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書星海一塵 · 主播 | 阿成

壯士長歌邊塞遠

1880年，曾紀澤出任清廷的俄國大使，奉命協(xié)商修訂關(guān)于新疆伊犁地區(qū)的條約。

曾紀澤的父親不是別人，正是被滿朝文武奉為師表的重臣曾國藩。

他的這次出訪，既背負著朝野與父輩的期待，又承受著國家榮譽的考量。

因為在他之前，頭等出使大臣崇厚被沙俄的官員一通蠱惑，居然簽下了喪權(quán)辱國的《里瓦幾亞條約》。

當曾紀澤一行到達圣彼得堡后，他們體驗到的不僅是雪國寒冷的空氣，還有俄國人無法掩飾的傲慢與輕蔑。

大胡須，沙俄語和伏特加之間，翻滾著外交官們狡黠而虛偽的言辭，這令曾紀澤非常惱怒：

“中國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國百姓未必不愿與俄一戰(zhàn)。”

盡管曾紀澤目光炯炯，言之鑿鑿，但俄國人似乎根本不把他的憤怒當回事。

因為在這些長毛猴子眼里，大清國就是個屢敗屢戰(zhàn)，任人欺凌的沒落帝國。

大清國所發(fā)出的威脅與警告，不過都是庸人自擾罷了。

就在同一時間，遙遙上千公里外的新疆大地上，正響起嘹亮的軍號聲。

清軍陣前，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將抬出一口棺木，發(fā)誓要與俄軍一決雌雄。

他個子不高，但威嚴十足，豪情萬丈，讓周圍的空氣都散發(fā)出一股股震撼人心的熱浪。

這位老將不是別人，正是被人尊為“左公”的重臣左宗棠。

他這次抬棺出征，就是用行動支援遠在圣彼得堡的曾紀澤，為其贏得外交斡旋的資本。

揮師伊犁之前，左宗棠還不忘留下豪言：

“壯士長歌，不復以出塞為苦也，老懷益壯?！?/span>

為了收復新疆，保證國家西北地區(qū)的安寧與穩(wěn)定，左宗棠扎根朔漠，苦心經(jīng)營，終于有了一番氣象。

面對沙俄趁虛而入，強占伊犁的侵略行徑，左宗棠必然無法容忍。

眼見左宗棠如此堅決強硬，俄國人卻先犯起了嘀咕。因為彼時正值俄土戰(zhàn)爭，他們的主力部隊在土耳其與聯(lián)軍酣戰(zhàn)。

如果僅憑駐守伊犁的偏師，絕對無法跟左宗棠的部隊抗衡。兔子急了尚且還會咬人，何況幅員遼闊的大清呢？

經(jīng)過一系列政治與外交的博弈，清廷和俄國在1881年成功簽訂了《中俄改訂條約》，伊犁地區(qū)再度回歸中國版圖。

古有龐德抬棺戰(zhàn)關(guān)羽，今有左公抬棺震沙俄，可謂是豪爽忠義，國士無雙。

但回首仕途，真正令左宗棠脫穎而出的特質(zhì)，恰恰不只是豪爽忠義。

能謀善斷解危難

左宗棠的第一個特質(zhì)，便是文武兼?zhèn)洹?/span>

明代詩人曹學佺曾寫下這樣一副對聯(lián)：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這十四個字，不免讓人想到跟隨劉邦南征北戰(zhàn)的樊噲，以及清軍兵臨城下，卻因水冷而不敢跳河自盡的大才子錢謙益。

坦白來講，多數(shù)的武人豪爽耿直，但缺乏謀略；文人機敏多思，卻拙于行動。兩者的氣質(zhì)和秉性截然不同，也各有優(yōu)勢和缺陷。

但左宗棠卻是一個兼?zhèn)鋬烧邇?yōu)點，同時又淡化了兩者缺點的蓋世奇才。

他生于湖南湘陰，從小就有神童的美譽，看書一目十行，悟性極強。

盡管三次參加科舉考試，都無功而返，但他本身的才學與氣度，早已贏得了當?shù)刂R分子的贊許。

在他的筆下，大家看到的不是一個只會尋章摘句，皓首窮經(jīng)的書生，而是一個通天文識地理，胸懷國家與蒼生的濟世之才。

這樣的人縱然無法被科舉制度認同，但也遲早會通過某個歷史契機嶄露頭角。

1852年，太平軍攻打長沙城，戰(zhàn)事無比緊急。

眼望城外殺聲震天，旌旗招展的敵人，湖南巡撫張亮基的焦慮也與日俱增。

他很清楚，自己可以做治世的封疆大吏，卻當不了亂世的國之棟梁。

此時此刻，長沙深切呼喚著一位擁有非凡魄力和能力的守護者。

于是，在貴州知府胡林翼的推薦下，不惑之年的左宗棠臨危受命，承擔起保衛(wèi)長沙的重責。

按照常理，從未經(jīng)歷過沙場洗禮的文人，斷然承受不住炮火與圍攻的重壓。

但左宗棠偏生不是迂腐頑固，紙上談兵的秀才，他一接手軍務(wù)，立即展現(xiàn)出軍旅豪杰般的果斷與執(zhí)行力。

對于部下軍人，他壓根不去跟他們講孔孟老莊，家國天下，而是著眼于提高官兵軍餉與伙食待遇。

這樣一來，大家吃得飽，拿得多，軍隊的戰(zhàn)斗力在短時間內(nèi)便實現(xiàn)了質(zhì)的飛躍。

部隊得到了物質(zhì)保障，再加上左宗棠實施的防御策略，導致太平軍在三個月內(nèi)連連受挫，最終無功而返。

此戰(zhàn)之后，左宗棠威名遠播，眾人稱頌，一位叫潘祖蔭的官員甚至在上書中這樣寫道：

“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span>

鴻儒相知共患難

左宗棠的又一個特質(zhì)，就是善交貴人。

在傳統(tǒng)印象里，那種人緣極好的社交名流，個個口若懸河，八面玲瓏，在人情世故間翻云覆雨，卻又游刃有余。

盡管左宗棠飽讀詩書，滿腹韜略，但他真心稱不上社交達人。

他人如若犯錯，哪怕是自己的恩師與好友，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指出，全然不會察覺對方的尷尬。

這種處世之道，自然有利有弊。

左宗棠固然喪失了很多輕松獲得榮華富貴的機會，卻也因此過濾了無數(shù)的酒肉之交，保留下對他認同感頗高的群體。

這樣一個群體，最終形成了左宗棠縱橫晚清官場的超級朋友圈。

因為和胡林翼是少時好友，兩人彼此賞識，惺惺相惜，所以在張亮基的危難關(guān)頭，胡林翼立即舉薦了左宗棠。

平定太平天國后，曾國藩也對左宗棠這個后起之秀頗為賞識。見他為官清廉，居所狹窄，曾國藩還特意修建兩間房屋贈送給他。

如果再往早追溯，他跟林則徐還有一面之緣。

最早收到左宗棠書信時，林則徐對信中“小亮”二字頗為不解，尋思這小亮是何許人呢？

后來才知道，左宗棠一直以“小諸葛亮”自詡，這也令很多人對其議論紛紛。

最終，左宗棠得到跟林則徐見面的機會。

一邊是德高望重的民族英雄，另一邊是籍籍無名的落地書生，兩人卻如多年好友般開懷暢談。

對于左宗棠的才華和抱負，林則徐頗為賞識，鼓勵他將來一定要大展宏圖。

時光跳轉(zhuǎn)到1876年，浩罕汗國滅亡，盤踞新疆地區(qū)的阿古柏收納了浩罕汗國的部眾，從此成為清朝邊疆的一大禍患。

身處危急存亡之秋，左宗棠自告奮勇前去平叛，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支持。即便如此，朝野上下的反對之聲依舊不絕于耳。

大家的疑慮主要在于兩點：

一是新疆地處邊陲，無論地理氣候，還是風土人情，中原人士都知之甚少；

二是朝廷連年賠款，財政虧空，只能勉強維持軍隊日常開支，完全無法負擔遠征千里，深入敵后的供給。

作為統(tǒng)帥，左宗棠自然明白其中的艱難。值此關(guān)鍵時刻，他的超級朋友圈才逐漸顯現(xiàn)出不凡的威力。

林則徐一生浮沉，既有虎門銷煙的威風，也有流放邊陲的沒落。

可誰能想到，林則徐在新疆度過的日日夜夜，體會的點點滴滴，全部匯集在苦心整理的資料里。

作為開明派大臣的代表，他深知新疆地區(qū)的戰(zhàn)略意義。想要滌蕩匪患，整肅邊疆，必定要那身懷雄才偉略之人。

后來，他便把這些資料全然交付給左宗棠。這些價值連城的情報，為左宗棠的新疆征途免去了很多煩惱。

解決了情報問題，還需要解決財政問題。這個時候，一個在電視劇里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的傳奇富商走上了歷史舞臺，他的名字叫胡雪巖。

根據(jù)全面計算，左宗棠認為遠征總共需要一千萬兩白銀。

按照當時清王朝的狀況，就算去找洋人貸款，洋人也不愿意接招。

在擁有強力的信用背書之前，左宗棠很難從任何一個國家銀行里獲得足夠的貸款。

在了解左宗棠的困境后，好友胡雪巖主動抵押自家資產(chǎn)和銀票，從而為左宗棠籌集到足夠的軍費。

有了情報與軍費，剩下的，便是左宗棠和阿古柏的終極對決。

心懷天下真鐵漢

1877年，阿古柏和部下被清軍打得打敗，失去了北疆的全部領(lǐng)土。

同年，阿古柏突然去世，其殘部也很快被剿滅殆盡。

漸漸地，新疆大地褪去了硝煙與烽火。滿眼望去，都是載歌載舞的人民，以及水草豐美的大地。

19世紀下半葉的清王朝，在列強眼里已經(jīng)淪為任人宰割，屢戰(zhàn)屢敗的肥羊。

他們偏執(zhí)地認為，這樣的腐朽帝國根本不存在氣節(jié)和風骨。

但那個來自湖南湘陰的老者，卻硬生生地撕碎了他們自以為是的狂傲。

從屈原到項羽，再到左宗棠，楚人的蠻霸之氣從未凋零。

每逢國家艱險，民族危難的時刻，這股來自湘潭大地的蠻霸之氣，總會散發(fā)出舉世矚目的光芒。

左宗棠從來不是有口皆碑的完人，他快人快語，直言不諱，得罪過很多朋友和同僚。

相比于曾國藩的處世修身之道，他就顯得大大咧咧，無所顧忌。

曾國藩去世后，左宗棠本人甚至也由衷感嘆道：

“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span>

可當黑夜降臨，萬馬齊喑之時，這個非典型的士大夫，卻成了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辰。

兩強相遇，拔刀見血，鷹隼側(cè)目，魑魅橫行，利己主義和左右逢源萬不可取，要的就是挺身而出，義無反顧。

這，便是中華民族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