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14篇入選中學(xué)語文教輔書籍、中考、高考語文試卷的小小說

聞與視 2022-06-14 發(fā)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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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狗倒碗飯

父親轉(zhuǎn)過老家的墻角，一直順著蜿蜒的石梯路向上。然后轉(zhuǎn)過一個胳膊肘大彎，再從坎上的那根田埂上走過去。因為雙手端著一個較大的碗，父親的腳步十分緩慢，他的背看上去更加彎了。

抗疫期間，父親每天都要在這條路上往返三次。

這個畫面，是我哥通過微信視頻發(fā)給我的。

父親是去給坎上那戶人家養(yǎng)的狗喂飯的。那狗的主人叫春林子，年前從外省回到九龍村，有癥狀，被拉走隔離了。

其實，父親要去的目的地與我家的直線距離，就幾十米。但要去到那家，必須繞道數(shù)百米，方能到達。

對于父親的舉動，很多鄰居都不解。二表叔說父親，沒有骨氣，春林子那樣傷害你、傷害大家，你還去管他家的爛閑事，沒骨氣！

父親沒有回復(fù)二表叔。他對村干部說，你們安排人把也被隔離了的春林子的老母親照顧好就成。那狗東西沒回來之前，給他那條狗倒飯，我管了。

村干部嘆口氣，離開了。

二表叔說的沒骨氣，是因為父親說過氣話，就算春林子死了，也沒人管他。有一條祖輩留下來的老路，連接著鄰近的幾個村、幾個組，那條路一直經(jīng)過春林子家房前，幾年前，春林子突然將那條路攔腰挖斷了，并在斷口的兩頭，栽上了兩叢刺藤。他的理由是，過路的人經(jīng)過他門口，將他家的狗吵醒了，嚴(yán)重影響了他家的狗睡覺。鄉(xiāng)親們罵他挖斷祖輩留下的老路，做的是斷子絕孫的事。春林子卻大笑幾聲，我老婆都沒有，還怕斷子絕孫。沒辦法，父親利用半月時間，和院子里幾個老人一起，將我家旁邊竹林里的竹子砍光，修出一條路來，重新連接起祖輩留下的那條老路。事后，春林子站在坎上罵父親管爛閑事，砍了竹林，影響他看風(fēng)景......

一提起春林子，鎮(zhèn)村干部和鄉(xiāng)親們就沒有好臉色。那年，九龍村新修柏油路，目標(biāo)是路通到每個村民小組。通到我老家那個小組的路，要經(jīng)過春林子的自留地的坎下面、我三爺家的自留地，我三爺爽快答應(yīng)，不要一分錢的補助，還捐出2000元用于修路。時近年關(guān)，路基很快鋪好，若鋪上瀝青，過年大家都可以在新路上行走啦。那天，路鋪到三爺?shù)淖粤舻貢r，不知春林子一下從哪里冒了出來，躺在工程車前就不起來，他說修公里震動了他家自留地的地基，傷了他家的風(fēng)水，自己除了不交那戶均800元的集資款外，還要求院子里凡是要過這條路的人，每人給他拿100元錢作為補償。否則，他就不起來。

父親當(dāng)即說，你沒錢就直說，不要耍這些橫。集資款800元，我給你墊付了，你啥時有，啥時給。沒有，就當(dāng)我捐給集體了。

春林子說，我昨晚數(shù)了一下，我們院子里和周圍要走這條路的，至少54人，啥時把錢給我湊齊了，我就起來。然后，他摸出一支煙，點上，仰面朝天，吐著煙圈。

哪個不知道春林子啊，包工頭一聲令下，工程隊和工程車幾分鐘之內(nèi)，就拉到其他村民小組去了。時至年關(guān)，人家工程隊俏著呢。

就這樣，通往我老家村民小組那條路，多年以后才鋪好。

怎么說呢，我老家那個村，只要是關(guān)于鄉(xiāng)村發(fā)展的事，比如修水、修路，搗亂的一定有春林子；只要是有告狀、惹事的，比如上訪、打架，主角多半是春林子；哪家園子里菜少了，圈里的雞丟了，明知道是春林子干的，鄉(xiāng)親們問都難得問，就當(dāng)喂了野物了。很多次，派出所要將他帶走，但還是被春林子氣壞了的鄉(xiāng)親們，一起出面替他求情——春林子還有一個79歲的、癱瘓在床的老母親無人照顧啊。

就這樣一個人見人罵的角色，人們看見他家的石頭都會來氣，誰還愿意管他家的狗哦。

父親卻一直堅持著這件事，樂此不疲。

昨夜，很晚了，我哥打來電話，要我馬上看幾段他發(fā)來的視頻。

第一段視頻里，春林子已經(jīng)回到了老家，他坐在他老媽身邊，說，謝謝村干部在他們被隔離期間，發(fā)來的那些大家照顧他老媽、照顧他家的狗的視頻。春林子痛哭流涕，直罵自己以前豬狗不如，關(guān)鍵時候，還是鄉(xiāng)親們在幫他，連他的狗，都管得那么好。

第二段視頻里，春林子像瘋了一樣，拼命地挖著他自己栽下的兩叢刺藤。然后，將那條被他挖成的溝里填上土，夯實，鋪上了石板。

我打電話問父親，為什么要堅持幫助春林子。

父親說，這哪里需要理由啊。它的主人再怎么不叫人，但狗沒罪嘛，那畢竟是一條命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不遇到難處啊，只要用真情，石頭都可以給它焐熱了......

（原載《華西都市報》，被《小小說選刊》2020年9期轉(zhuǎn)載，入選《2020中國微型小說精選》，入選四川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成都地方文學(xué)閱讀題組》現(xiàn)代文閱讀試題、安徽省郎溪中學(xué)、涇縣中學(xué)高一語文下學(xué)期聯(lián)考試題等）

攔住他啊

“攔住他啊，不管如何，你都要攔住他啊！”

剛上高速，父親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哎！”掛斷電話，我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息一聲。

妻子問，咋啦？

我說，爹讓我們攔住剛才在老家拉貨的那輛車。妻異常驚詫，天，我們哪能想攔哪個的車就攔哪個的車？老爺子這是怎么了？

老爺子叫我攔下的，是一輛貨車，這車是到我老家川北九龍山區(qū)拉土特產(chǎn)的，比如蜂蜜、土雞蛋、土鴨蛋、紅心獼猴桃、蒼溪雪梨等等。我堂弟在重慶開了一家土特產(chǎn)產(chǎn)銷公司，將老家作為種植養(yǎng)殖基地，所產(chǎn)土特產(chǎn)品，大都銷往了成都、重慶、廣東等省市。今天，車上裝的主要是蜂蜜和土雞蛋，我回老家，剛好遇見貨車師傅在我家裝蜂蜜。父親業(yè)余養(yǎng)蜜蜂，幾十年了，退休后，他依然樂此不疲。按照父親的話說，這活路輕巧、干凈，也有生活味。

沒辦法，我只得想法聯(lián)系那輛貨車。司機的電話我當(dāng)然不會有，我只得給堂弟打電話，叫他聯(lián)系。

電話剛掛斷，父親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的意思，不管我想什么辦法，必須在哪個服務(wù)區(qū)攔下那輛車，他自己已經(jīng)租了幺爸的車，來追我們了，并要求我保持電話暢通，就近落實匯合地點。

心里雖有不快，我還是繼續(xù)聯(lián)系著堂弟，我想，或許是父親有什么重要東西，被誤裝上貨車?yán)吡恕?/p>

很快，堂弟的電話打回來了，他說貨車司機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我如實將情況告訴了父親，父親說，叫他繼續(xù)聯(lián)系！你將車停到最近的一個服務(wù)區(qū)，等我。兒子邊開車邊說，閬中服務(wù)區(qū)最近，我們就在那里等爺爺吧。

很快，父親就趕到了閬中服務(wù)區(qū)。

看著他急急火火的樣子，我問，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東西被貨車?yán)吡税。?/p>

你別管，反正必須攔住那輛車。打電話，接著打。父親堅定地說，我坐你們的車，讓你幺爹返回去。

我們只得開車?yán)^續(xù)前行。

在堂弟第二次告知司機的電話無法打通時，父親的喉頭咕的響了一聲。這是父親激動了的表現(xiàn)。那一年我剛參加工作，買回紅橘樹苗回老家同他栽樹時，父親的喉頭就這樣響過一聲。

我告知父親，還有幾十公里，就要分路了，右邊到成都，左邊到重慶。

父親一下子坐立不安起來。很快，父親說，那就直接殺到重慶，油錢和過路費，我出！

妻子笑著說，哪個要你出錢哦。她側(cè)身對我說，你給堂弟打個電話吧，我們今天都去重慶。

為了讓父親放心，我開了電話免提，堂弟說，老爺子你有啥子寶貝那么貴重啊，連我都不放心，說出來我?guī)湍銚熘褪?。老爺子說，你別管！你只要答應(yīng)，我沒到重慶之前，不準(zhǔn)司機卸貨就成。堂弟哈哈大笑。

父親一下子靠在后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叫父親安心休息一會兒，到重慶后再叫他。父親說，哪里睡得著啊，好不容易建起來的牌子，可不能再被砸了。

我知道父親的意思。前些年，堂弟響應(yīng)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號召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他承包了土地搞種植，發(fā)動鄉(xiāng)親們搞養(yǎng)殖，山羊和蜜蜂是首選，基本達到了次年見效。老弟從外地請來專家，挨家挨戶指導(dǎo)鄉(xiāng)親們養(yǎng)蜜蜂，因品質(zhì)純正、味道佳，九龍山土蜂蜜在重慶很受歡迎。鄰居吳山發(fā)為了多賣錢，偷偷將蜂蜜里面加了糖水。人的嘴巴是瞞不住的，老弟做的是小區(qū)銷售鏈，吳山發(fā)的行為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堂弟氣得直拿父親出氣，因為父親是堂弟請的生產(chǎn)質(zhì)量監(jiān)督員。

那件事后，父親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寡言。一次酒后，父親說，好不容易給大家找個來錢的路子，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品牌，就因為那點私心，差點毀了這個牌子！這人心，到底是怎么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父親，他一直兩眼注視著前方，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醒醒，醒醒。父親叫醒我說，到了。

堂弟已在他辦公室外等候，貨車司機顯然還沒到。天寒，堂弟叫我們?nèi)ノ堇锟净?，但父親堅決不去，他坐在堂弟的車庫前，向大門口張望。

我們只得搖搖頭，走進堂弟的辦公室。

到了，到了！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大聲喊了起來。待我們來到室外，父親已經(jīng)跑到剛剛停穩(wěn)的貨車后邊。司機還未完全打開后面的車門，父親已經(jīng)快速地爬進了車?yán)铩Ｄ莿幼?，像極了2008年地震后，當(dāng)?shù)卣I(lǐng)導(dǎo)把他作為重災(zāi)戶來看他那天，他爬上早熟的梨樹上給大家摘果子的樣子。

找到了！找到了！父親大聲喊起來。很快，他便滿面通紅地抱著一個瓶子向我們走來，父親說，你們看，這瓶是我留著自己喝的帶渣的尾子蜂蜜，瓶子是一樣的，不曉得被哪個放上了車。謝天謝地，總算沒有與其它蜂蜜混在一起！

此時，80高齡的父親，怎么看，都像一個快樂而較真的孩子！

（入選部編版2021年九年級上學(xué)期期末語文試卷，入選天津市和平區(qū)2021年九年級期末語文試卷，入選2021年九年級語文試卷匯編：文學(xué)類文本閱讀試卷，入選廣東省2021年第二階段中考語文模擬試卷）

發(fā)報員劉菊花

說實話，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劉菊花會來找我。

就在去年，秋天吧。天空像書上說的那樣萬里無云。其實，也不知道是多少里無云，因為我的心情好，感覺萬里都不夠。

劉菊花面帶微笑，無數(shù)蒼老的痕跡，布滿了那張當(dāng)年青春蕩漾的臉，那笑容里甚至還看出了幾絲祈求。不敢想象，當(dāng)年在小鎮(zhèn)紅極一時的劉菊花，在多年以后，會以如此模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當(dāng)時，市里正舉辦一屆技能大賽，范圍廣泛。我在負責(zé)這次大賽的具體事務(wù)。劉菊花來找我，是想?yún)⒓舆@屆比賽。至今也不知道，劉菊花是如何打聽到我的。她甚至還托我的那位在老家縣城某局當(dāng)副局長的同學(xué)給我說情。

我對劉菊花說，只要有技能，誰都可以參加啊。

劉菊花說，我這個技能，你是知道的，十幾年前，不必說，現(xiàn)在，不知道還算不算？

我當(dāng)然知道。

劉菊花一說，我真的犯難了。我不敢貿(mào)然回答她。我告訴她，我請示了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后，再給她答復(fù)，但請她一定放心，我會當(dāng)成自己的事情來辦。

劉菊花滿懷希望地離開了。

我怎么也難以將剛才這個劉菊花，與當(dāng)年那位劉菊花聯(lián)系起來。

我需要啰嗦幾句。劉菊花當(dāng)年是云盤梁所在的那個小鎮(zhèn)郵電所的發(fā)報員，她收發(fā)電報的技術(shù)，在全縣范圍，無人可比。發(fā)報間那滿壁獎狀、錦旗，足以說明一切?！伴L得像畫報上的人兒樣”，這是小鎮(zhèn)人對她的評價。

我還在讀小學(xué)的時候，劉菊花已經(jīng)在郵電所發(fā)報很多年了。我們常常偷偷地在她所在的發(fā)報間的窗下，偷聽她發(fā)報。她把“1”不讀成一，要讀成“幺”；“7”不讀成七，要讀成“拐”；“0”不讀成零，要讀成“洞”……

當(dāng)她讀出這些令我們無比興奮的讀法和音調(diào)時，我們便一遍又一遍地跟著她極小聲地念，然后便捂著嘴，竊竊地笑。她的嗓音驚人地動聽，我們認為，遠比廣播里縣廣播電臺的女播音員的聲音動人。我們常常聽著聽著就忘記了回家，直到她下班出來，對我們一聲吼，我們才鳥獸般散去，意猶未盡。

而今，我在給朋友報手機號碼的時候，都難以改變對那幾個敏感數(shù)字的讀法。

我將劉菊花準(zhǔn)備參賽的事情匯報后，領(lǐng)導(dǎo)們也十分為難。領(lǐng)導(dǎo)說，電報退出我們這個通訊舞臺好多年了，新的一代人，誰知道什么叫電報??？這次，連打算盤都不在此列，電報，就更不能算了。

我不知如何答復(fù)劉菊花，我的眼前，老是閃現(xiàn)出她當(dāng)年的摸樣，老是閃現(xiàn)出她前幾天報名參賽時那雙期盼的眼睛。

我把情況告訴了我的那位副局長同學(xué)。同學(xué)在電話里，半天沒有出聲。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我講述了劉菊花的一些情況。

電報業(yè)務(wù)退出通訊舞臺后，劉菊花便被調(diào)到另外一個小鎮(zhèn)任報務(wù)員，每天面對一大堆報刊信件，劉菊花很快就覺得索然無味。她常常在下班之后，一個人戴上耳機，很認真地演練收報或發(fā)報，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小鎮(zhèn)郵電所的領(lǐng)導(dǎo)怕這樣長期下去會出事，便向縣局領(lǐng)導(dǎo)做了匯報。領(lǐng)導(dǎo)們商議后，將她調(diào)回縣城，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xù)。

退下來的劉菊花，表現(xiàn)日漸怪異，常常獨自靜坐，對著領(lǐng)導(dǎo)特批給自己的那些廢舊發(fā)報工具發(fā)呆。她時常自言自語地背誦電報內(nèi)容，說出來的，全是數(shù)字，沒有幾個人能夠聽懂。他甚至將報紙上或者書上的文章，翻譯成電報，一個人默默的背誦，默默地收發(fā)。她常常對人說，她這樣一手好技能，就這樣廢了，她不甘心！大家都認為，劉菊花算是被她的特長毀了。

同學(xué)告訴我，這次一定要想法救救她，讓她展示一下技能，說不定可以改變她的病態(tài)。

我再次向領(lǐng)導(dǎo)提出這事，結(jié)果可想而知。

我在焦慮不安中度過一段時日。

某天，在與市電視臺的一位當(dāng)編導(dǎo)的朋友喝酒聊天時，我茅塞頓開。我當(dāng)即與他商定，讓劉菊花參加他主導(dǎo)的“梨州奇人”的節(jié)目。

沒想到，劉菊花在電視節(jié)目錄制現(xiàn)場，表現(xiàn)得那么出人意料。我的那位編導(dǎo)朋友說，這是他編導(dǎo)生涯十幾年來，看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奇人。劉菊花天生就是搞表演的料子，可惜發(fā)現(xiàn)得太遲了！她的鎮(zhèn)定自若，簡直是與生俱來！我要對她進行包裝！讓她快速紅起來！我的那位編導(dǎo)朋友慷慨激昂地對我說。

果然就紅了。

劉菊花的節(jié)目在市臺播出后，反響強烈。人們對劉菊花對數(shù)字的超強記憶能力，極為佩服。劉菊花很快就成了名人。

后來，在我的那位編導(dǎo)朋友的努力下，劉菊花又多次參加了省、市電視臺的娛樂節(jié)目。劉菊花在電視里，表現(xiàn)依然那么鎮(zhèn)定自若：她轉(zhuǎn)過身去，短暫地看一下背后那滿版的數(shù)字，然后，面對觀眾，一字不差地背出。在聚光燈下，在陣陣掌聲里，我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的劉菊花，坐在小鎮(zhèn)那個簡陋的發(fā)報間里，美麗動人的樣子。

美中不足的是，無論編導(dǎo)怎么引導(dǎo)，劉菊花始終改不了那唯一的缺點，她始終把“1”讀成“幺”，把“7”念成“拐”……

（《小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入選2012年浙江桐廬二中高二期中語文檢測題、廣東汕頭市潮陽區(qū)2021——2022高一期末語文試卷，入選《過目不忘的50則進入中考高考的小小說》等選本）

紅橘甜了

放下電話細一思量，這已是父親第四次催我了，父親說，這場大雪過后，紅橘更甜了，硬是甜得入了耳心呢！說這話時，父親還拌了幾下嘴，那聲音挺富激情的。父親的意思，要我快些回去，一來嘗嘗今年橘子的味道，二來幫他將那些果實拿到集市上去賣。

父親精心侍弄的那些紅橘樹，是十多年前我從外地弄回去的，那一年我剛參加工作，為了表示兒子的孝心，我特地買了十幾株紅橘苗，并回家去同父親一起栽下。

從此，父親便精心侍弄那些樹苗，親兒女般。父親為它們澆水、施肥、修枝、殺蟲，每一項管理，都嚴(yán)格按我買給他的書進行，那嚴(yán)肅勁，不亞于教育我們。那些果樹也很通人性，幾年后便出落得挺拔而多姿。

我記得第一年花開時節(jié)，父親在電話里像孩子見到第一場雪那般激動，父親說，白壓壓的滿樹枝啊，香氣跑了好幾里呢！當(dāng)鄉(xiāng)親們夸獎橘花的香氣時，父親又象孩子受了老師表揚那般露出羞澀的神色，說，這樹是我兒子從縣城弄回來的優(yōu)良品種呢，說這樹結(jié)出來的果子，外省人最喜歡呢！就這樣，父親懷著興奮和渴盼的心情，等待著橘子的成熟。

那幾月，我們隔幾天總接到父親的電話，橘子有指頭大了呢！橘子有乒乓球大了呢！橘子有雞蛋大了呢！有些橘子有黃色了呢！有幾個橘子全部黃了呢！父親總是在說橘子！

那一年，父親將首先變黃的幾個橘子采了下來，并打來電話，叫我快些回去嘗嘗！時至年末，我們哪能抽出時間??！在苦苦的等待后，父親同母親商定，第一批橘子一定要送來讓我們嘗嘗，他們的理由很簡單，樹是兒子買的，也是兒子同自己一同栽下的，兒子不吃第一個，誰吃？

在那個飄著大雪的冬日的早晨，父親從百里之外的故鄉(xiāng)，帶上十九個首先成熟的紅橘，來到我的面前。看著我們一家三口甜甜地吃著甜甜的紅橘時，父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們勸他你老也快嘗嘗呀，父親說，我早吃過了，一天好幾個呢！我的淚便涌上來了，因為父親出發(fā)后，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父親帶來的第一批橘子是十九個，我強壓淚水，挑了個最大的剝開后，雙手遞到父親面前。父親顫微微的接過橘子，拿一瓣放進嘴里，慢慢咀嚼。我再次從父親臉上看到了我參加工作第一天，父親送我時的表情……

父親回去后不久，又在電話里嘆息，他說，真沒想到，雪后的紅橘會比前面的更甜，早知那樣，他該再等幾天給我們送來！

就這樣，每年一場大雪后，父親便會來給我們送紅橘。他將紅橘分送給鄰居，其余的便去場上賣了。后來，妻就有了怨言，說爹怕是糊涂了吧，橘子現(xiàn)在幾角錢一斤，來去的車費就要幾十元，該買多少橘子呀！再說了，紅橘越來越?jīng)]有市場了，味道越來越差了，哪能比得上而今的優(yōu)良品種呀！

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沉沉地回了一句，父親哪里是為那幾個橘子啊！妻思索一陣，說，也是，只要老人高興，就由著他。

父親越來越老了，雪后的山路上，他再也不能健步如飛了。妻說，年前我們干脆抽兩天時間回去看看吧！回去那天，父親正坐在堂屋的火塘邊，望著樹上的橘子發(fā)呆，看到我們，父親先是一愣，隨即便孩子般叫著母親的名字。我看見父親眼中的淚水滾落下來，父親抹一把淚，說，這屋里，煙子太大了……

次日，我邀了兒時的兩個好友，決定將剩下的紅橘弄到場上去賣，父親自然是十分高興。到場上，我將紅橘分送給了我的故交，并囑咐他們千萬別告訴父親，我從身上掏出一百元錢，換成了零鈔，將其中的六十九元八角送到了父親手上。我異常高興地對父親說，今天碰到幾個外省人，將果子搶購一空，價格比往年高出近一角錢呢！

父親臉上滿是欣喜的神色，說，太好了，明年，我要更細心地照顧它們。我別過臉去，說，這屋里，煙子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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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豬肥了

這日子咋說呢，真的是轉(zhuǎn)瞬即逝。當(dāng)各色的菊花紛紛退去，各色的梅花綻放枝頭時，殺年豬的時節(jié)就到了。

前幾天，母親在電話里告訴了我殺年豬的具體時間，并囑我一定回去，我沒有推辭，當(dāng)即應(yīng)下了。除了父母兄嫂的生日必須回故鄉(xiāng)外，殺年豬的日子也是我必須回去的，因為年豬一殺，離春節(jié)就不遠了。

我的故鄉(xiāng)在川北九龍山區(qū)，殺年豬時，鄰近的鄉(xiāng)親會一起定下日子，在地坡上壘一臺大灶，架一口大鍋，挑水、劈柴、生火、過秤打號、協(xié)助宰殺等工序都有明確的分工，大家領(lǐng)了各自的差事，一早就忙開了。“刀兒匠”這時節(jié)成了俏貨，須提前約下日子，當(dāng)日清早派一個人去他家背上殺豬用的家什，送上一包煙。“刀兒匠”就點上香煙，悠然地隨后跟來，好象是去趕一個什么閑會。

我回去那天，冬日少有的暖陽掛在天上，人們的心情比以往更好了，精神也更足了。我?guī)状蜗氩迨謳兔?，鄉(xiāng)親們都婉謝了，他們戲說道，這么笨的活路，哪是你這文弱書生干的，一邊看熱鬧去吧！

這殺豬的場面的確壯觀。豬們從圈內(nèi)一出來，便一路嚎叫，等到了場上，又都縮在一堆，像真的很懂將會發(fā)生的事。報重量的看了秤桿后，高聲報上豬的重量，豬的主人便會露出欣喜的神色，自豪極了。等下一家時，若重量高過了上家或低過了上家，主人便會顯出更加欣喜或極為沮喪的神色。終于輪到我家了，當(dāng)母親聽完了報重量的聲音后，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因為我家的豬的重量，比前面最重的要重二十多斤，這說明，母親一年的辛勞沒有白費！她依然保持著“養(yǎng)豬能人”的稱號（老家有個規(guī)矩，誰家的豬最重，誰家的女主人就是“養(yǎng)豬能人”，鄉(xiāng)人敬佩）。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就令人不太愉快了。當(dāng)母親將第二頭豬趕到秤架上時，全場的人就哄笑開了。因為那頭豬雖然架子大，但十分瘦，那重量，肯定是今年的倒數(shù)第一了。我看見母親的臉緋紅，頭埋得很低，她還不時地瞟著掛在橫木上的豬和鄉(xiāng)人們的臉。母親看我時，臉上笑了笑，爾后迅速轉(zhuǎn)到別處去了。

然后就是開膛剖肚，將豬肉分成大小不一的許多塊，各自背回家去。

晚上，自然是好好地款待“刀兒匠”了。因為父親曾是多年的鄉(xiāng)干部，母親做一手好菜，也因了我回去了，“刀兒匠”和幾個主要的男人便依然在我家吃飯喝酒了。大家一個勁地考母親的好手藝，一個勁地夸母親今年又是“養(yǎng)豬能人”，但母親只是禮節(jié)性地笑笑，除了默默地做菜上菜，沒有說一句話。

我們圍坐在火塘邊烤火，高聲擺談，母親在屋內(nèi)將豬肉抹上鹽，花椒面和辣椒，用力揉搓，然后將豬肉分裝在兩個大木桶里，蓋上了。我知道，隔上幾天，母親會將這些肉拿出來，掛在火塘上方，用煙熏上數(shù)日，就做成了可口的臘肉了。

第二天，母親拿出事先留下的沒有腌制的肉，叫父親送我，我一看，就知道是那條瘦豬的，因為那肉上瘦的太多，肥的太少。我向母親道別時，母親始終躲著我的目光，她只說，去吧，等臘肉做好了，你爹送來。

我懷著喜悅的心情在前面走，父親則一路無語。

臨上車時，父親叫住了我，說，這頭瘦豬，可是按你的意思給你們養(yǎng)的，你媽每天上山扯豬草，加上米糠、包谷喂豬。為了到殺豬場上不被人笑話，我叫她給豬喂點飼料，長點膘，你媽就是不同意。她說，你們喜歡吃瘦肉，不想吃飼料喂的豬肉，只要娃兒們高興，殺豬場上被人笑話又能咋的？父親說，你媽昨晚上可是一夜沒合眼?。∵@幾十年，她從來沒養(yǎng)過這么小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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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這是一個無名小站，火車在此停留三分鐘。

久旱無雨。小站像個蒸籠，直冒熱氣。

老太太七十多歲，一大早從十幾里外的山溝里趕到這里，等待著這里開過時要停留三分鐘的每一列火車。

老太太用手搭起遮陽棚，雙手緊握那根與自己為伴的拐杖。雖無風(fēng)，那單薄的身影總令人想起風(fēng)中的楊柳，擔(dān)心那拐杖一不小心便會折斷。

鐵軌終于有了聲響，由弱及強。一聲長鳴后，火車便蠕動在老太太面前，然后一絲不動了。老太太焦急地尋找著自己的“目標(biāo)”。她蹣跚著，挪著步。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手握著一啤酒瓶，咕，咕，咕，瓶中的液體下去一大截。

老太太死盯著年輕人手中的瓶子，一張老臉擠出許多道笑紋，說，小伙子，把那空瓶子給我吧。

年輕人沒吱聲，用眼瞟了一下老太太，眼中白多黑少。

老太太耐心地等著，她知道，天熱，年輕人準(zhǔn)是太渴了，顧不上應(yīng)聲。

老太太想，加上這個瓶子，就夠數(shù)了。老太太的小孫子在二十里外的小鎮(zhèn)上讀初中，學(xué)校號召勤工儉學(xué)，要求每個學(xué)生交十個啤酒瓶。小山村無酒館飯店，找不到瓶子，學(xué)校又不要現(xiàn)錢，只要瓶子。兒子從小鎮(zhèn)買了五瓶啤酒，誰知那東西中看不中喝。喝慣了老白干的兒子喝不慣，全家人也受不了那潲水一樣的味道，就將那水喂了豬，那瓶子交了學(xué)校。

為了讓小孫子安心讀書，不掛牽那欠下的五個瓶子，不再花冤枉錢，老太太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辦法，一大早就趕了十里路來到小站。到現(xiàn)在已向車上的人要了四個空酒瓶，這下，就差一個了。

年輕人仿佛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咕咕咕咕，一陣猛喝，那瓶子就見底了。

老太太說，好心人，喝完了酒，把空瓶子給我吧！

年輕人依然不吱聲，依然用眼瞟了一下老太太，眼中依然白多黑少。

年輕人手中的酒瓶見底了，將酒瓶向老太太揚了揚，終于發(fā)話了。你？要這個瓶子？

老太太連聲應(yīng)著，使勁點了點頭。

那好吧！年輕人將手中的酒瓶向老太太面前送了送。

老太太顫微微伸出雙手，拐杖匐然倒地。就在那雙干瘦的手剛好夠著瓶子時，那酒瓶忽地縮了回去。

砰！一聲脆響。

老太太的希望像遇刺的氣球。那酒瓶已旋轉(zhuǎn)著在兩米外的石頭上炸開了花。

哈……一陣?yán)诵?。嗚……一聲長鳴。

那雙干瘦的手定格在空中，像一幅攝影作品。

（全國中學(xué)語文描寫方法專題指導(dǎo)題例、2014全國高一語文文學(xué)類文本閱讀專練試題，入選《過目不忘的50則進入中考高考的小小說》等選本）

就為那片綠

好不容易在建筑公司為表哥明找了份差事，卻被父親用電話拒絕了。

父親在電話那頭對我說，是你舅不同意。他讓你明哥在家守堤。

守堤？守啥堤？我問。

還不是鎮(zhèn)場上那柳溪河堤。

父親說，若有空，你回來看看，勸勸他，你的話，你舅或許能聽。

我只得決定在某個周末回趟百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回去那天，舅不在。聽父親說，舅同明哥到外地購樹苗去了。

舅是名很有威望的教師，執(zhí)教三十八年，桃李無數(shù)，去年退下來了。

聽父親說，舅前段時間懵懵懂懂，沒事時一人老愛在河堤上瞎轉(zhuǎn)悠。明哥本來依然到廣東去打工，舅不準(zhǔn)，說廣東太遠，不安全。明哥說或許舅真的老了，怕兒遠走他鄉(xiāng)，就托我在縣城找點事干。這倒好，事找著了，舅卻不同意。

父親說，你舅這腦子怕真出了毛病。國家的退休金拿著，不缺用不缺花的，居然想出這么個餿主意，要承包柳溪河堤。

承包河堤，干啥？我問，莫不是要種植果樹，成幾十里經(jīng)濟林帶，退休后二次創(chuàng)業(yè)？

創(chuàng)啥業(yè)？有他這種創(chuàng)業(yè)的么？父親說，你明哥想，走種植業(yè)這條路倒也對，既穩(wěn)定又長遠。哪曉得你舅象是腦殼上有包，居然承包長堤來種垂柳和麻柳。

啥？垂柳和麻柳？我異常驚詫，莫不是舅真的腦子出了毛病。

父親說，一年一千元的承包款，種那分錢不值的雜樹，哎……

明哥難道就答應(yīng)了？我問。不答應(yīng)哪成？不答應(yīng)你舅就尋死賣活！你舅說，每月幾百塊的退休金，還抽不出一百元的上繳款？父親說，行善積德也沒有用這種法子的嘛，簡直不可思議！

我便暗地里下決心，一定要為舅找一位好一點的醫(yī)生，治治他的病才行。

醫(yī)生終于找到了，是小城的名醫(yī)，專治老年人綜合癥。

我便打電話同父親商量。父親說，怕一時不行，你舅天天同你明哥忙著栽樹、澆水、扎籬笆呢，怕是不會領(lǐng)這個情。

我便決定親自帶醫(yī)生回老家去為舅治病。

就在決定回鄉(xiāng)的那天早上，我在翻閱《縣志》時意外地看到如下記載：1966年6月13日，歷年罕見的大洪水流經(jīng)我縣，縣內(nèi)龍泉、川河兩公社因濫砍亂伐嚴(yán)重，柳溪河段堤壩年久失修，損失慘重，死12人，經(jīng)濟損失80余萬元……

簡直不敢相信，我那當(dāng)了一輩子教師的老舅，居然會干出這樣的事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乘上了回鄉(xiāng)的客車，與我同行的，當(dāng)然不是那位名醫(yī)，而是在林業(yè)和水利部門工作的兩位朋友，他們都是在行業(yè)里有名的“專家”！

（《微型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入選新課程語文導(dǎo)刊寒假語文閱讀試題，入選全國中學(xué)語文閱讀專項訓(xùn)練試題，入選全國中考語文模擬試卷，入選《過目不忘的50則進入中考高考的小小說》等選本）

拒絕

我回去的時候，父親正在老家的院壩里發(fā)呆。

幾根傾斜的柱子，讓人不敢多看。

見我回來，父親突然來了精神。但這樣的神色僅在父親臉上存留了幾秒，便逝去了。

我理解父親的苦處，祖輩留下的老房子，在父親眼里，該是何等的重要啊。不是為了守它，父親或許早就隨我們進城了。

多年來，父親都以看守祖輩留下來的老房子為由，單獨在老家生活。這次，我在心里暗喜，或許就是個絕好的機會吧。

父親說，我找你三表叔看過了，這房子還可以修好。

我心里一驚！三表叔在老家有點名氣，全村大部分舊房子都是他帶領(lǐng)人修建的，他的話，父親會信的。

我看了看父親，沒作言語。我說，我先去轉(zhuǎn)轉(zhuǎn)。

逃過父親的視線后，我轉(zhuǎn)向朝三表叔的家走去。我必須盡力說服他，讓他阻止父親再修整舊房。不然，父親余下的時光，還將在老家度過。

沒想到，曾經(jīng)受過我的無數(shù)恩惠的三表叔，居然拒絕了我！

三表叔說，沒辦法啊，侄子，你爹那脾氣，沒辦法啊。

回去之后，父親說，我準(zhǔn)備今天開始修整房子了。你幫我做做下手吧。

說完，父親便開始在院壩邊調(diào)泥巴了，父親的身板大不如以前了，他每和一下泥，都能看出力不從心。

我頹然地坐在了老家的院壩邊?；叵肫饋?，我已經(jīng)20多年沒做過農(nóng)村的體力活了，看到這些心里就發(fā)怵。

我走到房屋拐角處拿出手機，給在老家鎮(zhèn)上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同學(xué)打電話搬救兵。

同學(xué)告訴我，我們家是前幾天定下的重災(zāi)戶，志愿者下午就可以到。

沒想到，當(dāng)父親知道我搬救兵的事后，突然大怒。他說，你不愿意修就算了，還去搬救兵，你這不是給政府添亂么？！昨天，你那個鎮(zhèn)長同學(xué)已經(jīng)派人來過了，我沒有答應(yīng)。就這么大點事，還搬救兵？象青川那些重災(zāi)區(qū)的人，不是要去天上搬救兵？虧你這么多年在外面跑，遇事咋就不曉得個輕重緩急？說完，父親又開始忙活了。

我獨自無語。

我想，等下午人到了，父親也就不會再拒絕了。

下午，同學(xué)帶著幾個人，還帶來了方便面、被褥等救災(zāi)物資。父親看見他們，臉?biāo)⒌囊幌戮桶琢?，稍傾，又滿臉通紅。

父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頭埋得很低，我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手足無措。父親將大家讓座到院壩的街沿上，回屋去取出了一包皺巴巴的香煙，給大家散了。而后爬上園子里的蘋果樹，采摘了一籃早熟的蘋果。沒想到，父親此時的身手，會那樣的敏捷！我在心里長長地舒了口氣！

就是像你想到的那樣，父親拒絕了所有人，拒絕了所有救災(zāi)物質(zhì)。我滿面愧疚地向大家道歉，同學(xué)說，你父親，我們理解，多年前，他就是全市的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這樣的大事面前，他這樣的老干部高風(fēng)亮節(jié)，也屬正常！你可能不知道吧，就在“5.12”的第二天，你父親就向災(zāi)區(qū)捐款1300多元，還強行要當(dāng)志愿者，我們沒辦法啊，他吃住在現(xiàn)場，20多天啊。他肩上和手上的傷，就是救災(zāi)時弄的。

我感到了一陣眩暈！每次，父親在電話里都說，他在老家干這干那，一切都好……

我默默的來到父親身邊，問，你的傷，好些了么？

父親愣了一下，說，知道了??？沒關(guān)系的，早就好了。

我說，這么大的事，你該告訴我們?。?/p>

父親說，自己身上的肉，還不清楚么？幾天就好了！

我回屋取了把鋤頭，默默地與父親一起和泥。

父親長時間地盯著我，抬頭看時，他滿面微笑，我還看見，有淚從他的臉頰走過。

回到成都的第二天，父親打來電話，問我還累不累。他說，我是共產(chǎn)黨員，國家干部，國難當(dāng)頭，盡到了自己的責(zé)任，我問心無愧！

短時的沉默后，父親說，你給你的同學(xué)鎮(zhèn)長說說，不是我們這些退休老漢不給他面子，救災(zāi)物質(zhì)要用到最需要的人身上，不要搞平均主義。他給我們家評了，還不是看你的面子？

我說，嗯。

父親又說，還有，我老了，有些話還得給你先說說，這是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我們羅家祖祖輩輩，就沒有一人吃過國家救濟，再大的災(zāi)難，都是盡力自救，只要挺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我長時的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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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閃亮

朋友云喬遷新居，邀我們幾個老友一起聚聚。

那是六月的一個周六下午，我們按照云發(fā)來的定位，相邀前往。

算起來，這是云在成都換過的第三套居所了，像我們這種依舊住著首套按揭房的朋友，想起就汗顏。

先說說云。云與我們同鄉(xiāng)，從小一起長大。算起來，我們而今同在成都工作和生活的老友中，云屬于那種天生就有一股匪氣的人。他家境很好，是老家小鄉(xiāng)鎮(zhèn)上的“高干子弟”。但云從小卻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作為當(dāng)時的公社書記，云的父親對云的管理十分嚴(yán)苛，按照云自己的說法，他年幼時就是父親眼中的“少年犯”，沒有或許，絕對是。云給我們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他父親拿著長長的樹棒，攆著哇哇亂叫的云在場上瘋跑的樣子。

云這套新居的豪華，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的想象。但我們管不了這些，依然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樣，拖著拖鞋在云的家里亂串。

云說，你們幾個文化人，去朝拜一下我的新書房吧。我們哄堂大笑。

我說，你一暴發(fā)戶，什么時候變成儒商了？錢多到?jīng)]處花，想用博大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來洗滌自己骯臟的靈魂了？

朋友們又一陣哄笑。

云的書房比我想象中的還大，幾乎有我們幾位朋友的書房的三個那么大。云把靠墻的兩面，設(shè)成了齊頂?shù)臅?，一面，擺上了各類裝幀精美的書籍，另一面，是他這些年搏擊商海獲得的無數(shù)榮譽。在靠窗的一面，則放上了書畫家使用的行頭，頗有些陣勢。朋友東是小有名氣的書畫家，他說，搶我們飯碗是不？像你這種人，一生練好五個字即可：你的名字，還有，同意！大家又一陣笑。

我們的目光同時落在了云的桌子上，那是一片殘缺不全的瓦片，在我們老家隨處可見的廢物，在云這個高檔的居所里，顯得那么黯淡無光。搞古玩的朋友勇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他扶了扶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多少度的、有著與啤酒瓶瓶底厚度相似的眼鏡，像鑒賞出土文物那樣，將那片殘缺的瓦片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然后他豎起大拇指，拖長聲調(diào)說，秦磚漢瓦啊，漢瓦，絕對的漢瓦！他的動作太夸張，那副占據(jù)他整個臉三分之一的眼鏡，差點從他那瘦小的鼻梁上滑落下來。

云大吼一聲“不”，滿臉嚴(yán)肅。那表情不亞于當(dāng)年在校園的操場上向?；ㄇ蠡椤ＫD了頓說，在我心里，這塊瓦片，是我生命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無與倫比！

云便表情凝重地講了后面的事。

那一年，我讀小學(xué)二年級。那天，不想上學(xué)，我便躺在床上裝起病來。不知何故，中午，孫大書記（這是云當(dāng)年對其父親的稱謂）回來了，與他一同到來的，還有我那當(dāng)赤腳醫(yī)生的二爹。孫大書記站在門口不說話，二爹快步走到我身邊，量體溫、把脈搏，幾分鐘下來，二爹收拾好印有紅十字的皮箱，搭在肩上。二爹看了看孫大書記，搖了搖頭。然后，滿院子人就可以聽見我殺豬般的嚎叫了。孫大書記用右手倒提著我，左手就與我身上凡是可以弄出響聲來的地方，親切交談。他走進我家堂屋，用左手提了把鋤頭，右手依然倒提著鬼哭狼嚎的我，向屋后的竹林坡走去。我婆婆大呼小叫地跑過來救駕。孫大書記一下子橫起鋤頭，對婆婆、也對著院子里那些來勸說的鄉(xiāng)親：誰今天來勸，我就和他拼命！

大家止步了，哪個敢得罪孫大書記啊。

我像一條空空的蛇皮口袋，被孫大書記丟在了院后竹林里人們丟廢棄的磚頭瓦塊的土坡上。

給老子挖！孫大書記嚎一聲。在這里，開出一塊地來！

那一年，我9歲啊。我當(dāng)時感覺，鋤頭，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好使用的工具！我每挖下一鋤，手掌和手背便鉆心地疼痛。很快，我的手掌全部磨起了泡，兩個手臂，怎么也抬不起來了。婆婆在旁邊剛喊出“算了吧”，下半句就被孫大書記的眼神彎了回去。

當(dāng)時，我真的有了想死的心。挖地，怎么會這么難?。?/p>

停！不知過了多久，孫大書記喊了一聲：念書？還是挖一輩子地？孫大書記看都不看我，問。

我要念書！我要念書！我?guī)缀跏怯帽M了全身的力氣，喊了出來。

走！

孫大書記一晃一晃地在前面走，我像一條被打折了腿的狗，一偏一斜地跟在他后面，朝學(xué)校走去......

云的眼中，此時已滿含淚水。我忙遞過紙巾。云擦一把淚，接著講。從那以后，我才知道，上學(xué)是多么輕松的事情啊。只要不喊我回老家竹林坡挖出地來，干什么我都愿意。

后來，你們知道的，我的成績直線上升。

云說，高二時，孫大書記又將我領(lǐng)到了那片竹林里。

我們相互看了看，而后哈哈大笑！我問，你當(dāng)年向?；ㄇ蠡?，孫書記也知道了？何止是知道！孫大書記那天一把抓住了我的腰帶，當(dāng)然，他不可能像我小時候那樣，倒提著我。他氣哼哼地將我拖到了那片竹林坡上：不準(zhǔn)上學(xué)了，開荒！種出糧食換了錢，就去找她結(jié)婚！

當(dāng)然，那一次我沒有挖地。我滿面淚水地跪著向?qū)O大書記保證：再也不敢了，考不上好大學(xué)，我就在這竹林坡開一輩子荒！

我們都默不作聲。

云說，我如愿讀完大學(xué)，孫大書記要求我去哪個機關(guān)上班。你們知道，我這脾氣，是從政的料嗎？那天，我把孫大書記請到那片竹林坡，與已經(jīng)退下來的孫大書記作了長時間的交談。我向?qū)O大書記保證，我在從商的路上，一定會嚴(yán)守道德底線，絕不碰觸法律紅線。我撿起這片瓦片，對孫大書記說：只要你發(fā)現(xiàn)我不對，你就用這瓦片砸我的頭！

云的書房里雖然有無數(shù)的獎杯獎狀，但此時，我們都覺得，最最閃亮的，還是這塊灰色的瓦片......

（《微型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入選全國2019高考語文沖刺——文學(xué)類文本閱讀專題（精華版））

晨曦里的那雙手

我一眼就認出他們了。盡管，我們相距，大約二十米。

這是一個冬日的早晨，我要去原單位辦事。這時的紅星路二段，還在一片沉寂之中。

我決定去我居住過一年多的雙柵子街轉(zhuǎn)轉(zhuǎn)。雖然時過幾年，我依然對那里充滿感情，畢竟，那里是我初到成都工作生活的第一站。

他們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走著。男人拉著女人，就像大人拉著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但女人顯然比男人高大健壯得多，她幾乎高出了男人一個頭。女人的步履蹣跚而踉蹌，不時還伴著任性和固執(zhí)。男人顯然是有些費力，但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攥著女人的手，亦步亦趨地向前行進。

這是我熟悉得再也熟悉不過的情景，前些年，在成都的雙柵子街上，我總能看見他們這樣在街上走著，仿佛是他們每日的必修課。

這時候，有陽光穿過高樓的縫隙，照到街道上、樹枝上，雙柵子街便在這晨曦里，別有韻味。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走過去，與他們打招呼，我被眼前難得一見的景致再次吸引，是那么的溫馨、雅致，那么的感人而多情。

說起來，他們是我的鄰居。當(dāng)時，我租住了這條街上的一套民房，恰好，與他們樓上樓下地住著。我每天出門或回家，幾乎都可以看見樓下居住的他們。屋里，常年都只有一男一女兩位老人住著，也沒見他們的兒子或是女兒，來看望他們。男人那時大約七十多歲，但精神出奇地好，你時不時還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陣陣紅暈。女人年輕些，大概五十多，但明顯看出有些智障，她整天呆呆地坐在男人為她準(zhǔn)備的那把有靠背的木椅上，望著窗外發(fā)呆。有時候，有人路過，她也會一下子轉(zhuǎn)過頭來，直瞪瞪地看著你，然后傻笑。我的小侄女來我家玩，每次都要我們接送，她才敢從樓下快速跑過。我們當(dāng)然不會害怕，因為她從不會像一些武瘋子那樣大打出手。

這女人的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她洗臉吃飯，幾乎全依賴男人，很多次，我都看見男人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女人吃飯，哄著女人洗臉。那畫面，親切而動人。我與妻常常被這畫面感動著，感嘆男人的矢志不渝，感嘆男人對女人的精心呵護。

我發(fā)現(xiàn)，男人喜歡讀書看報，我便將我們訂閱或編輯的書報，送給他讀。慢慢的，老人知道了我所從事的工作，便與我們攀談起來，漸漸的，我便知道了一些他們的故事。

但顯然，我們錯了。男人和女人，不是一對夫妻。

男人姓王，他與妻子都是成都東風(fēng)渠旁一家食品企業(yè)的職工，他們的女兒先天性癡呆，從小幾乎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但他們沒有半絲嫌棄之意，決意不再生育二胎，無論如何，都要將女兒養(yǎng)大。在他們的女兒十三歲那年，成都上游大雨，東風(fēng)渠水猛漲，那時候，對東風(fēng)渠的治理，幾乎是無序狀態(tài)。一個浪頭，將在河邊玩耍、看女人洗衣服的女兒卷入河中。女人不會游泳，她跳入水中，奇跡般地將女兒推上了岸，自己，卻再也沒有爬上來。

男人恨死了東風(fēng)渠。執(zhí)意提前退休，將家搬到了遠離河水、遠離東風(fēng)渠的市中心的雙柵子街。男人告訴我，他這一輩子，再也無法面對那條渠道，他要永遠陪伴在女兒身邊，因為，女兒的身上，有他妻子的影子，女兒，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后來，我們便將老家的親友帶給我們的特產(chǎn)，比如臘肉、干果，朋友們送給我們的禮品，諸如糖果糕點，送一些給他們，老人總是千般拒絕后才肯收下。我一直不好問及老人的收入，問及他們的生活狀況，但我時?？梢钥吹?，他們生活的艱辛！

無論晴雨，無論風(fēng)雪，老人都要在每天早晚，拉著女兒的手，在雙柵子街，在紅星路上，慢慢地行走。老人說，每天帶她出去走走，也好讓她見見周圍的世面，哪怕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然，女兒會在屋里呆傻的。

我掏出手機看看，快到九點了，我沒有繼續(xù)跟著他們。我知道，他們將從那條橫街穿出去，然后，從紅星路上繞回來。

我快速地走進街邊的超市，買了一包食品，放到我以前居住的小區(qū)那位門衛(wèi)大娘手里，托她轉(zhuǎn)交給他們，并代我向他們問好。

我沒有走那條直路到辦公室，而是繞道前行，我不想去打擾他們有序的生活。因為，老人的話語，總是在我的耳邊縈繞：我一定要想法繼續(xù)活下去，我必須死在女兒的后邊，要不然，哪怕我先死一天，她就會一天都活不了的！

轉(zhuǎn)過街口，我果然看見了他們，他們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走著。老人拉著女兒，女兒的步履依然蹣跚而踉蹌，不時還伴著任性和固執(zhí)。老人顯然十分費力，但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攥著女兒的手，亦步亦趨地向前行進。

（入選四川巴中市中考語文模擬試卷，入選全國中考語文真題匯編試卷，）

春到梨花開

父親自從那次來給我送梨后，便不再來小城。

我理解父親。“送梨事件”讓他心里蒙塵太厚。我多次以善意的謊言，來溫暖他受創(chuàng)的心，都不見效。我想，父親不會再喜歡這座小城了。

就像你預(yù)料中的那樣，父親在一個冬天的早晨，敲響了我家的門。

父親說，你出個面吧，去給你二姑說說，現(xiàn)在她連我的面子都不給了，只想聽你一句話。

父親顯然是生氣了。父親的意思，他要包下二姑的那片梨園。二姑前些年嫁到新津縣城對面的那座山上，家里種植了幾十畝梨。二姑全家都像父親經(jīng)營自己那片梨園一樣經(jīng)營他們的梨園。

二姑顯然不會輕易答應(yīng)父親。

父親說，算我白疼她了。

我打電話向二姑求情，二姑的回答讓我目瞪口呆——父親的做法更是令人費解！

父親說，你不答應(yīng)，我就到廟里去住！父親知道，我是個好面子的人。我只好答應(yīng)，幫他辦，而且一定辦好！父親才滿意地笑了。

父親一下子精神起來。他把在外務(wù)工的表哥表嫂叫了回來，把老家的幾個壯勞力叫了回來，便開始侍弄那片梨園。父親以每天高出他們幾個在外務(wù)工的工資十元的價格，給他們付錢，大家自然十分開心，也十分賣力。

父親侍弄梨園的手藝，我不會擔(dān)心。但父親接下來又要將二姑的樓房租下來，二姑和我都不答應(yīng)。父親便又使出他的殺手锏。我和二姑無語。我知道，二姑一般不會太讓父親為難，她從小就由父親帶著，小學(xué)，中學(xué)，出嫁，基本都由父親操心，幾個姊妹中，父親也最疼愛二姑。父親說，你要為難，我到城里給你們租一套房子住。房租，我出！

二姑妥協(xié)了，她留足了自己住的房間，其余的，就留給了父親折騰。折騰，是二姑說的。二姑的原話是，讓哥折騰去吧，都六十幾歲的人了，如當(dāng)我的梨園幾年沒有收成。

父親滿臉堆笑。他當(dāng)即給我們約法四章：明年春天前，不許踏入他的梨園半步；今年春節(jié)的團圓取消；不管是誰，不許打聽和走漏梨園里的半點消息；二姑和我，每人借給他三萬元錢，利息照銀行利息按季結(jié)算！

那幾月，我不知是如何度過的。我?guī)状未蚵牳赣H的消息，二姑都搖頭嘆息。二姑說，哥這次，怕是中邪了……

就在我度日如年的時候，在二月的一個清晨，父親敲響了我的門。父親站在門口揚揚手中那張紙說，去吧，在你們的報紙上給我登幾次，這個錢，你掏了吧。而且，父親說，水平再高，你也不許改動我的一個字！說完，父親轉(zhuǎn)身就走了。

父親要我登的，是幾句話：開春了，想到田壩頭走走，就來城對面的山上，這里有好多花；走累了，就去我家里歇腳，家里有很好的茶；耍餓了，可以在我家吃飯，家里有噴香的肉菜。落款是父親的姓名，地址是二姑家，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沒辦法，我去廣告部交了錢，在我們的報紙上如實照登了幾次父親的那幾句話。

接下來的事，我打算換一種方法講述。

我要講的，是父親包下二姑的梨園后七年后的事：

二姑家的樓房旁邊，現(xiàn)在又多了三幢樓房。

二姑家所在的那座山，現(xiàn)在叫梨花山（以前叫張家山）。

二姑家所在的那座山，現(xiàn)在是蒼溪縣規(guī)模最大，最熱鬧的農(nóng)家樂山莊積聚群。

二姑家所在的那個農(nóng)家樂，被命名為蒼溪縣“第一個農(nóng)家樂”。

……

我多次問及父親，當(dāng)年怎么就能想到辦農(nóng)家樂，父親總是久久地望著山對面的小城，不作言語。

還是我的二姑，那個當(dāng)年說父親怕是中邪了的二姑，解開了我心中的那個結(jié)。他說，你不要問了，問了哥也不會告訴你。我估計，哥就是那次在你那里送梨子回來后，才下了決心的，要是他早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攔他，他這幾年，也就不會這么苦了。

二姑說，哥的意思，我懂，城里人看不起他，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人家正眼看他。

（福建泉州市高考語文質(zhì)量檢測題、全國高中語文現(xiàn)代文閱讀試題、蘇教版2013年高三語文精粹訓(xùn)練題、黑龍江哈三中高三語文試卷、福建省專用2013高考語文復(fù)習(xí)專項訓(xùn)練題、2014高考語文一輪課時專練{福建專用}、福建省晉江市高三沖刺練習(xí)語文試題、北京九中高三語文試卷、中考網(wǎng)中考試題、2016屆福建泉州市高中畢業(yè)班質(zhì)量檢測語文試卷、福建省2016屆高考語文二輪訓(xùn)練試卷、全國2018屆高考一輪復(fù)習(xí)課件、全國2019屆高考一輪復(fù)習(xí)課件）

風(fēng)雪中的那雙手

一股冷風(fēng)，從半開著的門縫里魚貫而入。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但此時我顧不上那么多了，心中的怒氣，將我推出門外，重重的關(guān)門聲，發(fā)泄了我心底的一些不滿。

我與妻吵架了。傍晚漫天飛舞的雪花，像極了我此時的心境。

其實事情并不大。但妻老是不依不饒，繼而擴大聲勢。我必須避其鋒芒，來到這雪花飛舞的世界。我決定找一處小酒館，但雪花如絮，寬闊的大街上，此時像老家龍王鎮(zhèn)上夜晚的小街，少有行人。

我只得在空寂的大街上，漫無目標(biāo)地前行。

我與妻結(jié)婚，很多年了，我們之間很難得為一些小事爭吵。一場地震，再次磨軟了我們的心。地震后，我與妻的脾氣，卻明顯不如以前好了，今天就為了一件比芝麻還小的小事，我們居然爭吵得不可開交。我一直想息事寧人，但妻子那邊火氣正旺，有增無減，摔門而出是我唯一的選擇。

大街上偶爾開過一輛小車，在昏黃的街燈下，開車人仿佛也遇到了什么不快，速度是那么緩慢而拖沓。

雪花更密了，夜色凝重，街燈的亮度在雪境里，顯得那么乏力、無助。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看見朝我這邊來的那輛人力貨運三輪車的。

騎車的是一個男子，因為雪大，他穿得也厚，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坐在他身后的女人，我看得真切。那件紅花棉襖，在雪夜的街燈下，是那么的耀眼。

也許是路面太滑，或許是車子太重，我看見男人的整個身體，幾乎伏在了車把上，他身體前傾，腳下的輪子，緩慢地轉(zhuǎn)動。前面是一段小上坡，男人繞著s形，吃力地前行。

我突然發(fā)現(xiàn)，男人的兩只耳朵上，各多出了一只手來。那手將男人的耳朵，嚴(yán)實地包裹了。顯然，那是車后女人的那雙手。車子從我身邊緩慢走過時，我看見男人耳朵上的那手，還在慢慢的來回摩挲。

我的心一下子熱起來了，涌起了一種莫名的感動。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小上坡陡了一些，車子行進的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男人的腰更彎了，他嘴里哈出的氣息，在面前形成了一個白色的柱子，若隱若現(xiàn)。女人努力將自己的身體靠上去，那兩只手，牢牢捂在男人的耳朵上。我看見女人的后腰，暴露在茫茫雪野中，但女人的雙手，沒有抽出來拉一拉自己的衣服，依舊死死地捂在男人的耳朵上……

小上坡過去，就是一段平整的路面。男人與女人，在這雪野中，成了一道美妙的風(fēng)景。

我就這樣一直跟著，不知走了多遠。

我感覺自己完全融入了這夜色，融入了這不可多得的畫面。

男人終于將車，?？吭诼愤?。離他不遠處，是一片平房。

我知道，這是地震后修建的過渡板房，許多受災(zāi)的民眾，都安排在這里。男人將車停好，將女人從車上扶下來。他從車上拿下一根拐杖，遞到女人的腋下。我這才看清，女人只有一條完整的腿！另外一條，從膝蓋以下，就沒有了。也許是路滑，女人晃了一下，險些跌倒，男人忙伸出他的右手，抓住了女人，女人的雙手，迅即抓住了男人。就在那一瞬間，我的心降到了冰點！男人，只有一只手！左邊那空空的袖管，在女人抓住的那一瞬間，飄了起來！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看見男人扶著女人，將女人的一只手，夾在了自己的腋下。女人依偎著男人，慢慢朝板房走去。

我仰面朝天，雪下得更加密了。

我就這樣仰著頭，一任雪花飄落在我的臉上。

良久，我轉(zhuǎn)過身，加快腳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趕回家，將我看見的一切，說給妻子聽！

我想，等我講完看到的這些后，風(fēng)雪，早就停下了。

（原載《短小說》《四川文學(xué)》，被《文學(xué)報》《意林文匯》《感悟》《青年文摘》《愛你》等轉(zhuǎn)載，入選《格言20年精華全集》《中國微型小說排行榜》《中國百年微型小說精選》《中國微型小說精選（中、英文版）》等選集，入選《2021年安徽省萬唯中考試題研究.語文》，2020年安徽省合肥市包河區(qū)九年級期中語文試卷，入選安徽省2020年中考語文模擬試卷等）

殘陽下的那雙手

回頭望望天邊，斜掛的夕陽透過樹的縫隙，撒到我的身上，斑斑點點的，景色甚是迷人。我選擇了步行回家,盡管，故鄉(xiāng)早已鋪上了在山區(qū)罕見的柏油路。

這條小路成坡度蜿蜒向上。正值麥?zhǔn)諘r節(jié)，我想以步行來回味曾經(jīng)的歲月。再就是，我昨天與父親聯(lián)系過，他說他今天開始收割麥子了。麥田，就在這條路的邊上。

哥嫂常年在外地打工，母親去世后，我多次勸說父親來成都與我們同住，但父親態(tài)度十分堅決，他說，他至少要在老家陪伴母親三年，他走得太遠了，母親會擔(dān)心。但三年早已過去，父親依然不愿離開故土。我們只好依了他。

我背起背包，開始了向上的行走。背包里，有妻子特意在成都準(zhǔn)備的一些夏天必用的藥物，一些滋補的藥品，還有十雙嶄新的白手套。妻子說，爹一定還戴著去年的舊手套，肯定早已是“漏洞百出”了，她的手本來就不好，再不細心保護一下，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想到這里，我的心里便堵得慌。父親那雙手，是怎樣的讓人心底疼痛啊。

父親那雙手殘缺不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左手無名指就莫名其妙的少了一截，婆婆告訴我，要養(yǎng)你們哥弟四個，你爹想多學(xué)一門手藝，多掙點錢，去學(xué)石匠，被石頭壓斷的。

后來，我上了小學(xué)，父親又去買了打米磨面的機器，給鄉(xiāng)親們打米磨面，掙點錢補貼家用。那一天，父親在壓面機前忙碌，他想將機器上剩下的那點面渣，一點不剩的給別人壓成面條，他用手朝面槽里刮，一不小心，手被夾入滾動的機器。

后來，人們說幸虧父親好事做得多，只丟了一截右手的中指頭。當(dāng)時，放在面槽邊上的木制鏟刀，被父親的袖子帶入面槽，迅速止住了機器的轉(zhuǎn)動，才免了更可怕的悲劇發(fā)生。

再后來，我上了中學(xué)，幾個哥哥也正是花錢的時候，父親便在二爹的帶領(lǐng)下，上山去挖天麻杜仲等藥材去市場上賣。那天中午，我看見二爹背著父親瘋跑回來，父親的臉色白得嚇人，左手腫得老高，手臂上被面葛藤纏得發(fā)烏。二爹把父親扶坐在街沿上靠柱子坐下，瘋跑著回屋背出他的藥箱，快速給父親洗了洗左手那個小拇指。我已經(jīng)認不出那是手指了，那簡直就是一截黑得發(fā)烏的蘿卜。二爹命令我們在場的人轉(zhuǎn)過身去，父親一聲慘叫后，我們回過身來，父親的那截小手指，已經(jīng)掉到了地上。母親便賣了二爹的不依。二爹沒好氣地說，要指頭還是要命？在場的人、包括婆婆，都不敢應(yīng)聲。因為二爹是遠近聞名的赤腳醫(yī)生，他關(guān)于醫(yī)藥上的話，在我們山區(qū)就是權(quán)威。后來才知道，父親在山上被毒蛇咬傷，無藥可治，是二爹果斷切掉父親那段被咬傷的手指頭，才保住了父親的性命。

每次一想到父親那雙手，我的心里就陣陣刺痛。十指連心啊，現(xiàn)在都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忍住了那三次劇痛的！

我沒有歇息，一鼓作氣走了五里山路，父親的麥田近在咫尺。為了給父親一個意外的驚喜，我昨天在電話里，沒有告訴父親我會回來，我喜歡看父親每次看到我突然站在他面前時，那孩子般喜悅的表情。

爬上田埂，父親果然在割麥，與幾個鄰居老人一起。我知道，老家現(xiàn)在在家的人少，老人們從來都是互助作業(yè)。我躡手躡腳地往他們身邊移去，一個老人直起腰時發(fā)現(xiàn)了我，我示意她不要出聲，繼續(xù)躡手躡腳地向父親身邊移去，老人滿面堆笑的看著我，我看到了久違了的母親的微笑。

我走到父親身邊蹲下來，父親依然在忘我的割麥，他額頭上的汗水，也止不住他揮舞的鐮刀。我輕輕的叫了一聲爹，父親一驚，那如彎月的鐮刀，在我的眼前一晃，便從他的左手上劃過。父親吃驚地看著我，直起身說，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但隨即他的臉上便綻開了笑容。我看見有紅色的血液，從父親的左手上滴下來。我很是愧疚地放下背包，以比當(dāng)年二爹的速度還快的速度，取下父親左手上那雙真的漏洞百出的手套，從背包里取出妻子備下的酒精、紗布，替父親清洗、包扎傷口。

幾個老人都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準(zhǔn)備幫忙。我說，我來吧，我能行。我像一個技術(shù)嫻熟的醫(yī)生，慢慢地替父親包扎受傷的那根食指。我一邊包扎，一邊輕輕地往傷口上吹氣。這是怎樣慘不忍睹的一雙手啊，殘缺不全，滿是傷口，甚至彎曲變形到無法正常打開。那一道道傷痕，猶如一把把尖刀，劃過我的身體。

我感覺自己在完成一個偉大的工程，小心而緩慢。傷口包扎好后，我從背包里拿出嶄新的手套，先發(fā)給其他幾位老人，然后，我用折疊剪刀，將一只手套的食指的根部剪開一半，然后繞開那個受傷的指頭，慢慢將手套戴在了父親的手上。

我做這一切的時候，父親沒說過一句話。他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從他手指和那只手的顫動中，我知道，父親的心底一定是百感交集。

我抬起眼看父親，他的雙眼通紅，眼眶里，淚光閃動。我說出了至今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就像話劇臺詞的一句話：爹，你這雙手，是為了我們兄弟幾個受的傷，你苦了一輩子，今天，你就靠在我的懷里，痛快的放聲哭一次吧！

我一把摟過父親，緊緊抱著。我感覺父親全身都在顫抖，很快，我的肩頭，便有液體不斷滴下，在我的文化衫上，浸潤開來。這時候，殘陽剛好靠近山邊，我感覺自己，又像小時候的旁晚，靠在了父親的肩頭。父親那雙殘缺不全的手，在我的背上，來回撫摸......

（原載《文學(xué)報》，被《情感讀本》等轉(zhuǎn)載，入選多種選本。入選2021-2022學(xué)年江蘇省泰州市興化市九年級（上）期中語文試卷，入選部編版2020年秋學(xué)期九年級語文期中學(xué)業(yè)測試試卷）

牛奶

在故鄉(xiāng)小鎮(zhèn)赴完喜宴，我們必須連夜趕回成都上班。

返回前，得先去父親家里道個別。

天冷，父親已經(jīng)打開天然氣取暖了。見我們要急著趕回去，父親有諸多不舍。他叫我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趕回成都。但成都畢竟與故鄉(xiāng)相距數(shù)百公里，怎么也得四個多小時車程。

見我們執(zhí)意要返回，父親和黎阿姨忙著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核桃、花生，拿出一袋剛從園子里挖回的蔬菜。父親轉(zhuǎn)身進屋，拿出兩盒牛奶，放進火爐旁的鍋里。我這才看清，鍋里已經(jīng)熱著兩盒牛奶。很顯然，這是父親為他們自己準(zhǔn)備的睡前飲料。

母親去世幾年后，在我們的促成下，父親便和黎阿姨一起生活了。

幾分鐘后，父親拿出鍋里的牛奶，要給每人發(fā)一盒。我和妻子都沒要，說，剛吃完飯，哪里喝得下這些啊。

兒子和她的女友都沒有客氣，很爽快地接過了牛奶。兒子還拿著牛奶，翻來覆去地把玩。

其實，鍋里只有四盒牛奶，我和妻子是想省著讓老人們喝。

我看了看兒子，兒子也看了看我。

我估計，他讀懂了我的眼神。但兒子只是一笑而過。

父親忙著勸說，快喝，待會兒又涼了。大冷的天，喝冷東西，傷胃。

兒子說，待會兒喝，現(xiàn)在還飽著呢。

我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很不舒服地說，不喝就放回鍋里，等會兒你爺爺們自己喝。

兒子沒有回應(yīng)。

按理說，兒子的情商還是很高的，他此時為啥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我們每天都在喝著不同品牌、不同包裝的牛奶。而父親和黎阿姨，因為身體原因，只能喝這種純牛奶。他們自己老是舍不得買，總說，一天三頓飯吃飽，營養(yǎng)就夠了。我們只得隔三差五地給他們買些回去，且是在我們無數(shù)次電話督促和追問下，他們才勉強養(yǎng)成了睡前喝牛奶的習(xí)慣。

父親抬腕看了看表，說，你們確實要回去，就抓緊出發(fā)，路還遠，路上慢點開車。

我們便起身告辭。

兒子看了看她女朋友，對父親說，爺爺，這種牛奶，你家里還有好多？

父親說，估計不多了。咋的？

你全部拿給我們吧，我們路上喝。

我的頭嗡的一下大了！

父親連忙跑進屋內(nèi)。他搬出一個牛奶箱子，說，就這些了，估計還有七八盒。

兒子說，那我們?nèi)磕蒙?，路上，就可以不買水了。

父親連聲應(yīng)著，好，好?，F(xiàn)在曉得節(jié)約了，好！我去找個袋子。

我看見兒子將箱子里的牛奶，裝進了那個袋子。然后，他打開鍋蓋，連鍋里的那兩盒，也一并放入了袋子。

我感覺我的血要噴出體外！

時至年關(guān)，加之他的女朋友也在場，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憤怒，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