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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jié)特稿】郭進拴|遙遙的思念 親愛的父親:
那是個撕心揪腸的日子啊! 您是咱家的天，天塌了!當時我最小的妹妹才只有1歲，還不省人世。第二天，您家住西灣的老友馮學堂來看您，走到場里，看到了大柿樹下解土板的人群，一下子蹲在了場房屋里，放聲大哭了一場，他恨自己來得太晚…… 我那白發(fā)蒼蒼的爺爺也從山北趕回來看您。他老人家捶胸頓足，失聲痛哭:“兒娃，老天爺太不公道了，我還沒死，咋會輪著你哪!老天爺呀!你咋不睜睜眼，讓我替兒去死啊!如今，我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里慚啊，嗚嗚嗚……”爺爺泣不成聲，哭昏了過去。 我四叔接到加急電報，也連夜從洛陽趕回，面對您的遺體，放聲哭道:“大哥呀!我本來是接你到洛陽治病的，你咋走得這么快啊，我以后再也見不到大哥了呀!還有誰會問弟弟一聲啊!” 我姑姑哭得更慘:“親大哥呀!你不要小妹妹了!沒有你疼妹妹，哪有小妹的今天呀!大哥啊!以后回來，還有誰會問妹妹一聲，送妹妹一程啊，嗚嗚嗚……” 我的娘哭啞了嗓子，病倒在床上。我和兩個姐姐哭干了眼淚，而我最小的妹妹還不懂事……三弟還以為您睡著了，也和您的遺體躺在一起，像平時一樣摟著您的脖子…… 出殯那天，咱家的門框太小，只好用鋸鋸斷了一段，您的棺材才勉強通過。那天，全村的人都來為您送葬，從家門口到您停柩的窯門口，擠滿了黑鴉鴉的人群。正行走間，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們這些孝男孝女雨水和著淚水往下淌。您生前風里來，雨里去，放了一輩子的羊，積勞成疾，臨走風雨也不放過您，仍與您一路同行。說起來也很奇怪，當我們?yōu)槟馍献詈笠稽c土時，天卻又轉(zhuǎn)晴了，又是 一個艷陽天，莫非您的靈魂感化了上帝蒼天? 您從7歲起就開始跟著我老外爺放羊，一輩子吃盡了人間苦，受盡了人間罪，您靠著一把羊鞭，供您的四個弟弟、一個妹妹上學讀書、成家立業(yè)。日子剛剛好過了一些，您又供給我們姐弟讀書，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的福，沒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您的背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頭發(fā)也被歲月染白了。您正當壯年，卻顯得非常蒼老，臉上的皺紋，就像黃土地上的溝壑一樣，飽經(jīng)了風雨，歷盡了滄?！?您是一個稱職的好羊把式。 40年的牧羊生涯，使您成了方圓幾十里有名的羊把式。您在實踐中總結(jié)出了“春放陽坡夏放巔，秋放陰坡冬溜澗”的經(jīng)驗。您知道“逆風吃草草扎眼，雨天莫放溝塘邊?！蹦涛摇岸翰萆俪銎略?，中午最好帶干糧。夏秋出坡小晌午，晚上回來喝罷湯。”“出坡弱小頭前走，青草嫩芽能先嘗。回坡壯大走前頭，戀著草兒不慌張?！薄岸煲啦荼鶅觯醒虺宰√簜?。夏秋注意連陰雨，常走濕路羊爛蹄?！蹦坝^羊就能報氣象”，您說“天若刮風羊群散，天若下雨羊戀山”。有的外隊，外村的羊病了，也來請您去治。您既不讓羊主花錢，也不讓羊吃藥，而是用隨身帶的一根鋼針一扎，讓羊出點黑血就好了。那一年因您放的一群羊特別大，我就給您幫群。每逢上山，水，您總是盡著讓我先喝;饃，您總是盡著讓我先吃。下雨了，您就讓我躲在石屋里避雨，而您卻頂著風雨，追趕著羊群。 您是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一生也沒有做出過驚天動地的大事?？赡趧?，善良，不怕吃苦，不怕流汗。就說 咱家的房子吧，經(jīng)您手就搬了五次家，蓋了五次房。 起初咱們住的是窯洞，太貧、太窮，幾個叔叔連個對象也找不下，人家一打聽咱家只有兩孔窯，就不往下說了。從此，您決定苦干幾年，攢下錢蓋房子。您省吃儉用，終于蓋起了三間房，卻讓叔叔們搬了進去，您住的仍是破窯洞。聽說您和俺娘就是在破窯洞里結(jié)的婚。您第三次蓋好新房、蓋好院墻，村里要在這里建學校，您二話沒說，又一次搬了家;剛剛把院墻的根腳壘好，老家的幾位叔叔怕您單門獨戶受人欺負，又勸您從伊川縣的焦溝村，搬回到了汝州的關(guān)廟村。您花費了多年積蓄、又欠了一身的外債，終于又在老家蓋起了五間瓦房、一間平房。為了還債，為了糊口，您白天上山放羊，晚上參加生產(chǎn)隊里大躍進，拼命掙工分。您一天也不舍得歇，隊里每年公布工分，您總是排在第一名。1972年的冬天，您累得口吐鮮血，不得不到河南省溫泉工人療養(yǎng)院作了透視檢查。醫(yī)院說您患的是心臟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頂多能再活三個年頭，可您依然緊握著那把羊鞭，忍著病痛，沒日沒夜、風雨無阻地上山放羊……直到1974年的春天，您幾次昏倒在放羊路上，才不得不放下了那把羊鞭，住進了醫(yī)院。那次我到醫(yī)院去看您 ，您眼含熱淚，雙手顫抖著拉住我的手說:“孩子!你是你們四兄弟中的老大，要聽您娘的話，爹這病怕是不行了，爹這輩子沒給你們留下啥，對不起孩子們啊……”我哭著說:“爹!您安心治病，您的病會好的……” 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竟是咱們父子的最后一次見面，三天后您的病情惡化，醫(yī)治無效，離開了人世…… 從此，我接過了您的放羊鞭，沿著您走了40年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1976年秋，高中畢業(yè)后我又當了咱們生產(chǎn)隊的會計。1980年的9月我參加了工作，后又轉(zhuǎn)了工作，并到上海復旦大學和北京魯迅文學院去進修。48年來，不管我走到哪里，始終沒有忘記您的養(yǎng)育之恩;48年來，您的音容笑貌，時刻在我眼前浮動。盡管您生前忙忙碌碌，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給我們留下，可您卻永遠活在我的心里…… 親愛的父親:您走后，我們兄弟姐妹多少次到囚您的窯門口，哭得昏天黑地。有多少次，我來到窯口，隔著遼望口向里邊探望，我多么希望你能重新活過來呀!那是1982年的春天，汝州城里的屈江北、李自平、馬全勝、貝曉明等老師和朋友來參加我的婚禮，我特意繞過囚您的窯洞送他(她)們回城，路過窯洞門口，我說:“我父親就在這個窯洞里邊睡覺……” 父親，就在您逝世10周年的時候，我卻為了全縣的文物普查，遠在異鄉(xiāng)，沒有趕回來參加祭奠您的儀式，可您剛剛滿半歲的孫孫卻在您的大兒媳摟抱下，代我來到了您的身邊。父親!兒子對不起您……兒子實在對不起您啊……父親!您一定會原諒兒子的，可是，我又怎么能寬恕自己呢? 親愛的父親:1987年的冬天，我的爺爺不幸病故。我們來起您的時候，您已成了一堆白骨，我小心翼翼地把您被老鼠拉得處都是的骨頭，一節(jié)一節(jié)地撿到了為您新做的木匣子里，然后隨著爺爺?shù)墓撞奶У搅藟炆?。我替您與四個叔叔站在一排，為爺爺行禮，我既是賢孫，又當孝子，還得給爺爺打柳幡。我們把您埋到了爺爺?shù)哪_頭?？墒菚r隔兩年，我的奶奶也去世了。2005年我的母親也不幸離開了我們，也許您們在另一個世界里已經(jīng)團圓了，真是悲痛連著悲痛，我們曾站在墳頭，求爺爺、奶奶在另一個世界里好好照顧您…… 父親:我聽人說，在夜深人靜時，九泉之下的人會聽到親人的絮語和思念，這時，他們就會化作夢來與家人相會。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卻常常希望它是真的。那樣，我就可以和您在夢中見面了。爹爹!您現(xiàn)在在哪里?您可曾聽到兒子的呼喚?您是否知道兒子在您逝世37周年的時候，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寫下了這篇思念您的短文?37年來，我多少次拿起筆，想寫寫您?？擅恳淮瓮鵀槎嗌偃顺^贊歌、立過傳的這支筆，我的淚水就糊住了眼睛。稿紙在等，一片潔白，卻等來了孩子般的哭聲?？弈⒖弈?，我那功德無量的親愛的父親!多少次，我沿著您曾走過無數(shù)次的放羊路，到處都能聽到您的平凡而又感人的故事。您曾將一個素不相識的拉煤病倒在路旁的外鄉(xiāng)人背到家里，請醫(yī)抓藥，端吃端喝，終于救活了他的命……您的故事很多，很多，我想聽，又不想聽，因為心里邊疼痛…… 如今，您的8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成了家、立了業(yè)，添了后代。我和三個弟弟也都修了房、蓋了屋，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如今，我也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50個年頭了，出了60余部書，得了一百多項獎，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 親愛的父親，催蘇喚生的春天已經(jīng)來到了，我真很不得砸開死亡的鐵門，找遍整個九泉，將這一個又一個的好消息告訴您，您聽到了一定會高興得拉著我的手重返人間的。 親愛的父親，48年了，我在用心給您寫這封信。它僅僅是我做為一個兒子的在長長的時間里的所思所想，它怎么能裝得下我積郁了64年的感情?它僅僅是一朵小小的白花，是兒子在感謝您的養(yǎng)育之恩!對于您的親生兒子，這是多么可憐的安慰呀!不!親愛的父親，您雖然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但我們的每一顆心，都是您的一座不朽的紀念碑。我們想您、思念您，向您獻上的不只是一朵小白花，也是我們的心靈!父親，您人雖去了，卻為我留下了做人、為文的楷模!我一定不辜負您生前對我的教導和培養(yǎng)，弘揚您老人家生前的美德，做一個德藝雙馨的人民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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