論說,這是中國人在“同室操戈,自相魚肉”、“不知同舟共濟之親疏,將有玉石俱焚之慘惻”。趙爾巽在忠告書中還公開為清王朝評功擺好,指出:“三百年來,君皆賢君,雖間有壓制民族,枉閣輿情,皆少數誤國殃民官吏之所為,非國家用人之本意也。以故生民相安已久,雖屢經甲午、戊戌、庚子數大變而仍相安者,君民之固結為之也?,F已宣布立憲,分期籌備,原欲以詢謀僉同者,破上下隔膜,化盡滿漢畛域,而以固定邦基,免外強搖動也。”在拋出擁戴大清朝的觀點后,趙爾巽威脅革命黨人說:“為首者應速悔,為從者應速散”、“倘久執(zhí)迷,則所謂子能覆楚,我必能復楚者,正自有人在也”、“諸君雖有興風鼓浪之氣,未必朝廷無壓風破浪之能,諸君雖有人山人海之眾,未必朝廷無排山倒海之威?!盵1]趙爾巽深知在這個關鍵時刻東北三省對于滿清王朝意味著什么,因此拼將全力維護東北地區(qū)的封建專制秩序,堅決不讓革命火種點燃這片皇天后土。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遠在齊齊哈爾視察的趙爾巽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趕回大本營奉天城(今沈陽),在密召后路巡防營統(tǒng)領吳俊升率部進城的同時,立即召集各司道官員開會,“磋商維持治安一切事宜”,一面嚴令封鎖武昌起義的消息,一面加緊收買拉攏分化新軍將領,勸慰“軍人宜知忠君愛國之大義”。試圖保持清王朝的“龍興之地”東三省的封建統(tǒng)治。[2]時任駐奉天新軍第二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相當于旅長)、被后世稱為“士官三杰”之一的藍天蔚,系主張響應武昌起義、力主東北易幟的革命急先鋒,自然不受趙爾巽愚弄,加緊了與革命黨人的聯系,于1911年11月6日召集本部高級將領和地方革命黨人在北大營司令部謀議,商討驅逐趙爾巽、宣布東三省獨立事宜。會議決定11月中旬促使省咨議局召開各界代表會議,成立國民保安會,會議期間藍天蔚率第二混成協(xié)以維持治安為名進駐奉天城,占領主要署衙,逼走趙爾巽,以不流血的方式,達到東三省獨立之目的。然而,由于藍天蔚統(tǒng)領的第二混成協(xié)多系北洋舊人,與藍天蔚貌合神離,致使藍天蔚無力全面掌控軍隊。其中參加北大營密會的第二混成協(xié)標統(tǒng)(相當于團長)聶汝清思想反動,散會后立即密派貼身管帶(相當于營長)李鶴祥,“當晚告知趙爾巽”。趙爾巽聞訊大驚失色,面對全國數省紛紛宣布獨立的不可逆轉大勢,準備棄官逃往關內避險。這時,趙爾巽的心腹、省咨議局副局長袁金鎧獻計:急召巡防營前路統(tǒng)領張作霖入衛(wèi)奉天城,確保省城無虞;搶先一步成立旨在效忠清王朝的“奉天國民保安會”,抵制革命黨人籌劃的“國民保安會”。趙爾巽驚魂甫定,依計而行。張作霖奉命率兵入城后,趙爾巽任命他為奉天巡防營務處總辦(相當警備司令),負責奉天城的治安,監(jiān)視新軍的動向。土匪出身的張作霖,從此走向政治前臺。有張作霖統(tǒng)領的前路巡防營和后路巡防營作武力后盾,趙爾巽暫時穩(wěn)住了陣腳。為了保證“奉天國民保安會”順利成立,實現代表會議的預期目標,趙爾巽首先導演了一幕旨在壓制脅迫新軍將領的滑稽劇。因為當時的新軍將領不少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yè),在留學期間最先接受了西方民主思想,大多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要求共和的呼聲最高,是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藥桶。穩(wěn)不住新軍,一切都是未知數。于是,趙爾巽以總督的身份召集新軍高級將領開會,以軟硬兩手向革命派施加壓力,迫使與會者表態(tài)就范。對這次新軍將領會議,馮玉祥有一段生動記載:武昌首義的檄文傳了開來,各省紛紛響應,北方各省亦都激起了很大的波瀾。新任東三省總都趙××(爾巽)覺得軍隊不穩(wěn)妥,自己責任重大,即在沈陽召集新舊將領會議,討論應付時局的方針,及東三省應持之態(tài)度。當時被邀的,新軍計有二十鎮(zhèn),第二混成協(xié),第三鎮(zhèn)(統(tǒng)制曹錕——盧××代理),凡協(xié)統(tǒng)以上的將領都在被邀之列。舊將領方面計有五路巡防營統(tǒng)領。正式會議之前,新軍將領如張紹曾、藍天蔚、劉一清、盧××等先在一處開預備會,討論在會議中所持之態(tài)度。商議結果,大家一致主張東三省宣布獨立,對清廷不出一兵一卒,械彈糧秣也一概不供給,以掣其進攻武昌之肘。正式會議時間定在下午四時,大家都到齊了,惟獨趙總督和某統(tǒng)領遲遲未到。一直等到五點左右,總督才坐著轎子蹣跚而來。在轎子面前,某統(tǒng)領先搖搖擺擺走進來。他兩手托著一個羊肚毛巾包,里頭裹著三只三炮臺的香煙筒子,走進屋里,就把毛巾包往桌子中央一放,氣喘喘地說:“媽拉巴子,這是炸彈。咱們今天誰要說妨礙皇上的話,咱就戳響它,誰也別想逃出這座屋子!”說完坐下,雙手握著那毛巾包。趙總督隨后笑嘻嘻地進來,只說諸位久持了,當即宣布正式開會。第一段:我們拿皇上的俸祿,吃皇上的飯,我們連骨頭都是皇上的,朝廷的深恩厚澤,為臣子的不應一刻忘記。我們要鞠躬盡瘁,以死相報。這是我們軍人的天職?,F在湖北亂臣賊子反叛朝廷,實屬神人之所共棄,天地之所不容。說完這一段,總督斜著眼珠望了望大家,一看將領中有許多在怒目縱肩,神色很不對,他于是連忙喘了口氣,改過語氣來——第二段:諸位還都年輕,遇事總不免愛莽撞。須知英雄識時勢,咱們總要見機而行。這時我們東三省最好不動聲色,什么態(tài)度也不表示。湖北果然成功,咱們再響應,那時少不得有咱們的一份。如果失敗了,那時咱們并沒有表示,自然也沒咱們的事。我這么大年紀了,什么事沒經過?你們聽我的,準保沒有錯。第三段:現在朝廷還沒有旨諭下來,咱們的要務是“保境安民”四個字。抱定這總旨,無論是誰來,咱們也正正堂堂拿得出去。地方百姓能安居樂業(yè),就是咱們的一大功勞。這是我的意見,大家是否贊同?總督說完了,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靜,待了半天,他又催著說:“怎么辦?大家說話呀!”嚷了半天,依然沒有一個人發(fā)言。(拿羊肚毛巾包裹到底是不是真有炸彈,誰也猜不透)總督沒奈何,摸了摸脖子,站起來說:“咱們今天應當鄭重地表決一下,誰贊成我的意見,就請舉手?!?/span>當時某統(tǒng)領先舉手,五路巡防統(tǒng)領也隨著舉了手,可是新軍這邊各鎮(zhèn)統(tǒng)制,各參謀長,各協(xié)統(tǒng),——所有新軍將領卻依然低著頭坐在那兒,動也不動。總督一看會場里的情形,覺得這個事不好收臺,于是厚著臉皮,用著乞憐的口吻,又向大家嚕蘇起來——“我這么大年紀了,頭發(fā)也白了,什么事都不想干了。大家今天總得賞我個臉,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總得讓我老面子過得去。有什么困難,大家盡管說出來,咱們從長討論,也許是我上了年紀,話沒說清楚,大家沒聽明白,現在我再說一遍——”于是又把上面的話重復說了一次。接著又復表決。這次新軍將領里頭某代統(tǒng)制首先舉了手。經他這一破壞,大家也就不得不隨著舉手。樂得個總督笑開了臉,連聲說:“這是全體通過了,我有面子出這道門了?!惫男χ?,宣布了散會。某統(tǒng)領依舊拿起那羊肚毛巾跟在后面徉徜而去。[3]這段描述,將趙爾巽乞死白賴的?;首炷樢约袄现\深算、工于心計、死要面子的性格特征描繪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盡管當時身在海陽(今屬秦皇島市)任管帶的馮玉祥沒有參會,但他是新軍革命的主要策動者和灤州起義的主要謀劃者之一,熟知當時革命與反革命兩大陣營的內情,所述基本可信。達到壓制、脅迫新軍將領的目的后,趙爾巽主導的“奉天國民保安成立大會”如期于11月12日召開。在奉天各界代表會議上,“暴發(fā)戶”張作霖兇相畢露,在會場內外密布武裝便衣,甚至公然掏出手槍威脅革命黨人:“今日敢與總督異議者,請視此槍,總督能容忍,此槍不能容忍也?!蓖瑫r,第二混成協(xié)的炮兵,也“炮口面向咨議局”,震懾與會代表。此時,作為駐守北大營第二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的藍天蔚,完全失去了軍隊控制權,原定的驅趙計劃徹底泡湯。[4]在張作霖的武力威逼下,革命黨人與進步人士代表紛紛退席。會議在?;逝珊土椗傻牟倏v下,通過了“保安會”章程,“選舉”趙爾巽為會長,吳景濂、伍祥楨為副會長,袁金鎧為總參謀長,張榕為副總參謀長,聶汝清為軍事部長,張作霖為軍事部副部長,大權被?;逝伤殉?。趙爾巽控制了奉天的大局后,開始對革命黨人下手。官場經驗豐富、手腕老辣的趙爾巽,首先將矛頭對準了被架空的第二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藍天蔚。1911年11月14日,趙爾巽把藍天蔚召到總督府,宣布了對藍天蔚的處置辦法:奪去兵權,委派到南方考察,并煞有介事地出示了札文,冠冕堂皇地說了一通官話,假惺惺地贈送了一點路費,實際上是禮送出境,清除心腹大患。東北地區(qū)是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革命黨人重點活動區(qū)域之一,宋教仁、廖仲愷、吳祿貞、徐鏡心等革命黨領袖人物,都曾在東三省長期開展秘密活動,早已播下了革命種子,積蓄了革命力量。遭受挫折的同盟會員、革命黨領軍人物藍天蔚自然不會因暫時挫折而就此罷手,希圖依靠潛伏于新軍內部和活躍在社會各界的革命志士,東山再起,大干一場。他離開奉天后前往大連。大連當時是日本租借地,藍天蔚入住南滿鐵路日本旅館,以此作為秘密聯絡點,設立了總指揮部,積極與各地新軍進步官兵和地方革命黨人聯系,籌劃在奉天全省發(fā)動起義。藍天蔚在大連的秘密活動,被?;逝蓚芍?,引起了趙爾巽等人的恐懼。為撲滅革命火焰,以絕后患,趙爾巽指派奉天交涉司以清廷外務部的名義,兩次照會日本總領事館,要求轉告日本關東都督府逮捕藍天蔚并移交清政府,并在照會中顛倒黑白,誣稱藍天蔚是“因與本協(xié)將守兵丁不和,請假回南”,所從事的推翻清政府的武裝起義是“以個人私怨,故意擾亂治安,并無革命政治思想”。為了達到讓日本人逮捕藍天蔚的目的,趙爾巽等頑固派不惜挑撥離間,在照會中宣稱:“其偽印稱關東都督,大有冒稱貴關東都督府官銜之意,尤非所宜?!盵5]在趙爾巽等封建官僚的敦促下,日本租界加緊了對藍天蔚等革命黨人的偵緝和搜捕,大肆破壞革命黨人設在大連的各個機關。面對危機四伏的嚴峻形勢,活動在大連的革命黨人經過研究,決定藍天蔚南下,聯系南方革命軍政府,爭取對北方革命的支援;其他革命黨人分散到遼寧各地,繼續(xù)發(fā)動群眾,策動新軍,為武裝起義做準備。1911年11月底,藍天蔚秘密由大連乘船前往上海。盡管趙爾巽將藍天蔚趕出了東北,拔掉了這個“眼中釘”,但歷史進程并沒有按照?;逝傻囊粠樵赴l(fā)展。1911年12月31日,繼灤州兵諫之后的灤州起義爆發(fā),撼動了清王朝的統(tǒng)治根基。起義失敗后,劫后余生的第二十鎮(zhèn)革命官兵潛回原駐地奉天,繼續(xù)從事革命活動。他們與東北革命力量結合在一起,先后發(fā)動了莊河復州起義、鳳凰城起義、遼陽起義,與此同時,還策動了寧遠團山子等多起民變。此時,作為東三省總督的趙爾巽,已經焦頭爛額,自顧不暇,眼看大清帝國江河日下,搖搖欲墜,卻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不禁悲從心來,心力憔悴。1912年元旦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同年2月12日,清王朝的末代皇帝溥儀被迫宣布退位。趙爾巽聞訊后如喪考妣,悲憤交集,命令他的心腹謀士、保安會總參謀長袁金鎧代擬了一份《東三省反對共和十二條》,公開反對清帝退位,強硬地表示:遜位懿旨乃迫挾,非出朝廷本意,東三省人民不忍承認;東三省人民迎戴大清宣統(tǒng)皇帝,若宣統(tǒng)皇帝有不能到東三省之事實,東三省另立近支皇族之開明者為臨時皇帝;非大清帝國所有會議選舉之事,東三省人民不復與聞,云云。當南北議和成功,正式成立中華民國政府之后,趙爾巽仍然頑固地堅持?;柿?,在給大總統(tǒng)袁世凱發(fā)電時提出了東三省人民未選出代表赴臨時國會決議以前,所有東三省一切章制均暫仍其舊的主張,并提出了七條要求:一、東三省臣民對于大清皇帝致其尊敬、親密永無限制;二、東三省人民得專備大清皇帝選充禁衛(wèi)官兵;三、大清皇帝于東三省三年巡幸一次;四、南北政府未統(tǒng)一、各國未正式承認以前,不令東三省承認;五、凡有興革章制,三年內不強東三省以必行;六、三年內,東三省官吏自總督以下,中央不得任意易人;七、三年內,東三省賦稅、軍隊不調撥他處之用。與此同時,張作霖在趙爾巽的授意下,對奉天乃至東三省全境的革命黨人和無辜平民進行大規(guī)模捕殺。據當時的報告稱:前后被張作霖等人“肆意殘殺同胞人達數千以上,軍隊所至,殃及婦孺,滅絕人道,至此已極”。(參見姜鳴《天公不語對枯棋——晚清的政局和人物》)趙爾巽竭盡全力維持東北舊秩序的行為,后世或視為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然而,趙爾巽的“忠君”表現,卻得到了一心稱帝的袁世凱賞識。當袁世凱登上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的寶座后,趙爾巽非但沒有被邊緣化,反而被袁世凱任命為中華民國的奉天總督,第二次履職東北的最高軍政長官。不過,死心塌地要做清朝“忠臣”的趙爾巽,這時已無所作為了,最終于1912年3月凄然辭職,淡出政壇,從東北跑到海濱城市青島,做起了大清朝的“遺老”。 地處山東半島沿海的青島,自19世紀末被德國占領后,因為其面向黃海、腹地廣闊的優(yōu)越位置,逐漸于20世紀初葉取代了比它早開埠29年的煙臺,一躍成為進入中國北方內陸省份的重要口岸。由于青島氣候適宜,距離北京又不太遠,所以當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后,遜清的王公貴族、高官大吏先后隱退青島做“寓公”者多達百余人。趙爾巽就是其中的著名人物之一。由于前清同僚故交紛紛隱退青島,所以趙爾巽并不寂寞。在青島期間,他與前朝狀元陸潤庠、工部尚書呂海寰以及在前清擔任過要職的周馥、勞乃宣等組成了“十老會”,時常宴飲聚會,互相唱和,似乎將青島當成了一處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然而,在趙爾巽的心目中,時時刻刻都沒有忘記已經覆亡的大清朝。1914年,前清隆裕太后因病去世,趙爾巽等遺老們聞訊如雷轟頂,相約在青島海關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公祭活動。那天,趙爾巽因悲傷過度,一度染病在床,萬念俱灰。[1]由此可見他的大清情結多么深重。中國歷朝歷代都有遵照慣例為前代修纂史書的傳統(tǒng)。中華民國成立之后,自然也尊重這一成例,開始著手為前清編纂歷史。1914年初,北洋政府國務院為請設清史館事呈文大總統(tǒng)袁世凱,經國會通過后,同年3月9日袁世凱正式批準成立清史館,館址設于北京東華門內。袁世凱政府發(fā)布公告稱:大清開國以來,文物典章,燦然具備,遠則開疆擴土,有關歷史之光榮;近則革故鼎新,尤重貞元之絕續(xù)。迨共和宣布,讓德昭垂,我中華民國特頒優(yōu)待條文,允彰崇德報功之典。特是記載尚缺,觀感無資,及茲文獻未湮,徵求宜亟,應即如所請,設置清史館,延聘通儒,分任編纂,踵二十四史沿襲之舊例,成二百余年傳信之專書,用以昭示來茲,導揚盛美,本大總統(tǒng)有厚望焉。(參見朱師轍《清史述聞》)。主編清史,需要找一位合適的擔綱人。袁世凱經過周密考慮,選中了在青島隱居的趙爾巽、于式枚和劉廷琛三人。在袁世凱親自擬定的名單中,趙爾巽為館長(總裁),其余二人分別為副館長(副總裁)。為了盡快組成清史編纂班子,袁世凱委派秘書吳镠前往青島敦請三人出山。開始,三人都沒有答應袁世凱的邀請,劉廷琛甚至說:“大清朝的皇帝尚在宮中,大清還在,清廷還在,修的什么史???”但后來趙爾巽最先動搖了。一方面,袁世凱對他有知遇之恩,兩人過從甚密,不便推辭;另一方面是吳镠的說詞運用得當,告訴趙爾巽說:“次帥參加替大清朝修史立傳,乃是歌頌大清朝功德之事,正是臣子報答故主的好機會?!边@話正中趙爾巽的下懷,認為這是報效前清恩惠的難得機會,于是答應出山主持清史館。同時,他向袁世凱特使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求北洋政府為在辛亥革命中被殺的三弟趙爾豐平反昭雪。(參見朱師轍《清史述聞》)袁世凱政府急于拉攏當世名士,爽快地答應了趙爾巽的要求。1914年3月24日,北洋政府正式發(fā)布政令:“前川都趙爾豐當武昌起義時,將政權交還士紳自治,商定條件,于辛亥年十月初六退職,初七懸掛國旗,公明退讓,造成民國。乃無端因亂被戕,現特予昭雪……”袁世凱政府的政令發(fā)出不久,趙爾巽就從青島赴京開始了其服務民國政府的新生涯,并向袁世凱提出:“往代修史,即以養(yǎng)士,欲援舊例,以縶遺賢。”袁滿口答應,并撥給充足經費。(參見李春光編《清代名人軼事輯覽》)但是,畢竟是服務于新的政權,有違于自己當初做“忠臣”的初衷。于是,趙爾巽自編了幾句順口溜作為搪塞:“我是清朝官,我編清朝史;我做清朝事,我吃清朝飯。”并自我標榜是“降漢不降曹”的關羽,公開宣稱:“修《清史》是報故主之恩,不算是身仕二朝?!北M管如此,趙爾巽還是被前清遺老遺少們視為言行不一的“貳臣”,背后里沒少挨罵。(參見同上書)史館初開,趙爾巽即以總裁身份“近取翰苑名流,遠征文章名宿”,先后聘請?zhí)嵴{陳漢第、李經蕃、金還、周肇祥、邵章等人。明確沈曾植、寶熙、柯劭忞、吳廷燮、繆荃孫、李家駒、勞乃宣、金兆蕃、吳士鑒、秦樹聲等人總纂;姚永樸、姚永概、袁金鎧、張書云、張爾田、陳敬第、袁嘉谷、俞壁云、李葆恂等人協(xié)修;吳镠、李景濂、成昌、金兆豐、朱希祖、李哲明、朱方飴等人校正;朱孔彰、唐邦治、袁克文、金梁等人收掌。后來又增聘馬其昶、劉師培、夏曾佑、王樹楠、夏孫桐、奭良、瑞洵、朱師轍等人。其中沈曾植、寶熙等57人未到館,盡管如此,尚有100余人先后進入清史館。(參見朱師轍《清史述聞》)《清史稿》文人圈為趙爾巽一手締成,它主要有桐城古文派和八旗派兩部分組成。桐城古文派以柯劭忞為首,八旗派以趙爾巽為旗。在實際撰述中,桐城派多主文,八旗派多主義;漢人主漢傳,旗人主滿傳;漢人重列傳,旗人重本紀。但是,兩派成員因多來自清朝官宦,就歌頌清朝、宣揚忠君而言,則是一致的,故昔日之門戶之見,即兩派之學術旨趣在清史館中漸趨一致。綜合而言,兩派之成員關系較為密切,諸如父子相隨,兄弟相從,鄉(xiāng)鄰同呼,師生相望,同學相應,可謂人才濟濟。據統(tǒng)計,參與《清史稿》修纂的工作人員前后多達三百多人次,編纂時間長達14年之久,最后成書536卷,約2400萬字。《清史稿》一書為紀傳體斷代史。全書上起努爾哈赤稱汗(1616),下至宣統(tǒng)三年(1911)。部分內容涉及辛亥革命之后的張勛復辟、溥儀離宮出走天津等民國時期的歷史事件,前后貫通中國歷史近300年?!肚迨犯濉反蟛糠謨热菀罁肚鍖嶄洝贰肚鍟洹贰秶妨袀鳌芳捌渌恍n案資料編成,修纂者將這些史料匯集起來,做了初步整理,使讀者能夠從中看到比較詳細、系統(tǒng)的清代歷史面貌,堪稱研究清史的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但是,由于參與撰寫《清史稿》的作者大多為清室遺老,不可避免站在清王朝的立場看待清朝的一切,因此存有明顯的“?;省眱A向,時常為清王朝評功擺好,大唱贊歌。而對推翻了清朝的革命黨人則語含諷刺,極力否定。正因為這個原因,后來的國民政府曾經于1929年通令禁止此書的公開印行。此外,因全書成于眾人之手,水平參差不齊,又因趙爾巽專業(yè)不精,故彼此照應不夠,風格各異,完稿后又未經仔細審核,刊印時也沒有經過認真校對,所以體例不一、繁簡失當,以至于年月、事實、人名、地名等硬傷隨處可見,留下許多遺憾。雖然《清史稿》的編校質量不如《二十四史》,但后人并沒有斷然否定《清史稿》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當代學界不少人將《清史稿》列入“二十五史”,將其視作一部參考價值較高的文本。這個認知,應該說是比較客觀公正的。新編《清史》盡管在研究方法、治史原則、謀篇布局等方面不同于前書,但可信史資料卻大量源自《清史稿》。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對《清史稿》的一種肯定。在主持編纂清史的過程當中,趙爾巽可謂殫精竭慮,歷盡艱難困苦。他坦承自己“蓋既非史學之專,復值時局之多故,任大責重”,但考慮到“失今不修,后來益難著手”,因此再困難也“不敢諉卸”。他的部下金梁在其《四朝佚聞》中這樣記述趙爾巽,“每日必至館,視已成文史,聞有勒削,嘗一日閱至兩萬字,精力滂魄如此?!?916年,全力支持趙爾巽編纂《清史稿》的袁世凱因稱帝失敗郁憤而死,清史館的費用日趨緊張,幾近停擺。面臨這一變故,趙爾巽一方面節(jié)約開支,敦促同仁加快進度,多盡義務;另一方面憑借其過去在軍政界的資望,厚著臉皮向各個軍閥募捐。他昔日的部下張作霖、后來做了山東督軍的萊州老鄉(xiāng)張宗昌以及同為膠東人的吳佩孚等,感念趙爾巽的昔日恩惠,都給予了很大的資助,特別是張作霖出力尤甚。在趙爾巽去世后,張作霖根據趙爾巽生前的建議,續(xù)聘柯劭忞兼清史館館長,委派袁金鎧督辦刊印、管理經費?!肚迨犯濉芬粫窃谶@樣的兵荒馬亂的形勢下,于1927年倉促編成。因為全書尚有很多細節(jié)沒有定案,故沒有直稱為“清史”,而是以“稿”代稱,表示不是“定本”的意思。可惜的是,趙爾巽本人并沒有親眼見到《清史稿》的正式刊印。他于1927年9月3日病逝于北京,享年83歲。他死后的次年,即1928年,《清史稿》得以正式刊印。主持編纂《清史稿》,是趙爾巽晚年歲月里最精彩的一筆,或許也是他這個進士出身的晚清官僚最值得后人稱道的地方。與此相對比,他在袁世凱稱帝時,與徐世昌、張騫、李經羲一起被尊為“嵩山四友”,以及1917年張勛復辟時被提名為樞密院顧問,1925年出任段祺瑞執(zhí)政府的善后會議議長、臨時參議院議長等“輝煌”的履歷,就不值得一提了。 趙爾巽家族結緣泰安始于其曾祖趙寅賓(字旸谷,號曦亭)。他生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六十年(1795)任泰安營參軍,系當時泰安府的最高軍事長官,在泰安履職11年;嘉慶十一年(1806)升直隸山永協(xié)副將,卒于道光四年(1824)。其后,趙文穎之女婿(趙爾萃姐夫)增瑞,于光緒四年(1878)署理泰安知府,任期內提議修建引水渠,以求徹底解決泰城居民飲水問題,之后在繼任知府曹浚澄及泰安知縣曹鐘彝的努力下修竣,即泰城舊時知名的“曹公渠”。趙氏家族與泰安的歷史淵源,又有泰安山城一體的秀麗風光,促成了趙爾巽、趙爾萃僑居此地,具體時間為光緒二十五年(1899),有趙爾萃撰寫的泰山斗母宮《天然池記》碑文為證。民國十八年(1929)《重修泰安縣志》(卷八·人物志·鄉(xiāng)賢寓賢)亦有記載:“趙爾巽與其弟趙爾萃見泰安地肥美而價廉,因置田宅居焉。”趙氏家族在泰安的住所被時人稱為趙公館,位于舊時泰安城南關,即今泰安市水產公司北鄰、洼子街以南。其四周筑以高墻,院內亭臺樓榭,曲橋流水,盡顯園林之勝,戰(zhàn)亂年間隨著后人的遷移而逐漸敗落,現已蕩然無存,被鱗次櫛比的樓房取而代之。趙爾巽在泰安的具體活動,除生前常來泰安暫住、任清史館館長時視察指導泰安縣志纂修外,還能從王價藩代泰安商會致其三封信函的過程(詳見民國王價藩、王次通編著《泰岱文史叢稿》),窺見趙爾巽與泰安關系的蛛絲馬跡。書信人王價藩曾任泰安商會文牘20余年,致書的主要內容是請求趙爾巽從中斡旋,約束張作霖部及張宗昌部勿擾泰安。第一封信杳無音訊,第二封信有了趙爾巽的回復。這可以從第三封信中的“接奉函諭,敬悉種種切派捐事,張雨帥(作霖)去信攔阻,如能有效,地方受福不淺”等語得到印證。[1]由此可見趙爾巽對泰安民生的關切,并證實他曾經托請張作霖“去信攔阻”。張作霖曾是趙爾巽一手提拔的舊部,對趙爾巽一向畢恭畢敬,言聽計從,稱趙爾巽為“前輩”、“恩師大帥”。張作霖一生最尊敬、最忌憚的人正是趙爾巽,因此對趙的為民求情信斷不敢怠慢,更不敢違忤。不過,在那個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張作霖也未必能左右泰安的軍政事務。即便張大帥有令,“混世魔王”張宗昌也不可能令行禁止。熟悉泰安歷史的人知道,軍閥統(tǒng)治泰安期間民不聊生,朝不保夕,紛紛逃難,流離失所。直到1928年4月末5月初,也就是趙爾巽病逝后的第二年,張宗昌部駐泰徐海春旅才被北伐國民革命軍痛殲,暫時清除了軍閥涂炭生靈的禍害。綜上所述可知,趙爾巽歸宿泰山既有祖上淵源,親屬奠基,也有本人的心儀向往,系多種因素促成的。趙爾巽去世后葬于何處,史上存在兩說:一曰北京,二曰泰安。奭良的《野棠軒文集》成書于民國時期,距趙爾巽的安葬時間最近,且作者系趙的表弟和下屬,記載應是最可信的。趙爾巽葬于泰安,應是不爭的事實。從“公夙志也”的文獻記述看,歸葬泰山家族墓園是趙爾巽的生前夙愿。至于泰安趙家林埋葬的其他家族成員,根據奭良《行狀》提供的信息,初步判定有趙爾巽的母親、長兄趙爾震、幼弟趙爾萃及其早逝的女兒“趙大姑娘”。趙爾巽的祖父趙達鏞和父親趙文穎葬于萊州趙家塋,其三弟趙爾豐“平反”后遷葬北京。關于趙爾巽葬于北京的說法,應是對趙爾豐“張冠李戴”的訛傳。據泰安的老人們講述,解放前趙公館的人家發(fā)喪時,其靈棚哀帳從洼子街一直扎到趙家林,延綿數公里,煞是氣派。“人事有代謝,往來古成今”,王謝堂燕,滄海桑田。可惜趙氏族人當初卜居泰安選擇家族墓園時,萬萬沒有預料到城市的擴容速度之快。上世紀60年代泰安市中心醫(yī)院北側一帶尚有大片莊稼地,如今卻成了繁華的鬧市區(qū)。趙爾巽的尸骨隨著時代變遷灰飛煙滅,不能像他的名著《清史稿》那樣永垂后世,著實令人唏噓不已。不然的話,趙家林或許成為今天泰安的又一處文物保護單位。趙爾巽雖然已經遠去,曾經輝煌的趙公館和趙家林也不復存在,但他在泰安的影響卻沒有因此而淡出人們的記憶。歷史地看,趙爾巽不失為動蕩時代的風云人物,其敢言直諫、勇于任事及其憂國恤民的處世風格都值得稱道,但不識時務、倒行逆施、鐵桿保皇的頑固立場也被后人屢屢詬病。究其原因,乃封建官僚的本性所決定。作為新舊易代的過渡人物,趙爾巽不可能超越歷史局限,實現根本的立場轉變,順應歷史潮流。趙爾巽,成為后世貶褒不一的兩面鏡鑒,在他身上不斷汲取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 [民國]朱師轍:《清史述聞》,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清]李伯元著:《南亭筆記》,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姜鳴:《天公不語對枯棋——晚清的政局和人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魯勇:《遜清遺老的青島時光》,青島出版社2006年版。李潔:《風流故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李春光編:《清代名人軼事輯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趙潤生、馬亮寬著:《辛亥灤州兵諫與灤州起義》,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田承軍:《泰安紀事》,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年版。[1] 田承軍著:《泰安紀事》,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年版,第127~1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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