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還是沒有熬到過年。當她一整晚一整晚地喊著痛的時候，醫(yī)生說杜冷丁不能打得過密，要母親忍著，過一陣才能打。我亳無辦法，只能安慰她再忍一忍，等下打了針就好了，并問她渴不渴，餓不餓？想分散她的注意力。當我拿著餅干放進她嘴里時，她只是咬了一囗就吐了出來，端水給她喝她搖頭，折騰了一陣，當再打了一只杜冷丁后，母親安靜了許多。

只是四天不吃不喝了，連一周兩次的透析都停了一次，當天又是透析的日子。我不停地給母親打氣:媽，等一會我買雞蛋和綠豆稀飯給你吃，爭取把今天的透析做了，再不做，水和毒素都透不出來那就危險了。母親很聽話地嗯了一聲答應(yīng)我。她已經(jīng)不再說話只會用嗯一聲來回應(yīng)我了。我去水房提來熱水，很細心地幫她洗臉，洗耳朵，洗手。邊勸著她要好好吃飯，爭取做完透析，待過年時，我們爭取能回家，除夕在家團圓，如果還行，我們爭取初一也在家里過，實在太痛的話，哪怕只回去一天都行。媽媽眼里充滿了希望。也嗯了一聲答應(yīng)我。入院四個多月了，她還沒回過她心心念念的家。我扶她躺下去，交待她休息一會，我去買早點，她又嗯了一聲。等我買來早點，扶她坐好，把插了吸管的杯裝綠豆稀飯放進她的嘴里時，母親卻連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頓時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急急地放下母親，叫著:醫(yī)生，醫(yī)生，我媽不行了。等護士立馬給母親測了血糖。說血糖1.7，醫(yī)生馬上給母親進行救治，我趕緊出了病房給哥哥姐姐和女兒打電話。只是當我返回病房，輸著液的母親卻連針都打不進了，我哭著喊著媽媽，摸著她的臉，她平靜地望著我，卻有淚不停地流著，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一旁的心電圖已是顯示一條直線。醫(yī)生指給我看，問我能做主嗎？我說能。又問我:還救嗎？我默默地搖了揺頭。母親活著已是太痛苦，我不想她再受苦，再遭一次罪受。我只希望她能夠解脫，到另一個沒有病痛，沒有新冠的世界去布置一個新的家。

等也在住院，被我怕新冠感染勸回去睡的父親趕到醫(yī)院，等哥哥姐姐，女兒女婿外孫都趕來的時候，母親再也沒能再看一眼她深愛的也一樣深愛她的家人。我告訴父親我鑒的字:放棄救治。父親哽咽著，老淚縱橫: 她幾天不吃不喝，我就有預感。對她是種解脫。我扶著走路都走不穩(wěn)了的父親回到他的病房，叫醫(yī)生先給父親輸液，免得她再去看母親傷心過度。

我們?nèi)置糜置χ赣H的后事。因為永州寧遠是父親的老家，也是母親曾經(jīng)當過老師，揮灑過青春和汗水的地方。那是片她熱戀過的故土。沒做透析之前，父母親每年都要回老家住上半個月至一個月。只是六年了，母親因病再也沒能回去過。

哥哥讓我跟父親說，想把母親葬回寧遠，聽聽父親的意見。父親輸著液，問著母親的一些情況，最后說按老兄的決定辦吧。我安慰著父親: 爸爸，其時媽媽也是欣慰的，我答應(yīng)過她，我會陪著她到最后，也會陪著你到最后。她也擔心你的。

說實話，我從頭到尾，一直覺得母親拖累了父親。在母親透析的六年里，父親住了好幾次院，病危通知書都下過好幾次，重癥監(jiān)護室?guī)走M幾出，好在父親吉人自有天相，每次都搶救過來了，連最不喜歡求人的老兄都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關(guān)系。而父親對母親的寵溺簡直是言聽計從。我總是覺得是父親寵壞了母親。母親變得有點瞎胡鬧。只是當哥哥姐姐在媽媽走后的第三天護送著母親的骨灰回老家后，我陪著身體虛弱的父親回了家。家里永遠地沒了母親，母親生活過的痕跡卻無處不在。父親對我說:母親做透析沒多久就開始痛了，只是當時吃藥吃得住。頓了一會，父親緩緩地說:前一陣，我還跟你媽說，去年我重病一場，如果我走了，今天就是周年祭，你看，我還好好的，就是要我來照顧你的。頓時，我的淚無法自控地涌出。我總以我的認知覺得是母親拖累了父親。生氣時說過很多混賬話。卻不知父親從來沒有覺得母親拖累他，他只是覺得母親太難了，過得太痛苦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母親，滿足母親所有的愿望。甚至，母親是他的精神支柱。我的父親，普普通通，卻用一生的善良、正直、責任、擔當、隱忍、對母親的終身呵護，不離不棄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教會我做人要善良，不能沒了良心。

最終，母親用大紅的棺材在她走后的第五天葬在了老家寧遠的一座風水寶地中，那里有她的親人，是她念念不忘的熱土。

而我，已經(jīng)沒有了母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著父親，把身體養(yǎng)好，等清明的時候，一起去看母親。而母親，你安息，我跟你承諾過:我會陪你走到最后，也會陪父親走到最后。哪怕到天的盡頭，我依然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