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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懷念父親 / 董淑華(江蘇)|| 當(dāng)代文學(xué)家雜志社

 清漣一荷 2023-05-25 發(fā)布于安徽

《當(dāng)代文學(xué)家》雜志火熱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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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父親

——父親去世二十周年祭

(散文)

 




文 / 董淑華(江蘇)

我的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到今年一月六日,去世整整二十周年了。二十年來,我無數(shù)次在夢里遇到他,他的面容仍是那么慈祥,他的目光仍是那樣充滿對我們的牽掛。

記得父親在世時候,看過他的身份證,生于19172月,具體是哪天記不得了。記得有人說過:父母都能記住每個子女的生日,可子女卻很少有記清父母生日的,現(xiàn)在想想也是一生的遺憾。父親的身份證,在他去世時叫鄉(xiāng)親給帶到墳上燒了,真應(yīng)該留下來做個紀(jì)念。


從小聽母親講:在父親九歲的時候,爺爺去世了。父親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奶奶帶著四個未成年的兒女,在那兵荒馬亂,苦難深重,滿目瘡痍的年代,其艱辛、艱難是無法想象的。由于大伯和大姑去世的較早,對于他們的經(jīng)歷知道的甚少。只知道二姑在十多歲的時候,就被奶奶送到小沙村做童養(yǎng)媳。父親在爺爺去世后,先跟著奶奶,在村西的廟里打短工。那時候,廟里有八十畝地,是廟里和尚的顧命田。奶奶為廟里的僧人做飯,父親就跟著和尚在地里干活。家里沒有吃的了,就一人出去討飯,還被財主家的狗咬過。農(nóng)閑時候,就去小口村的大姑奶家。大姑奶家家境比較富裕,家里養(yǎng)了兩條“黃花船”。父親曾不止一次的講過:他幾歲的時候,去小口大姑奶家里,為了混口飯吃。幫著打掃院子,做點(diǎn)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姑奶的婆婆,怕父親因家里窮,手不老實(shí),考察父親。有一天,有意將戴在手上的金戒指扔在院子里,看父親掃院子時,拾到了會怎么做。父親拾到后,送到老太太的手里說:表奶奶,俺也不知這是什么東西,掃院子撿到的,也不知有用沒有用。老太太說:這是金遛子,可值錢了。我洗手?jǐn)]下來忘記了。你這孩子行,不愛財,就在這里干吧。聽你姑話,叫你做啥就做啥,餓不著你。“愛一文不值一文”,這是父親年邁的時候,經(jīng)常教誨我們的話語,教育我們無論在外面做什么,不要貪財占小便宜,這也是他一生的信條。家境再窮,不該是自己的,絕不拿絕不要。父親童年時代都具備了這種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當(dāng)姑的,沒有不疼愛自己娘家侄子的。在大姑奶奶的關(guān)愛呵護(hù)下,父親度過了艱難的童年。


父親的青年時代,正是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全面侵略的時期。窮人家的孩子,過早地承擔(dān)起了家庭的重?fù)?dān)。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既要為生存奔波,又要避躲小鬼子、國民黨、土匪的槍彈。父親從十多歲開始,大姑和二姑已出嫁,大伯去山東闖寧海,只有他一人在家照顧年邁的奶奶。春夏秋季,靠給財主家里打短工維持生計。冬天農(nóng)閑,和村里同齡人一起,販私鹽到山東做點(diǎn)小買賣養(yǎng)家。有一次和村里的王召早幾人一起,走到山東遇到國民黨抓壯丁,父親他們幾個人把小推車一扔跑了,逃命要緊。王召早實(shí)在,不舍得小推車和上面的東西,和抓壯丁的國民黨兵,圍著草垛轉(zhuǎn)圈,最后被抓走了。從此杳無音信,死活不知。直到1992年,才孤身一人從臺灣回到家鄉(xiāng)。父親聽說后,第一個過去看望。兩位七十六七歲的老人,對五六十年前,一起出門遇到抓壯丁時的情景記憶猶新。父親還說,你當(dāng)時怎不把車子扔了,和我們一起跑???王召早說:那小車子是租人家的,我跑了小車子瞎了,家里老娘拿什么還人家啊。好在抓去后,被押到南京看倉庫,沒有上戰(zhàn)場,才撿了條命。1949年一起逃到了臺灣,沒有成家。兩位同年代的人,想想當(dāng)時只是一念之差,便有了迥然不同的命運(yùn)。一個子孫滿堂,一個孤苦伶仃。也就是父親當(dāng)時的精明,才逃過一劫。聽說王召早從臺灣回來帶了不少錢,都分給了本家的侄子。

侄女海玲還開玩笑地說,俺爺爺當(dāng)時也要被抓了去,俺們家現(xiàn)在也成臺胞了,也有錢了。我說,如果你爺爺也被抓去了。也像王召早一樣,光棍一條,也許死在戰(zhàn)場上,還有你們?這是后話。

1939年,父親23歲和17歲的老娘結(jié)婚成家了。1940年,父親又逃過了生死一劫。520日龍王廟逢集,父親給胡村姓周的財主家買農(nóng)具,遇到一百多個日本鬼子追八路,機(jī)槍架在龍王河南岸,往北掃射,當(dāng)場死了一百四十多人。父親眼睜睜地看到身邊的人,被槍擊中當(dāng)場沒氣死了。嚇得擠出人群,一口氣跑回家里。小沙村二嫂的老爹就是在這天遇難的。在多災(zāi)多難的舊中國,每個家庭的命運(yùn)是和國家的命運(yùn)休戚與共的。

小的時候,聽他老人家講的最多的,也是他年輕時候,推大鹽到山東臨沂等地,一路的艱辛和磨難。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用木頭鈷轆獨(dú)輪車,推著上千斤的食鹽,跋涉幾百里路去販賣。直到八十多歲時,還記得臨沂東邊的大橋是一千二百多步。他販賣過蝦醬,賣過布,做過小生意,艱難的歲月磨礪了意志和求生的本能。在從小目不識丁,沒進(jìn)過一天學(xué)門的父親,無論做啥生意都能稱落帳清,無半點(diǎn)差錯。

到了1941年,父親把跑了二趟臨沂掙來的錢,在奶奶六十歲生日的時候,為奶奶做了口二寸五的棺材,作為奶奶的六十大壽的禮物。那時候,父母只要是過了六十歲,兒子都要給準(zhǔn)備好棺材,棺材做好后,上面放一只公雞,還要用一塊大紅布蓋著,叫喜材,也叫壽材。這是兒女送給父母的最好壽物。父親每年春天都要用桐油給上二遍油。我記事的時候,奶奶的棺材睜黑發(fā)亮,前邊雕刻著一個大大“壽”字。每年春節(jié),都是貼上一個“福”字。1976629日,97歲的奶奶去世了。出殯那天,幫忙的八個壯勞力沒有把奶奶的棺材給抬出來,太重了。最后是小沙村來上禮的,二嫂的五老爹出點(diǎn)子才給抬了出來。


父親和老娘結(jié)婚后,一連二個孩子都夭折了。有一天,老娘在唐莊老墳地傍拾草,聽到路過的二人指著俺家的祖墳說:這也不知誰家的祖墳,東北角地方汪水,有孩子也保不住。老娘聽到后,回家告訴了父親,也就這年清明節(jié),父親兄弟幾個一起把祖墳汪水的地方墊了起來,也許真的靈驗,1944年有了大哥,1949年有了二哥,接著我們兄妹五個全保住了。1947年以前,父親為了養(yǎng)活全家,提著性命在外奔波。遇到過土匪,叫青年隊(漢奸隊)抓過,都死里逃生。直到1947年我們村土改解放,才過上了安生的日子。1948年,父親積極響應(yīng)政府號召,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小車支前隊。父親最后悔的一件事,在土改的時候,沒有把做小生意的小推車歸公,不然也成了站柜臺的公家人。

解放后,無論是互助組,還是高級社,都積極參加,作為從舊社會過來的父親,是共產(chǎn)黨把窮苦人救出苦海,聽黨話,感黨恩。在我記事的時候,家里正堂屋大桌當(dāng)中,放著一個寶書臺,上面放著二套《毛澤東選集》,一套書皮是大紅版本,一套是白色版本。我問老娘,這些書哪來的?老娘告訴我:那是縣里獎的。1958年縣里調(diào)動全縣百姓,修建石梁河水庫,父親那時40多歲,正是身強(qiáng)力壯的年齡,修筑水庫大壩,用小車子推土,別人推二個婁子,他推三個婁子。小車子一邊一個婁子,上面還橫放著一個,上千斤的重量。由此可見,當(dāng)時的激情和對黨和政府的感情。因表現(xiàn)突出,縣里獎勵兩套《毛選》還有褲頭、鋼筆之類的獎品,這在當(dāng)時,可是最高的政治榮譽(yù)。

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后,父親被生產(chǎn)隊社員選為飼養(yǎng)員兼生產(chǎn)隊倉庫保管。那年他42歲,一直到1983年大包干,生產(chǎn)隊解散后,在長達(dá)25年的時間了,父親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

在當(dāng)時,耕牛作為生產(chǎn)隊主要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工具,是全隊社員的寶貝。在那階級斗爭為綱,防止”地富反壞右”搞破壞的年代,每個生產(chǎn)隊里的“四大員”:飼養(yǎng)員、保管員、記工員、司稱員都是三代貧農(nóng),根正苗紅必須是”三熱愛”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熱愛人民公社的人。

從我記事的時候,父親都是和他的搭檔住在牛棚里,看護(hù)著二十多頭耕牛和生產(chǎn)隊糧食倉庫。我從七八歲的時候,跟父親也住在牛棚里。因為冬天好多牛栓在一起,牛身上散發(fā)的熱量,使屋里象生了爐子一樣暖和,比家里舒服多了。記得父親的搭檔開始是王為新,后來王為新不知啥原因,患了精神分裂癥,換成了潘文法。父親和他們二人配合的都很默契,沒見過他們吵過架紅過臉。他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先是把牛一天吃的草料軋好,這時天就放亮了。再把每頭牛牽到院子里,栓到每個牛槽傍,放上草料。然后,二人抬著抬筐開始打掃牛棚里糞便,打掃干凈后,再蓋上新土。這一通活下來,已是日出竿高了。春耕時節(jié),得等到使牛的人來把耕牛牽走,他們才回家吃早飯。

農(nóng)忙耕地的時候,耕牛一般中午是不牽回來的。父親他們,在家里吃過早飯后,就開始準(zhǔn)備往地里給牛中午吃的飼料??吹皆诘乩锔苫畹娜?,中午好收工回來了,他們就推著飼料往地里走。來到地里,為牛卸下耕地的梨耙繩索,栓在地頭的小樹上,給每頭牛跟前放上草料,看著它們吃好,再它們牽到河溝里飲水。一切收拾完畢,回家吃午飯的人也開始上工了,這時父親才推著小車回家吃午飯,午飯母親都是給留在鍋里。那時也沒有什么好吃的,無非是煮地瓜,白水煮蘿卜和白菜,連點(diǎn)油都沒有。有時候是小麥煎餅?zāi)赣H怕偷我吃,總是藏在盆底下,給父親留著。

吃過午飯,父親就到牛園,燒上一壺開水,泡上五毛錢一斤的“朱藍(lán)”茶葉,喝得津津樂道,這算是一天最好的休息。喝過茶后,又開始給牛準(zhǔn)備晚上的飼料。勞作了一天的耕牛,晚餐是最豐盛,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比人吃的都好。一般是黑豆磨成糊糊,黃豆、大麥炒得香噴噴的,在磨成粉,攪拌到草料里。小時候,看到父親開始炒黃豆和大麥的時候,就在那里等著,等炒好了,上去搶一把就跑,少不了挨父親一頓臭罵。那時候,盡管他管著生產(chǎn)隊倉庫的鑰匙,生產(chǎn)隊的東西他是從不往家里帶一點(diǎn),更不準(zhǔn)我們靠前去抓點(diǎn)撈點(diǎn)。

記得那時放學(xué)后,同齡的孩子,都跑到牛園的花生秧垛上摘拉下的花生,父親看到我就訓(xùn)叱。小的時候我們最盼的是生產(chǎn)隊里死牛,因死牛后可以喝牛肉湯,啃牛骨頭。一聽說哪個生產(chǎn)隊又死牛了,我們比過年還要高興。放學(xué)后,幾十個孩子都老早地?fù)淼脚@里等著。有時,一直等到半夜。為了喝那碗牛肉湯,啃一塊牛骨頭。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們隊一連死了三頭水牛,對于我們這些想啃牛骨頭的孩子來說,是高興的事??蓪?/span>我們生產(chǎn)隊,就是災(zāi)難了。父親給這三頭水牛起的名字叫“大噸”“二噸”和“三噸”,這三頭水牛,父親飼養(yǎng)了近二十年,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主勞力。那時候,那個生產(chǎn)隊要是私自殺一頭牛可是要判刑的。隊里把死去的老牛扒皮后,牛皮做成耕地用的繩索,牛肉抬到龍王廟集市上賣了,牛骨頭下水啥的,就在生產(chǎn)隊的牛園里,用陣鍋煮熟了,每家每戶分一點(diǎn)。我們孩子,就在那里等著啃骨頭,喝湯。記得在煳牛骨頭時候,沒看到父親靠前一次,有時看到我在跟前,也是訓(xùn)斥叫我回家。


在我記事的時候,父親拖著長長的旱煙袋,玉石的煙嘴,黃銅做的煙袋鍋?zhàn)?,煙管是用臘條做的,當(dāng)中用鐵絲鉆成空心,足足有二尺長,上面掛著一個用牛皮做的煙袋包子。那時候,他們那代人,把煙袋作為時尚品,就像現(xiàn)代人的手機(jī)一樣,裝飾得很漂亮,誰有一支精美的旱煙袋,誰都顯得很榮耀。新媳婦過門回親,先得給公公繡一只漂亮的煙包子。

記得父親的煙包里,除里裝著自己種的旱煙葉子外,還裝著打火石,火刀和一截?zé)^秫桔桿。那時候,因火柴緊缺,他們抽煙是不用火柴的,抽煙的時候,將煙葉子按在煙袋鍋?zhàn)永?,然后再將按一些燒糊的秫秸灰上面。打火石就是在地上撿來的火石頭,砸成一厘米大小,火刀是用小推車的軸承叫鐵匠打造的。左手捏著煙袋鍋?zhàn)?,把火石頭放在上面,右手用火刀碰擊石頭,產(chǎn)生的火花點(diǎn)燃秫桔灰后,再點(diǎn)燃煙葉。一袋煙,他們也就吧吧噠噠地抽六七口就完了,然后對著鞋底磕去煙灰。小時候我就喜歡在一邊聞他們吐出的煙味,真的好香。

父親是在56歲時候得了一場重病后,徹底把煙戒了。父親得病的那天,我至今記憶猶新。我從七歲上一年級開始,就跟著父親睡在牛園的熱炕頭上。記得那天夜里,父親突然肚子疼,疼得很厲害,因看我年齡小,也沒舍得叫我起來去找村里的醫(yī)生。一直撐到亮,等一起喂牛的王為新來了,去把大哥,還有叔平大哥找來。他們叫來村赤腳醫(yī)生,村赤腳醫(yī)生看后說:病得不輕,還是去公社醫(yī)院吧。大哥和叔平哥把父親用小推車推到公社醫(yī)院,公社醫(yī)院也診斷不出什么病,就叫了救護(hù)車直接拉到縣醫(yī)院。后來聽大哥說,到縣醫(yī)院好幾個醫(yī)生也沒有診斷出是什么病,那時候沒有現(xiàn)在的醫(yī)療設(shè)備這么先進(jìn),醫(yī)生診斷病人全憑一個聽診器和經(jīng)驗。最后找到一個五六十歲的醫(yī)生,在父親的腹部用聽診器聽了后說:是腸梗阻。隨后又叫幾個年輕的醫(yī)生,聽完老醫(yī)生對病情的講解后,才一致確診是腸梗阻。接著便開始掛水,一天二三十瓶的掛。父親在縣醫(yī)院住了七八天,治好病出院,就徹底把用了多年的旱煙袋扔了,從此不在抽煙。以后的歲月,父親身體一直很好,連頭疼感冒都很少有過,直到去世,是無疾而終。


從我記事時候起,印象中父親是嚴(yán)厲的,對兒女的疼愛埋藏在心里,從不流露半點(diǎn)。有時我調(diào)皮。時常地拎起巴掌,把我屁股打得指痕淋瀝。急眼的時候,我會躲藏在誰家的草垛空里不出來,叫全家人找個半夜。記得那時候,父親的威嚴(yán)是容不得家人挑戰(zhàn)的。有時候大哥和二哥一句話不合他老人家心意,就張口大罵。大姐和二姐,在父親面前更是不敢說話。1974年,大侄女玲子二三歲,大哥在村前蓋了三間土屋,要分家讓出東頭二間屋給二哥說媳婦用。分家的那天晚上,父親找來生產(chǎn)隊長、村書記幾個人,炒了個豆腐菜,打了瓶七毛四一斤的散酒,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先開口了:老大也成家有孩子了,屋也蓋好了。老二也到說親的年齡了,也是應(yīng)分家的時候了。家里總共家產(chǎn)就這五間屋,西頭三間留給小三,東頭二間給老二。二張床,一張新的,一張舊的,新的留給小三,舊的給老二。臨時老大分家先把那張舊床搬去,等老二娶媳婦時再搬回來。其它家什啥的,也就二口大缸,一張大桌子和一張吃飯桌子,還有院子里的幾棵槐樹,都留給小三。老大現(xiàn)在能掙了,小三還小,說不上那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要攀了。

父親先把話說開了,其它人也不好插嘴,大哥也只好順從。我在一旁聽了也暗喜,心想:看來父親還是疼我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留給我了。

就這樣,第二天天不亮,大哥大嫂帶著大侄女搬到新房子去了,算分家了。三間空屋,一張床,連個坐的凳子都沒有。大嫂叫大侄女回來搬了二個小凳子,父親又發(fā)火了,說好留給小頓的,還回來拿。大嫂委屈地說:總得有個坐的東西吧,家里來人總不能叫人家坐在地上吧。父親聽后不說話了。二哥結(jié)婚后,叫父親罵了一次,父親拿著扁擔(dān)追著打,為的是二哥要砍院子里的槐樹做家具。父親發(fā)火了,那是小三的,誰也不能動。父親最后一次動手打大哥,是到了1991年我結(jié)婚后。那年父親75歲,大哥46歲。麥子收了脫粒完后,父親幫著揚(yáng)場,大哥路過后說一句:你還能干啊?,其實(shí)大哥也是好心,認(rèn)為父親老了,揚(yáng)場是個體力活。父親一聽就火了,提起掃把就朝大哥砸去,一邊罵一邊訓(xùn)斥道:你是不是看我偏心了,沒給你家干??!大哥也沒生氣,一邊笑一邊跑,旁邊在干活的鄰居看老頭發(fā)這么大火,追著打兒子,也都笑了,有的說:你看這個老頭,還這么大脾氣。


直到我十四歲以后,父親就不再打我了。那年是恢復(fù)高考后的第二年,1978年。我初中畢業(yè),全村二十多個學(xué)生參加中考,只我和另外一個同學(xué)考上了。往年上高中都是村里推薦的,從我們這屆開始,正兒八經(jīng)的憑考試成績錄取。凡是錄取的學(xué)生名單,用大紅紙貼在公社黨委的大門口。發(fā)榜那天,我步走七八里路,跑到公社去看自己的錄取成績。父親聽說后,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高興和激動。從沒有給我買過東西的父親,花二元七毛錢,到西邊供銷社給我買了個在當(dāng)時很時尚的軍用黃書包。

兩年的高中生涯很快就結(jié)束了,非常悲哀的是四個高中班剃了光頭,沒有一人考上大學(xué)?;丶覄?wù)農(nóng),也沒有什么遺憾,那年我16歲。每天隨生產(chǎn)隊干點(diǎn)隨活,休息的時候,幾個人在田間地頭,一副撲克打得熱火朝天,也其樂融融。中午每到收工的時候,就看到父親推一車草料來到地頭,為勞作的耕牛準(zhǔn)備午餐。17歲的時候,我開始跟著生產(chǎn)隊的壯勞力干活,父親專門從生產(chǎn)隊給買了輛舊的小推車,花二十一塊錢,在西邊供銷社買了個新車腳子。春天,跟著成年勞力往地里送糞,農(nóng)忙的時候,收割莊稼往打谷場上運(yùn)。記得1981年麥?zhǔn)眨a(chǎn)隊長把要收割的麥子分給每人一方,要求收割完后并負(fù)責(zé)推運(yùn)到麥打場上。所以割麥子的時候,每個人去得都比較早,去撿個麥子長得稀的地塊,割的時候輕松,搬運(yùn)的時候也省事。麥子收割完了也到天晌了,裝車往回走的時候已是精疲力竭了。這時,六十多歲的父親,總是到地里去接我,他把裝好的一車麥子給推送到場上。那時,從內(nèi)心里感受到父親的疼愛。1982年,生產(chǎn)隊安排我看莊稼,也算是個最輕松的活計,農(nóng)忙時也就不用父親跟著勞累了。1983年實(shí)行大包干后,俺家三口人分了三畝六分地,耕種都是我和父親一起。這年夏天,我到了公社酒廠打工,日常管理全是他一人。六十五六歲了,還推著小車往地里送糞,打藥,拔草。收糧食的時候,大哥和二哥都要過去幫忙,看到收成不錯,大哥和二哥都要給估算一下糧食的產(chǎn)量,父親總是很嚴(yán)肅地說,莫虛呼了。好像打下的糧食有人會搶去似的。

農(nóng)閑的時候,父親每天老早地起來,先是到自留田的菜園里,特別是秋季大白菜種好后,每天幾十擔(dān)水的挑著澆灌。吃過早飯后,打豬食喂豬。然后,在到地里看看莊稼長得怎樣。中午吃飯前的功夫,坐在門口的門樓底下,要么編網(wǎng)兜子,要么找些布條搓小推車用的繩子。春天,他總會在院子里,找?guī)讉€破筐子啥的,育點(diǎn)泥豆、辣椒、茄子苗之類,挑到五六里外的龍王廟集市上去賣,一毛錢十棵二十棵,一個集空也就賣個三五塊錢。幾十斤的擔(dān)子,大清早挑到龍王廟是很勞累的,但他老人家樂不思蜀?;貋頃r候總是買塊龍王廟的小餅,自己舍不得吃留給孫子。這個習(xí)慣一直持續(xù)到他老人家走不動了,不能在趕龍廟集了才結(jié)束。

最使我難以忘懷的是,1987年的春節(jié)年三十的晚上,母親炒了一盤豆腐、一盤豬肉,還有魚之類的共四個菜。爺倆面對面坐在吃飯桌前,一瓶我從龍河酒廠帶回的松河白酒,分別倒了兩杯,望著家徒四壁的幾間空屋,幾分凄涼,幾分惆悵涌上心頭。窗外已響起連綿不斷的鞭炮聲,而我們家卻看不到半點(diǎn)過年的喜慶,端起酒杯不禁愴然淚下。父親端著酒杯問我:小三是不是有心事?

我無從回答。看到村里同齡人父母年輕,都給蓋好了瓦房,而且都買了雙卡錄音機(jī)、電視機(jī)等時尚的電器。望著年邁、蒼老的父母,那種無助、糾結(jié)無法對父親表達(dá),更不能抱怨。父親好像讀懂了我的內(nèi)心,深深地嘆息著,父子倆就這樣無語地對酌著。

過了會,大哥和二哥來了,爺四個又喝了幾杯后,家里總算有了點(diǎn)過年的歡聲笑語。這個年我永生難忘。


19874月,我進(jìn)供電站工作,每個月九十元工資,家境總算有了些改善,成親后蓋房子的事也提到議程。按村里規(guī)劃,我們家和前排,必需得搬走一排。畢竟我們家是六間老屋,是祖產(chǎn),父親不愿意搬走讓給別人。意思先結(jié)婚在那里靠著,把前邊二家靠走了我們再蓋。二哥的意思,必須得先蓋屋再結(jié)婚。最后想了折中的辦法,找人和前排一家商議,把六間屋讓給他們,我們在他家三間老屋上翻蓋,商議來商議去人家還是不同意。二哥最后出面找村里要了塊宅基地,可父親和大哥硬是不同意搬走,父親說:你們要是拆老屋到西邊翻蓋,我就死在這老屋里。

對于父親的想法我也頗為理解,畢竟這是祖宅,又是父親用血汗蓋起的幾間茅屋。1962龍王河發(fā)大水,村里多數(shù)人家的房屋都倒塌了,我們家的房屋仍然完好,為此在村里發(fā)放救災(zāi)款時,沒有我們家的份。村里同樣還有幾家房屋沒有倒塌的人家,有的人家卻領(lǐng)到了救災(zāi)款,顯然是分配不公,父親為此對個別大隊干部一直耿耿于懷。由于過去房屋都是土坯墻,經(jīng)過了一場大水滲泡后,房屋的根基受到了損壞。六一二年前后,蘇聯(lián)逼債,加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百姓連吃的都困難,更別說拿錢翻蓋房屋了。一直到了1965年年頭有了點(diǎn)好轉(zhuǎn),父親帶著大哥、二哥起五更睡半夜,從村西的廟臺上推土,總算又翻蓋了五間房屋。房屋蓋好后,還沒有搬進(jìn)去,我便降生在西邊的鍋屋里。奶奶說:這屋也蓋好了,小三也降生了,就起名“安頓”吧。由此,有了伴我一生的乳名。

如今要搬遷離開父親從小長大,且成家立業(yè)居住了幾十年的地方,自然難舍難分??扇绻话嶙?,我們家的房屋又不在規(guī)劃的排行上,只有靠到前邊二家搬走了,等人家讓出宅基地來,才能翻蓋??扇思胰绻蛔?,也就白等了。

盡管看到村里同齡人,結(jié)婚都有父母給蓋好了瓦房,我始終沒有自卑過,更沒有埋怨自己父母。反而不斷激勵自己,要努力發(fā)奮,出人頭地,讓年邁的父母有個幸福的晚年。每天晚上,練習(xí)寫作,沒有桌子,把家里退下來的門板支起來,墊上報紙當(dāng)書桌,投稿退稿從沒有放棄過。畢竟到了說親的年齡,盡管也有不少給提親的,當(dāng)人家看到父母年邁,和家里空空的六間土屋,大多都說句,小孩好小孩,就是家里太窮了。人,畢竟是現(xiàn)實(shí)的。 看到二哥每天下班后和父親為蓋房子的事爭吵,又無力改變現(xiàn)實(shí),那種左右為難的痛苦和折磨,至今難忘。好在父親是開明的,在眾人的勸說下,他不再堅持了,總算同意了搬走蓋屋。但他的內(nèi)心也是痛苦的,房子從打地基到動工,他都沒有到現(xiàn)場去看一下。當(dāng)墻基用石頭砌到一米高的時候,有天中午,蓋房子的瓦工們都回去吃飯了,我一人在那里看工地,看到父親在壘好的墻基上走走停停轉(zhuǎn)了一圈。當(dāng)時我在一旁,他沒有看到我。等他走后,我沿著他走過的地方仔細(xì)尋找著,當(dāng)時心想:俺大是來干啥的?終于在門旁的地方看到了端倪,發(fā)現(xiàn)門二旁的墻縫里都有他兩個重重的手指印子,我在他手指印子的地方挑開,便露出了紅紙。我用手扣了出來,見紅紙里包著的一個清朝帶龍的銅幣。我延著壘好的地基尋找,父親分別在四個墻角也都放了一個。我們都不知道這東西他在哪里得到的,父親就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默默地為兒女做著一切。此時,我深切地感受到“父愛如山”的含義。這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我也裝作不知道,一直到他老人家去世,都沒有說開,成為爺倆心中堅守的秘密。

房子蓋好后,舊屋只拆了東邊的三間。父親仍在西邊的舊屋里住了二三年。記得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那天早晨,天還沒亮,我興匆匆地跑去告訴父親:你又得了個孫子。父親聽后高興地說:好好,這我一死眼也閉盯盯的。

因愛好文學(xué),看到自己的每一篇文章發(fā)表,感覺像自己的孩子誕生,心境充滿陽光麗日。所以給第一個孩子起名——文陽。隨著文陽呀呀學(xué)語,到步履蹣跚地開始學(xué)會走路。父親對小孫子的溺愛,到了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春天,老娘買了幾只小雞,放在籃子里,精心地呵護(hù)。夜晚用布蓋著怕凍死,白天也不敢放開,怕老鼠老貓的叼去,只有喂食的時候,才把蓋著的布掀開,撒點(diǎn)浸泡好的小米。家里養(yǎng)幾只雞,對于母親那代人來說,相當(dāng)于家里零開支的銀行一樣,母雞下蛋了,拿到供銷社賣了,換盒火柴及零用錢,一般是舍不得炒個雞蛋吃的。公雞等喂到到八月十五和過年時,才殺了到祖墳上祭祖。等到給小雞喂食的時候,年幼頑皮的文陽,爬在籃子一邊,看到“喳喳”叫喚的小雞,抓到一只,手一用勁就給捏死了。當(dāng)再要抓時,老娘趕忙把雞籃搶走了。父親在一邊不樂意了,說道:不就抓死個雞嗎,小孩要耍給他耍是了。秋天院子里曬著玉米棒子,西院鄰居下地干活了,把和文陽同般大的女孩放在俺家里,叫父母給照看著。文陽拿起玉米棒子就向人家女孩的腦袋砸去,把人家女孩打得哇哇直哭,父親裝作沒有看見。更為嚴(yán)重的一次,女孩坐在椅子上,文陽從身后一下把椅子推倒,女孩臉磕在水泥地上,滿臉是血。母親訓(xùn)斥文陽,父親卻在一邊說:小孩不知好歹,你嚇唬他干啥!可文陽要哭一聲,就像扎他的心一樣,有時會毫無道理地訓(xùn)斥老娘:是不是你又打了。對于父親的這種不講道理,母親已習(xí)以為常了,有時候他在家里找一樣?xùn)|西找不到,也會說:是不是你又拿給你兄弟了?作為兒女,只能認(rèn)為是父親的一種黑色幽默,因他也知道,母親是不會打?qū)O子的,更不會將家里的東西拿給她弟弟。


1995年秋,二哥查出得了不治之癥,全家人都瞞著父親,沒叫知道。其實(shí),從父親的日常行為中,明顯感覺到他心里明白。看到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更加不善言語了。每天早上獨(dú)自一人站在大街口,看著過往的行人車輛,有時一站就是一二個小時,特別是冬天,寒風(fēng)瑟瑟,鼻涕凍得有時流到了嘴邊。19971227日,與病魔抗?fàn)幜硕炅阄鍌€月的二哥,還是被無情地奪去了生命。那天早晨,父親在二姐的攙扶下,向二哥家走去,去看兒子最后一眼。他腳已邁不動了,老淚縱橫:“我兒沒命了!我兒沒命了!”那哭喊聲,撕心裂肺,在場左鄰右舍的鄰居無不動容。年逾八十的父親啊,怎能經(jīng)受得住老來喪子的打擊。

二哥去世后,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而且很少出門了。1998年我們搬到縣城居住后,每次回家,他都戀戀不舍。老娘總是把我們送到老遠(yuǎn),并一再囑咐我;沒事帶孩子多來家,陪你大說說話。

2000年春節(jié)除夕,單位放假后急匆匆地往老家趕。每年都是這個樣子,單位都要等年三十才放假?;氐郊以偌泵γΦ亻_始做年夜飯,自從結(jié)婚后,感覺父母年邁了,每年除夕做好年夜飯,把俺大俺媽叫到桌前圍坐在一起,過個團(tuán)圓年。然后大哥二哥都過來。給大、媽來拜年。這年,俺大仍然坐在走廊下曬著太陽??吹轿撵o文陽回來了顯得很高興,拉著文靜的手問這問哪 。這年文靜三歲,文陽十歲。

天快要黑了,年夜飯做好了,鄰居家已響起了鞭炮聲。我過去扶俺大:俺大,飯做好了,進(jìn)屋吃飯吧。 俺大說:我試著身體不舒服,不過去了,扶我上床吧。這時感覺俺大步履蹣跚 ,腿已邁不動了。

我把老人家扶到床上。把剛煮熟的對蝦夾了幾個,先端到俺大的床前,把皮給剝了,送到他嘴邊,只吃了二只對蝦,就說不吃了。

這年除夕大年夜,盡管沒有感覺到與往年有啥不同,但總感覺老人家沒有坐在桌前,氣份顯得有些暗淡。正吃飯的時候,大哥過來了,看到俺大沒有坐在桌前,喝了二杯酒后就去了老人家的房間,和俺大拉呱去了。

這一夜,村里辭年的鞭炮聲依舊是連綿不斷。這一夜,俺大卻反常于往年,嘮叨了一夜。前三百年后五百載,半夜的時候掉下床來,是俺媽費(fèi)了好大勁才扶上床去,也沒舍得叫我。大年初一,多年形成的習(xí)慣,請幾個嫂子來家坐坐,一年到頭,很難有機(jī)會坐在一起敘敘親情。白天,認(rèn)為天冷,老人家年齡大了,不能起床,也沒有在意。初二,天空飄起了雪花,天氣格外寒冷。老人家還是沒有起床。夜里只聽到嘮叨了一夜沒有停聲。初三,因到單位值班,也沒能顧得去老人家床前看看。晚上在縣城接到家里電話,說父親不行了,搬到堂屋外間了。趕緊借了輛摩托車趕了回來,到家已是快十一點(diǎn)了。到家后看到父親已被搬到堂屋了,心情無比的沉重,那種馬上要與父親生死離別的感覺襲上心頭。我連叫了幾聲:大,感覺怎樣?父親神智清醒。我還對大哥說:沒事吧?大哥在一邊問父親:大,你怕嗎?父親說:怕也不當(dāng),這條路早晚要走。這就是父親,面對生命盡頭,顯得很坦然。第二天,大年初四,左鄰右舍的鄰居聽說父親快不行了,一齊來看望,這時父親盡管神智清醒,但明顯舌頭已短了,說話含糊不清。來看望他的人都還認(rèn)識,東邊的三舅姆過來,父親還說:你家三哥走了六年了吧。到了夜里,父親已不能言語了,手腳涼得一點(diǎn)溫度都沒有,我和大哥還有大伯家大哥守著,直到年初六的中午,辛苦了一輩子,八十四歲的老父親很平靜地走了,也算是無疾而終,孩子們都放假,兒孫都圍繞在身邊。

轉(zhuǎn)眼之間父親離開我們已二十年了,但總感覺他離去的沒有那么久遠(yuǎn),生活中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一言一行仍是那么清晰,仍是那么歷歷在目。在世時候并沒有感覺到父親多么的可親、可愛與可敬,就像行程中路邊的風(fēng)景一樣,匆匆而過,沒有過多的關(guān)注。日子是那么地平淡,時光像流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流淌,孩子在一天天地長大,自己也在整日的忙碌中一天天地消耗著歲月。突然有一天,年邁的父母悴然而去,結(jié)束了他們?nèi)松穆猛?。自己從此也沒有了父母的牽掛,結(jié)束了做兒子的使命。這時在悲愴中才感覺到,對父母有好多好多的虧欠和遺憾,失去的才感覺到珍貴。這種刺心切膚的痛,無時不在心頭繚繞。如果人生可從頭在來,一定會倍加珍惜和父母的每時每刻,少一點(diǎn)埋怨,多一點(diǎn)關(guān)愛;少一點(diǎn)不滿,多一點(diǎn)孝順。父親盡管沒有給我們子孫留下什么家產(chǎn),但他們那種吃苦耐勞、勤儉持家、為人正直的精神,是我們后輩永遠(yuǎn)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古人云:“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五服?!币粋€優(yōu)良家風(fēng)的傳承,才是一個家族久經(jīng)不衰的傳家之寶。


在父親四十八歲的那年,我來到這個世界。對父親的印象是他嚴(yán)厲,不善言語,但吃苦耐勞,而且為人正派,疾惡如仇,從不會阿諛逢迎。是那種把愛埋在心里,把看不習(xí)慣的事情寫在臉上的人。

看到同般大的孩子,他們的父親不是背著就是抱著,真的好羨慕。終于在一個下雨天的早晨,我肚子突然疼得好像腸子扭在了一起,在地上打著滾地叫喚。父親背起我就往俺表叔的家里跑,那個表叔是村里的土醫(yī)生,據(jù)說還是神仙。村里誰有個頭疼發(fā)燒,都去找他,拔個罐下根針,馬上就好。我們小的時候,滿村里跑,誰家里都去。有一次看他給村里一人拔罐,放在肚臍眼的地方,腸子都吸出來了,嚇得我撒腿就往外跑。父親把我背到他家里,他給把了下脈說,是“起瘡”了,下一針就好。他拿出銀針,在我肚臍眼周圍下了幾針,不一會就止疼了,還真的很靈。那時候只要肚子疼多數(shù)是“起瘡”了,現(xiàn)在也不知醫(yī)院管“起瘡”叫啥病?;丶业穆飞?,趴在父親寬厚的背上,那種幸福的感覺,真好。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這也是父親在我有記憶中唯一背過我的一次。

親愛的父親,你最疼愛的小孫子文陽也已娶妻生子,我也已做爺爺了,如果你在天之靈能夠知道,一定會無比地高興,也一定會保佑全家和孩子平安幸福。


本期責(zé)任編輯: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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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風(fēng)采


江蘇作家/詩:董淑華




作者簡介 

董淑華,江蘇省連云港市贛榆三新農(nóng)電公司員工,在行業(yè)報刊發(fā)表過數(shù)篇作品。憑著對文學(xué)的一份執(zhí)著,多年來,癡心未改,禿筆依舊。工作閑暇之余,筆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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