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饑乏耳。形骸之內(nèi)，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窮驕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猶自敗累，況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才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shù)萬，以擬吉兇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顏氏家訓·止足》

【小識】

《止足》講的是少欲知足的道理。當然，作為士族，他的物質(zhì)標準以普通人看來，并不低。但與當時士族的驕奢淫逸相比，可謂知足矣。這種“謙虛沖損，可以免害”的思想，還是接受了老子、莊子的很大影響。這是不須諱言的。

《禮記》上說：“欲不可縱，志不可滿?！庇豢煞趴v，志向不可滿足?？梢姽湃硕加羞@種遠見，《周易》也多講這個道理。孔子也說：“過猶不及。”顏之推認為：“宇宙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唯在少欲知足，為立涯限爾?！碧斓刂?，可以到達它的極限，而人的天性卻不知道窮止，少欲、知足，才可以劃定一個界限。顏之推接受先祖遺訓：“仕宦不可過二千石。”依漢制，郡守俸祿為二千石。其實，在漢朝、魏晉南北朝，二千石，已經(jīng)是大官了?！妒勒f新語》上記載，王經(jīng)小的時候很貧苦，官職升到二千石，他的母親就告訴他：“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你是貧寒人家子弟，做官做到二千石，這就可以止步了。這就是古人的智慧，“大智知止，小智為謀?！贝笾腔劬褪侵劳Ｖ?，小智慧就是玩弄陰謀。

顏之推深記先祖教誨：“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所以，要懂得知足。我們選的這段文字，就具體說到如何知足，知足的標準是什么。他首先說，天地鬼神之道，都厭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穿衣服只要能夠御寒，飲食只要能夠充饑，就可以了。趣，僅足之意。形體之內(nèi)，尚且無從奢侈浪費，何況自身之外，還要極盡驕泰嗎？然后，他列舉了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還不懂得知足，最后招致敗累，何況我們一般人呢？紀極，限度。

然后，他具體定了一個標準，一個二十口人家，奴婢最多不可超過二十人，有十頃良田，房屋只求能遮擋風雨，車馬只求可以代步，錢財可以積蓄到幾萬，以備婚喪急用。就可以了。知足吧。如果超過這個數(shù)，就要“以義散之”，合理地散掉。不啻，超過的意思。六朝人常用語?！安恢链苏?，勿非道求之?！比绻_不到這個標準，也千萬不要用不正當?shù)氖侄潍@取它。

他在《止足》中還說：“仕宦稱泰，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高此者，便當罷謝，偃仰私庭?！辟妊?，安居也。他認為，做官要處在中流，往前看五十人，往后看五十人，這樣就安全，足以免去恥辱，又不擔風險。高于此的官職，就應(yīng)該辭謝，閉門安居。這里，顏之推的這種處世哲學，是應(yīng)該批評的。但他這種以道求之，不鉆營投機、蠅營狗茍的做法，也是值得稱贊的。他接著說“吾近為黃門郎，已可收退?！蔽覀冏x《顏氏家訓》，可以看到顏之推對自己能做到黃門侍郎，是很知足的。這個職務(wù)雖然不是很高，但侍從皇帝，傳達詔命，又掌管機密文件，備皇帝顧問，也是很清貴了。

顏之推經(jīng)歷三朝，備歷亂世，自從喪亂以來，他看到太多的人間悲歡，“旦執(zhí)機權(quán)，夜填坑谷”，白天還在執(zhí)掌大權(quán)，晚上就尸填坑谷，因此，他才一再地勸誡兒孫，“慎之哉！慎之哉！”還專門寫了一篇《止足》。（楊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