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殘 硯 文|吳亮汝 故鄉(xiāng)老友送我一方硯臺,素面,無雕工。我搞過幾年文物,對收藏知識略知一二,經(jīng)初步簽定,是一方端硯。可惜底部一側(cè)有殘。 端硯,產(chǎn)于廣東端州。唐代詩人李賀在《楊生青花紫石硯歌》中寫道:“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也許在他看來,端硯的最好石材,應(yīng)來之于云霧繚繞的高山之上。其實不然,端硯的最好石材,來之于端溪斧柯山下的水坑巖。水坑巖的開采十分艱難,必須秋冬水降,將坑水排出,方可開采。有文云:“千夫挽綆,百夫運斤,膏火下縋,以取斯珍”。端硯為全國十大名硯之首,上品有金絲線,火捺紋。此硯雖非上品,我卻十分珍愛。可美中不足,如何處理? 一天,正好是星期日,我便用舊報紙將硯臺包好,前去找老友劉喦先生。劉喦先生是膠東頗有影響的民間藝術(shù)家。他不僅擅長繪畫、書法、剪紙、雕刻,對吹拉唱彈亦無師自通。八十年代初,他曾患過絕癥——胃癌,因豁達樂觀,醉心于繪畫、書法、剪紙創(chuàng)作,竟不治自愈。故鄉(xiāng)文友孫瑞曾撰文報道過他的感人事跡,我與劉喦先生是在他大病初愈后認識的。當(dāng)時,我剛接手文物工作不久。一天,他來到文物管理站,遍觀站里的文物字畫后,便自報家門,與我攀談起來。我們一起談歷史,談文學(xué)。談繪畫書法,好不快哉!自此,我們經(jīng)常見面,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三年后,因為一種無法說清的原因,我被下調(diào)到萊陽北鄉(xiāng)西留糧管所工作。九年之后,又因為春雪公司的創(chuàng)建,需要大批員工,我才如愿以償,重返萊陽縣城。經(jīng)與友人打聽,始知劉喦老先生亦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在東山錫鑲茶壺廠做守門人。自此,每當(dāng)星期天節(jié)假日,我總要抽空找他閑聊。 來到劉喦先生的工作住處。一番寒喧后,我便將硯臺從書兜里掏出,讓他品賞。他戴上老花眼鏡仔細端祥后。笑道:“不錯,是方端硯”,我指了指底部“可惜有點殘”。他略一沉吟“有點殘怕啥,我會讓他殘上又殘,殘成一件真正的藝術(shù)品”。我忙問:“您如何讓它殘上又殘”?他大手一揮,霸氣地說:“此事你別多問,十天后來拿東西,自然會明白”。 十天之后,我惴惴不安地來到劉喦先生的居處,見他正忙著剪紙。我笑問:“老先生,又在忙著剪啥?”他放下手中的剪刀,一邊為我泡茶,一邊笑道:“前些日子,你帶兒子來玩,他叫我蝴蝶爺爺,我不能光擔(dān)個虛名,我用舊掛歷剪幾只蝴蝶給他,好留個念想”,我湊近細瞧,見那幾只蝴蝶,漂亮極了。它們好象剛從春天的原野飛來,翅膀上帶著沁人的花香。我笑道:“我代表我兒子謝謝你”。他道:“謝什么?認識你們父子,是我三生有幸”……他一邊倒茶水,一邊問道:“是不是掛念著那方硯臺?”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轉(zhuǎn)身從抽屜里取出硯臺,遞到了我手上。 我接過一看,驚呆了,只見殘缺處已鑿出了一條兩側(cè)貫通的通涵。通涵的上面雕有拾階而上的石橋、護欄。這一側(cè),有挑柴的樵夫,有騎驢登階的游人。另一側(cè),是打傘過橋的女郎,及空手相隨的旅伴。而在硯臺的兩端,又刻有一付氣度恢宏的對聯(lián):山岳氣度,云水襟懷。最讓人眼睛一亮的是,在硯臺的背面刻有三個飽滿有力的大字:古橋硯……我一邊欣賞,一邊嘖嘖稱贊:“太好了,經(jīng)過你的精心設(shè)計雕琢,它真的變成了一件人見人愛的藝術(shù)品。”他得意的言道:“雕蟲小技,不足道哉?!庇种t遜地說:“多提寶貴意見?!薄?/p> 回到家中,我用綠色廣告色將雕刻處涂抹過,再用濕布擦過,使雕刻處更加鮮亮醒目。我珍愛不已,反復(fù)把玩。后將它放到書架中間的博古架上,讀書寫作累了,總愛來到書架前深情仰望,我覺得它不僅是一方硯臺,一件藝術(shù)品,更是我與劉喦先生友誼的象征。我經(jīng)常用“山岳氣度,云水襟懷”的名句鞭策自己,要永遠做一個心胸曠達、志趣高遠的君子!而不要做茍茍且且的庸人、小人。夜深人靜,我仿佛聽到石橋下潺潺的流水聲,和水鳥的鳴叫…… 幾年后,我的長詩《孝子峰》要出版,想搞幾幅插圖增光添彩。我找到劉喦先生,他不提一個錢字,欣然答應(yīng)了。不出半個月,十幾幅生動有趣的插圖便送到了我面前。長詩出版后,不少詩友、文友、工友贊嘆道:“詩配畫,相得益彰,妙!” 又過了二年之后,我內(nèi)退后到東古城鋼材貨場做守夜之人。在一個春雨瀟瀟的夜晚,我想到劉喦先生的人品、藝品,想到他對我一次次無私的幫助,不覺心頭涌起一層層熱浪。我執(zhí)筆為他寫下了一首古風(fēng)體詩《神剪》。全詩如下: 神 剪 ——給民間老藝人劉喦先生 儒林之泊有儒生, 身長自稱隆準公。 大難無恙稱壽喦, 山水常寄逍遙情。 愛在鄉(xiāng)土深根扎, 慧接九竅藝海通。 凡剪一把人稱奇, 裁得村野萬象生。 殘雪猶存臘梅笑, 嫩蕊初放蝶有情。 牛背橫吹人望月, 土臺誰家唱包公? 我與先生相交久, 老少深結(jié)忘年情。 硯殘巧鑿古橋渡, 水夢繞梁聞荷風(fēng)。 長詩待版君先讀, 老鳳喜聆雛鳳鳴。 不辭艱辛張張繪, 倦眼幾度對寒星。 名播齊魯心不傲, 謙謙頗具長者風(fēng)。 家貧卻藏和氏壁, 千金不售是丹青。 詩寫好后,我來到詩友趙松枝的居處,他幫助稍加斧正后,便揮毫潑墨形成長條書法,送給了劉先生。他的老臉笑成一朵花。 舉家移居牟平海濱,已有十余載?;毓枢l(xiāng)辦事,只要不是特忙,我總要抽空去看望一下劉老先生。有時,我們會到附近的酒館小酌。他牙口不好,我們常吃的飯菜,是麻婆豆腐,小籠包……他不勝酒力,一杯啤酒下肚,臉紅得像關(guān)公。近些日子,聽友人說,他已葉落歸根,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儒林泊村。不知身體可否安好,他大概已有九十余歲高齡了吧…… 作于二〇二二. 三.三 作者簡介:吳亮汝,山東萊陽人,中國當(dāng)代詩人,原名吳云進。高中畢業(yè)。系中國詩歌家學(xué)會會員。1971年入伍,1979年轉(zhuǎn)業(yè),先后從事過落實政策、文物、糧管、企業(yè)人事政工工作。自1971年開始詩歌等文體創(chuàng)作,先后在《詩刊》《詩選刊》《解放軍歌曲》《詩潮》《福建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膠東文學(xué)》《世界詩人》《葡萄園詩刊》《大風(fēng)箏》《新樂府》等刊物上,發(fā)表詩歌、歌曲、故事、散文、詩評五百余(篇)首,作品多次入選各種選集并獲獎。特別《海姑娘》一詩由北京人民廣播電臺配樂朗誦多次播出后,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后入選中央戲劇學(xué)院語文教材。并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神話詩《孝子峰》,該書得到著名作家峻青、青年詩人張智及廣大文友、工友的好評。部分詩作被英譯后傳播到海外,其中《鬼城》《染》《五月的挽歌》得到英國詩人約翰.米塞特的書信贊譽。2012年,組詩《遠方的感動》被《山東文學(xué)》重磅推介,《詩與坦克》2017年被《世界詩人》推薦為:中國上榜好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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