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薩特在國內(nèi)掀起了一股熱潮,形成一股薩特?zé)帷?/span>那時候,讀書人如果不知道薩特,就顯得很“l(fā)ow”。那時候,就連有點文化的年輕人談戀愛,薩特和波伏娃之間的愛情,都是被津津樂道的話題。1964年,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大比武上,一個叫薩特的人摘得了最終的桂冠,一直以來,諾獎都是一種榮耀,可薩特得知后,并沒有高興,而是寫了一封義正詞嚴的拒絕信。“我拒絕榮譽稱號,因為這會使人受到約束,而我一心只想做個自由人,一個作家應(yīng)該真誠地做人。” 一個人自己足夠好,那就不必在乎外在多說什么,只需要做自己就好。這世界有很多人,都被自己的身份和形式束縛住了,他們是父母,兒女,妻子和丈夫,是員工和上司,可他們還應(yīng)該是他們自己,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今天,我們一起看看薩特如何在這充滿阻礙的人世間,堅定地選擇自由,選擇自己。人首先存在著,首先碰到各種際遇,首先活動于這世界——然后,開始限定了自己。 1905年6月21日,那個夏日之夜,晚風(fēng)輕輕吹拂樹葉,遠處的原野上,草蟲低鳴,就這么唱了一夜,離布勞理森林不遠的一套公寓里,燈光亮著。天快亮了,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黎明前的寂靜,再細看,這個嬰兒又瘦又丑又衰弱,父母給這個孩子取名讓·保羅·薩特。薩特的父親,是一名海軍軍官,他躊躇滿志,奔赴印度戰(zhàn)場,可是不久就因為患上腸熱病轉(zhuǎn)業(yè)回國。薩特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命在旦夕,母親為了照顧年幼的孩子和病重的丈夫,也倒下了,奶水干了,薩特越來越瘦弱,還患了腸炎,病弱得奄奄一息。簡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母親的奶水徹底干了,不到9個月的薩特,被強行斷奶,看著這樣的薩特,祖父淚流滿面,總覺得家里的香火就要斷了。斷奶后,薩特被寄養(yǎng)在一個農(nóng)民家里,沒有奶粉,天天喝米湯。后來,薩特竟然奇跡般地康復(fù)了,可他的父親卻沒這么幸運,在薩特15個月的時候,撒手人寰。給孤兒寡母留下的,只有無盡的悲傷,一個身無分文的寡婦,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又沒有工作,該怎么辦?這就是薩特一開始的故事,不美好,帶著悲慘的味道,但幸好,人的未來,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無論人現(xiàn)在怎么樣,永遠有一個未來等待著他去塑造,一個等待著他而未經(jīng)開辟的未來——那么,那就對了。 薩特的外公,是一個德語教師,出生于法國和德國的邊界阿爾薩斯,精通法語和德語。當十幾個月大的薩特來到外公家時,這位教了一輩子書的老人,正在申請退休,看著孤苦無依的女兒和年幼的外孫,他默默撤回了申請,重新走上講臺。這位老教師,為人嚴厲,自命不凡,有時候甚至是冷酷無情,哪怕女兒已經(jīng)身為人母,但他還對女兒進行嚴格的家教。但他也確實頗有才華,他與朋友合著的《德語讀本》,大受公眾贊賞,他還喜歡文學(xué),有一定的文學(xué)素養(yǎng)。薩特不到兩歲,就已經(jīng)口齒伶俐,夏爾一看,喜歡得不行,薩特總能給外公帶去歡樂,讓他總是面帶微笑。每次出去上班,夏爾總是用寬厚的手掌撫摸薩特的小腦袋,于是,正在玩游戲的薩特,脆生生地喊:外公。每次下班回來,外公又總是雙手張開,長長的胡子隨風(fēng)浮動,一把將薩特抱在懷里。稍微長大一點,薩特就愛上了書,外公有自己的書房,有自己藏書,他將薩特帶進書房,抱在膝蓋上,給他講書里的故事。在外公的故事里,薩特看到了善惡,看到了美丑,看到了自由和真正的愛情。除了薩特,其他人都不能隨意出入書房,于是,再大一點,外公在書房奮筆疾書,薩特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對外公說:外公給他買了一本童話集,小薩特欣喜若狂,他向母親宣布:人是由自己創(chuàng)造的,但若是沒有足夠的力量,他只會被生活創(chuàng)造,而無法選擇自己的方向。“沒有任何東西比一本書對我更重要?!?/span> 他沉迷在書中,母親甚至擔(dān)心他因為書把身體看壞了。薩特也發(fā)現(xiàn)了,書中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不一樣。書中的世界,簡單,美好,可真實的世界,復(fù)雜,善惡難辨。于是,他就發(fā)揮想象,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他是導(dǎo)演,也是演員,還是編劇,他自編自導(dǎo)自演。7歲的時候,薩特決定,給外公寫一首詩,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外公收到后,給薩特買了一本音韻字典,還對家人預(yù)言:但他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寫詩之后,他開始寫小說,寫情書。讀書越多,年級越大,薩特也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他以后要干什么,他決定,要寫作。可是在外公看來,很多作家都是窮死的,一輩子窮困潦倒,他對薩特說:外公說,可以當老師,成大學(xué)教授,一邊賺錢一邊寫作,因為當老師有大量的空閑時間,可以進行自由創(chuàng)作。薩特聽進去了,他決定,努力學(xué)習(xí),成為一名大學(xué)教師,然后努力寫作,完成作家的偉大使命。進入學(xué)校后,薩特確實很認真,成了一名相當優(yōu)秀的學(xué)生,老師給他的評語:但就在他12歲的時候,母親改嫁了,薩特難以接受,心理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他差點變成一個問題兒童,有暴力傾向,還學(xué)會偷竊,甚至加入了一個愛打架的團伙。他成了學(xué)校的壞學(xué)生,成了母親眼里的壞孩子。但他并沒有一直爛下去,而是厭倦了這種爛透了的生活。他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學(xué)習(xí),再次成了一名優(yōu)秀的學(xué)生。他的寫作熱情,也沒有冷卻,而是持續(xù)高漲著。哲學(xué)讓薩特意識到,要認識真理,必須敢于否定一切現(xiàn)有的權(quán)威。他此時大概也漸漸意識到,這世界的種種權(quán)威,都在束縛人的個性發(fā)展,很多權(quán)威都企圖發(fā)展自己的信徒,然后讓掌控權(quán)威的人從中獲利。薩特是學(xué)校的奇葩,他小個子,比很多女生都矮一頭,身高不到一米六,但他才華橫溢,機智幽默,總是最吸引人的人。薩特愛諷刺別人,諷刺起來毫不留情,同學(xué)給他起了外號:“官方諷刺小品?!?/span>薩特也是學(xué)校的尖子生,成績拔尖,是學(xué)校的明星級人物。但他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學(xué)生,埋頭學(xué)習(x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他特立獨行,絲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新生入學(xué),他不僅不老成持重,還帶頭戲弄別人。他和另外兩人組成校園“三劍客”,走在路上,哼著小調(diào),旁若無人。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成長,各自在書海里吸收自己想要的營養(yǎng)。此時的薩特,對自我還沒有清晰的認識,但他知道,一定要找到自我。他四處調(diào)戲女孩子,渴望找到唯一相似的靈魂,于是,他跟女孩們交談高深的話題,常常聽得別人一愣一愣的,薩特對這些人也就沒興趣了,直到波伏娃出現(xiàn)。1928年,薩特急于畢業(yè),匆匆忙忙遞交了畢業(yè)論文,名落孫山,不得不延遲畢業(yè)。但大學(xué)四年,薩特對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讓他走進了哲學(xué)。而他接下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獲得哲學(xué)教師資格文憑,這個文憑,相當于博士學(xué)位。為了獲得哲學(xué)博士學(xué)位,薩特可謂卯足了勁。而當他走在自己想成為的人的路上之時,他想要遇見的人,也悄悄來到了他的身邊,那個女孩,名叫波伏娃。波伏娃熱愛哲學(xué),還博覽群書,不管薩特說什么,她都能理解,他們你來我往,聊得火熱。薩特被這個女孩吸引了,可他還沒有吸引這個女孩,波伏娃簡直就是?;墑e的女孩,成績好,長得好,而薩特,個子矮,長得不好,又是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除了才華,對波伏娃來說,薩特真沒什么特別的。他知道波伏娃在研究萊布尼茨,于是薩特就送給波伏娃一張畫,他畫了一個男人和一群美人魚洗澡,取名“萊布尼茨和單子一起洗澡”。后來,波伏娃加入了薩特等人的學(xué)習(xí)小組,薩特就更加賣力,第二天送波伏娃一張日本畫,第三天送一些瓷器。但波伏娃對這些禮物無動于衷,實在也是因為過于奇葩,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的。但薩特可不是只有外在,他的才華,很快也吸引了波伏娃,兩人走到了一起。任何外在的東西,也不如一個內(nèi)在的相似的靈魂那么珍貴。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結(jié)果薩特第一,波伏娃第二。“保持最珍貴的自我,保持你對自由的熱愛、你對生活的激情、你的好奇心,還有你想成為作家的決心。” 世間有許多珍貴的東西,但最珍貴的,莫過于相似而又懂得珍惜的靈魂。他們無話不談,談理想,談人生,談未來的規(guī)劃,他們約定,一起旅行,一起讀書,一起寫書,一起成為想成為的樣子。薩特告訴波伏娃,他可以給她很多很多,但他必須保持自由。“我們之間是本質(zhì)的愛,但我們同時也可以體驗偶然的愛?!?/span> 約定說,他們可以相愛,但不會限制,而是可以有各自的情人。這樣的愛情,這樣的情侶,這樣的眷侶,這世間僅此一份。隨后,薩特被應(yīng)征入伍,成了一名氣象兵,薩特的工作并不多,每天都有大量的時間看書。波伏娃呢?如愿以償當上了哲學(xué)教師,她每周都去探望薩特,給他帶很多書。他們在讀書之中,不斷深入自己的內(nèi)心,去探索終要尋求的真理。他們也會爭論某些東西,但無關(guān)感情,只是各抒己見。服役兩年過后,上級建議薩特,可以留下來當個士官,但薩特拒絕了,他的目標,是當作家。薩特成了一名哲學(xué)老師,但他工作的地方,離波伏娃挺遠,這讓波伏娃充滿焦慮,薩特看到了,看懂了,他說:我們不必為了一個原則去折磨自己,我們反對婚姻,但沒必要做婚姻的殉道者。 但他們修改了簽訂的契約,契約規(guī)定,他們可以短暫地分開,但不可以長久地分離。薩特想成為作家,可是這條路,他還沒有開始,這不是一條容易的路,但他心中,有些東西卻越來越清晰,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人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我們還沒有出名,一部作品也未發(fā)表。未來生活如此單調(diào)貧乏,看不出會有什么新的東西能使我們今后的生活擺脫常規(guī)。” 為了成為作家,為了找到寫作的感覺,薩特很瘋狂,他去服用致幻藥物。于是,他眼前就有了一個扭曲變形的世界,房子是扭曲的,雨傘變成老鷹、鞋子變成骷髏,其他人都變成鬼,周圍全是小龍蝦,而薩特感覺 ,時時刻刻都有小龍蝦追殺他。就連跟波伏娃一起乘坐火車,薩特也面目呆滯,雙眼無神,一眼看去,巨大的甲蟲和黑猩猩趴在火車窗上。終于,在他的長期努力下,《墻》發(fā)表了,薩特終于成了作家了。“這的確是一部杰作,我對我讀過的東西還沒有長時間地感到如此愉快,告訴我,這個讓·保羅·薩特是誰?似乎人人都指望能從他那里得到大量東西?!?/span> 當我讀你的小說時,只有卡夫卡一下子出現(xiàn)在我腦海中。“如果不是因為薩特對人類精神上進退兩難的困境不感興趣的話,他會成為法國的卡夫卡?!?/span> 薩特?zé)o意成為別人,他只想成為自己,他的哲學(xué)觀念漸漸清晰:“人在行動過程中形成了自身,人是自己行動的結(jié)果,此外什么也不是?!?/span> 一個人首先是命運丟到這個世界,其次是自己成為自己的,沒有他自己的努力,他就什么也成不了。實際上,在我們選擇一個我們所想要做的人的時候,我們所作的種種努力,無非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為我們認為當然的人的形象。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之后,他就會朝著這個方向,不斷去打磨自己,排除一切阻礙他的困難,堅定地走向自己。1939年,戰(zhàn)火幾乎蔓延到全國,法國人開始焦躁不安,不知道戰(zhàn)爭的火焰何時會燒到自己的頭發(fā)。薩特是討厭戰(zhàn)爭的,尤其討厭這種不義的戰(zhàn)爭。可是戰(zhàn)爭還是爆發(fā)了,薩特被要求,趕往軍部報道,重新做回一個氣象兵。這種行為,讓薩特突然明白,他其實就是一個社會動物,應(yīng)征令否定了自由,他也意識到,自身在世界的力量面前,多么弱小。人類意識對于人生的偉大作用,在于它賦予生活一種看不到、摸不著的,然而是極其珍貴的價值,這就是自由。 人的存在固然是虛無縹緲的,毫無道理的,然而,由于人具有意識,就使人具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超越自己的存在,在虛無中找到存在的真正意義。 1940年6月,法國戰(zhàn)敗,薩特未開一槍,就成了俘虜。然而,即便在俘虜營,薩特也沒有閑著,他給戰(zhàn)俘營的兄弟講哲學(xué)和文學(xué),他講海德格爾,講尼采,講司湯達。他還在戰(zhàn)俘營自導(dǎo)自演自己的作品,號召人們反抗。講著講著,有些東西越來越清楚,他看到了人,看到了人的本質(zhì),是一種自我創(chuàng)造,看到了自由其實是一種自我創(chuàng)造。1941年,被關(guān)了八九個月的薩特,才逃出戰(zhàn)俘營,帶出來的,是更加清晰的思想,是更加強大的薩特。一直以來,他都在自己的小說里傳遞一種哲學(xué)觀念,而今,這種哲學(xué)觀念呼之欲出,在《存在與虛無》里,他向世界宣布:這本書出版后,薩特從一個文學(xué)家,變成了一個哲學(xué)家——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真正的內(nèi)部世界,也即是真正的外部世界,存在存在著。存在在他自身中。存在就是存在著的那個存在。人是注定要自由的,自由一旦在人的心里點燃了明燈,上帝在他身上便失去威力。 人自己創(chuàng)造了自己,人會成為什么樣,他自己就是第一責(zé)任人。就在薩特成為舉世聞名的作家和哲學(xué)家的時候,一個叫加繆的年輕人,也異軍突起,“荒誕哲學(xué)”吸引了許多人。后來的人,將他們看作存在主義作家,但加繆否認了自己存在主義作家的身份。作為哲學(xué)家,薩特是最有文學(xué)才華的。作為文學(xué)家,薩特又是最有哲學(xué)思想的。他的名聲越來越大,被成為存在主義大師,隨處都可以遇見崇拜者,也隨處都可能遇見想采訪他的記者。很多人都攻擊薩特,因為他描寫戰(zhàn)爭、人工流產(chǎn)、同性戀、吸毒和賣淫,那些人覺得,這不健康,妖言惑眾。因為他太清楚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這些人將自己創(chuàng)造成這個樣子,不能怪他們,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喜歡固定的居所,喜歡住旅館,一邊聽音樂,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陪著波伏娃。1964年,薩特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消息傳了出來,薩特寫了一份聲明,說他拒絕任何官方榮譽。沒想到,他拒絕之后,記者就像找到魚腥味的貓,非要看看他心里怎么想,薩特說:我拒絕一切榮譽稱號,因為這會使人受到約束,我一心只想做個自由的人,一個作家應(yīng)該真誠地做人。 但記者不甘心這么一個回答,打破砂鍋問到底,薩特說:“他為什么不說:'在我不能肯定一件事是榮譽還是恥辱前,我不愿受獎。’” 步入晚年,波伏娃和薩特,都花大量時間投入社會活動,他們反戰(zhàn),反不平等。薩特甚至親自上街發(fā)傳單,有警察來抓他,旁邊的人就大喊,那可是諾貝爾獎得主。他的身體很不好,連走路都越來越艱難,而波伏娃,一直陪著他。“你不厭煩嗎?同一個走得這樣慢的可憐蟲散步?!?/span> 看著靈魂伴侶離開了,波伏娃悲痛不已,他看著薩特冰冷的尸體。只想好好陪陪他,于是,波伏娃拉開被子,鉆進被窩,躺在薩特身邊。薩特去世六年后,波伏娃拋開了肉體,到天上去尋找她的靈魂伴侶,若能再見,他們會說什么呢?他們大概會說,人們創(chuàng)造了他們自己,可是他們將自己創(chuàng)造成了沒有靈魂的存在,他們忙著生,忙著死,忙著忙著,連自己都忘了。有些人是清醒的、自愿的去改造自己,他們自己選擇自己的方向,選擇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還有些人,則是懵懂的、無知的、被動的成為自己,外界給他們壓力,他們就在這種壓力下改變,如同一些水,外界將他們裝進什么容器,他們就成為什么樣子,然后一輩子保持那個樣子,或者由于某些原因,又僵硬的成了另一個樣子。但我們努力掙扎,所要做的,不是任由外在改造我們,而是我們自覺自愿的改造自己,成為自己。這大概就是薩特說的,人是他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人是他自己的創(chuàng)造,是他說的,英雄讓自己成了英雄,懦夫讓自己成了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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