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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制藥公司坎德爾的海蝸牛實驗

 洛成往事 2022-04-28
www.心理學空間網

記憶制藥公司坎德爾的海蝸牛實驗

1980年代,洛夫特斯根據“事實”(fact),斷定沒有一種神經反應機制可以產生壓抑記憶的作用,從而發(fā)展其他論點。哥倫比亞大學醫(yī)學教授坎德爾則不認同洛夫特斯的觀點。他進行多項實驗,為沉寂多時的弗洛伊德心理分析論帶來一番新氣象??驳聽栐敬蛩銓9バ睦矸治?,盡管后來醉心于人腦生理的研究,但仍使心理分析榮景再現,引起心理學界熱烈思辨。他進行一系列實驗,找出記憶運作的模式,了解到腦部細胞錯綜復雜的機制??驳聽柆F年77歲,依然活躍在心理學界,亦是本書介紹之心理學家中,最為年長的一位。他采取最新穎的研究方法,率先探究最不為人知的領域,為心理學指出未來走向。他倡議尋求最簡便可行的方式,來研究復雜神秘的人類心智。

1953年,手術日天氣炎熱,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哈特福德市(Hartford)。年輕的亨利 Henry Molaison 患有嚴重癲癇,頻頻發(fā)作,生活幾乎停頓。他若不是在癲癇發(fā)作中煎熬,就是在回想尚未發(fā)病前的生活,那時他雙手穩(wěn)定有力,還能到森林里射擊打獵。亨利病情的嚴重程度使他的家人都難以置信。他發(fā)病口吐白沫時,父母總要使勁才抓得住他。吃藥、運動、禱告都沒用。后來哈特佛醫(yī)院的斯考維勒醫(yī)生(Dr. Scoville) William Beecher Scoville,建議這家人參與一項醫(yī)療實驗。他們答應了。

亨利一家人不認識斯考維勒醫(yī)生,不知道他熱中前腦葉白質切除術(lobotomy),他帶著截斷腦葉的工具前往附近多所精神病院,總共為三百多名病人進行此項手術。斯考維勒外貌俊俏,斯文有禮,想必這家人都感受到了。但他們不知道這位即將為亨利動手術的醫(yī)生,有時候相當膽大妄為??臻e時他喜歡開著紅色跑車,在康涅狄格州的寬闊公路上超速急馳,后頭還有警車窮追不舍。他出手闊綽,曾跳上行駛中的雪佛蘭轎車并攀附在車門邊的踏腳板上向女友求婚?!八莻€發(fā)明家,永不滿足現狀。他外表看似膽大妄為,貪得無厭,其實他一直在尋找更好的方式做事情”。這是一位同事對他的描述,刊載于《神經外科期刊》(Journal of Surgical Neurology)。

亨利就要把大腦交給這樣的人動手術。斯考維勒心中另有打算,亨利卻一無所知。他認為亨利的癲癇頻頻發(fā)作可能是大腦顳葉深層受到刺激,此處即海馬回,一般認為是腦部的即時反應區(qū),只需片刻,零星火花就能引發(fā)燎原大火。斯考維勒建議亨利割除海馬回,并表示他之前為若干癲癇病患實行同樣手術,術后都未再發(fā)作。斯考維勒只告訴亨利手術的療效,然而先前接受手術者都是重度精神病人,因此這項手術對正常人會造成何種傷害還不得而知。而這點他卻略而不提。

當時,學界對腦部的了解仍相當有限。有位精神病醫(yī)生發(fā)現,精神病人乘坐顛簸的火車時會平靜下來,于是他嘗試搖晃病人,并逐漸將時間拉長,以此治療精神病。有些醫(yī)生相信,瘧疾可治愈精神分裂癥。1929年,知名心理學家拉什利(Karl Lashley)移除活鼠腦部的不同區(qū)域,發(fā)現其記憶似乎不受影響。他因而主張,腦部并無掌管記憶的專區(qū),整個大腦皮層外圍均具有記憶運作的功能,不限于特定部位。斯考維勒也接受這種說法。

斯考維勒根據這項假設,毫不遲疑決定移除亨利的海馬回。手術室很冷,亨利意識清楚地躺在手術臺上。因為腦部沒有神經,所以手術進行時病人意識清醒,只有頭皮局部麻醉。麻醉劑從針頭涌出,注人亨利的頭皮,斯考維勒隨后走近手術臺,拿起手術器具,在眼睛上方鉆兩個洞,再將細小的手術刀伸人洞里,探觸到亨利的大腦,掀起前額葉。手術每個步驟,亨利都感受得到。

手術室很安靜。偶爾聽見斯考維勒叫喚護士遞送用品。此外,一片寂靜。斯考維勒注視亨利,仿佛看到頭蓋骨下的大腦,珊瑚礁般粉灰色的腦皮質層包覆在腦膜里,無數細胞成簇聚集,形成宛如風信子的角錐體,里頭滿是微小的神經元。斯考維勒將一根銀色導管緩緩插人,深入亨利大腦里層。還在規(guī)律振動的腦部,兩側各有一個粉灰色形似海馬的物體,史考維爾將這兩塊組織吸出,整個海馬回就此移除。此時,他大腦內部出現兩個邊緣參差不齊的空缺,那里曾經是海馬回的所在。

斯考維勒摘除海馬回時,亨利當時意識清醒,反應還很靈活,不知他有何感覺。當時還沒人知道,海馬回是人腦儲存記憶的主要場所。導管一吸,亨利是否也感覺到過往記憶隨之遠去?他發(fā)現自己已進人遺忘的國度?是突然一陣寒意籠罩全身,還是逐漸滑落無底深淵?喜怒哀樂、甜蜜溫存、傷痛心酸,一切化為烏有?

手術過后,亨利癲癇發(fā)作次數明顯減少,但記性也越來越差,幾乎完全記不住事情。護士才剛把名字告訴亨利,隨后離開幾分鐘,亨利馬上就不記得對方。他認得自己母親,但手術之后才認識的人、知道的事,沒多久就忘光了。50年后,亨利還是這樣。他年事已高,目前住在麻省理工學院附近的安養(yǎng)中心。他母親于1960年代過世,但亨利每次聽到別人提起這件事,他都以為母親才剛過世,一再失聲痛哭。他一直認為美國總統(tǒng)還是杜魯門,他沒辦法和安養(yǎng)中心里的人交朋友,因為他就是記不住對方的長相或聲音,也無從由此獲得情感慰藉。相關醫(yī)學文獻中,亨利簡稱為H.M.,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卻愛莫能助。

手術后幾周,亨利心智錯亂的情況仍未見改善,斯考維勒醫(yī)師才發(fā)現,他的確移除了引起癲癇發(fā)作的源頭,然而也在無意中截斷所有記憶的源頭。他應該感到些許內疚,然而手術結果在科學上的意義更讓他感興趣。這項膽大妄為的手術指出,拉什利錯了,大錯特錯!盡管當代科學家也認同,腦部各處皆能進行記憶運作,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海馬回顯然是記憶的寶庫,沒有海馬回,亨利只能活在無所依靠的當下。斯考維勒盡管懷有雄心壯志,實驗結果卻如此難堪,不過他還是將結果公諸于世。斯考維勒碰觸到的既非抽象的心理作用,也非迷離虛構的內容,而是承載記憶的實體組織。記憶也有實體形象,位在心靈地圖的某處。過去在這里,未來在那里。記憶,在海馬回,在大腦皮層下,在斯考維勒的金屬導管中。

米爾納也許是世界上最了解亨利的人。她和我談起了亨利的案例。1957年,斯考維勒發(fā)表手術結果,手術過程讓米爾納驚駭萬分,不禁想親眼一看究竟。米爾納當時追隨知名外科醫(yī)生潘菲爾德研究記憶。潘菲爾德以電極刺激癲癇病人腦部的不同區(qū)域,逐一觀察是否產生觸覺、嗅覺、視覺,從中歸納出哪些部位掌管何種知覺。實驗結果分別寫在便條紙上。

米爾納也許有意自立門戶,也許她已厭倦繁瑣的紙上作業(yè)。據她表示,她一聽到亨利的案例,便順手抓了一疊記憶測驗,趕搭第一班火車前往哈特佛。她看過許多記憶喪失的病人,但亨利則是歷來研究失憶癥的最佳對象。

米爾納想知道亨利失去哪些心理能力,不過她更想知道亨利還剩下哪些能力。例如,亨利記下得五分鐘前的對話,但他還會走路,這也算是某種型態(tài)的記憶。亨利早上起床不會主動去刷牙,但只要把牙刷塞給他,他自然而然就會動手刷牙。這種情況很像陶醉音樂中的演奏家,無須思索,旋律就從指尖流淌而出,手指仿佛自有意志思想。

米爾納針對亨利進行為時多年的測試與觀察。她以亨利為證,提出若干有關記憶運作的重要主張。海馬回顯然貯藏了個人經歷的重要細節(jié),甚至可稱之為意識的核心(the core of consciousness)。但腦部另有一個記憶系統(tǒng),米爾納稱之為程序記憶(procedural memory)或潛意識記憶(unconscious memory)。即使我們想不起對方名字或長相,依然知道怎樣騎腳踏車、抽煙。亨利講不出自己幾歲,也不認得鏡子里的人就是自己,但若帶他回老家哈特佛市,只見他在巷道間來回穿梭,不一會兒就找到以前的住所。這些他都記得,但卻說不出所以然。亨利的案例證實,人腦神經中樞的確存在著弗洛伊德所謂的潛意識反應。但神經元如何運作,還不得而知。

米爾納提出的記憶理論并非直接來自于觀察神經元對記憶的影響,而是間接觀察亨利個人表現的記憶反應,并加以歸納推論。米爾納根據長期追蹤亨利的研究結果,得知記憶運作至少分為兩個層面,這項發(fā)現是她對心理學界的惟一貢獻。此后有關記憶的研究也多以其研究結果為基礎,陸續(xù)找出腦部其他類型的記憶系統(tǒng):包括:程序記憶(procedural memory):動作技能的潛意識記憶;語義記憶(semantic memory):理解事物內容的記憶;陳述性記憶(declarative memory),對知識信息的記憶,包含自身相關的種種信息。另有學者甚至認為,不同類別的記憶各自儲存在不同的記憶區(qū)塊里。水果的記憶由某條神經主管,蔬菜的記憶由另一條神經主管,貓的記憶在這里,狗的記憶在那里。由此觀之,我們的世界似乎全都壓縮在大腦皮層里。

坎德爾從不避諱自己喜歡化繁為簡,將復雜的現象化約為簡單的描述。他認為科學研究并非完整的有機體,而是許多個別的部分。他認為要了解記憶的奧秘,必須先知道細胞如何傳遞信息。

坎德爾原先專攻心理分析,但他在醫(yī)學院四年級聽到亨利的案例讓他大為震撼,因而決定轉赴馬里蘭州貝塞斯達(Bethesda)的美國國家健康研究院(the 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NIH)攻讀博士學位。當時他觀察并記錄貓腦部海馬回細胞的狀況。72歲的坎德爾表示:“我蠻適合從事研究工作,我不知道這方面的天分從哪來的!”

坎德爾生于維也納,父親是玩具工廠負責人,他童年生活相當優(yōu)渥。不過1938年希特勒出兵進占維也納,情勢瞬間改變。坎德爾曾經歷“水晶之夜”事件(Kristellnacht)①,他還記得當時滿地玻璃碎片,后來德軍甚至強迫猶太人拿牙刷把馬路刷干凈。

這次事件對坎德爾決定終身致力于研究細胞與記憶的關聯有何影響?坎德爾說:“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仍在逃避這起事件。我可以不帶任何感情地告訴你我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我很幸運,雖然被送進集中營,現在仍能在這里跟你談這件事,心里絲毫不覺得害怕。”

1939年,坎德爾舉家移民美國,定居紐約。在80里外的康涅狄格州,住著與他年紀相仿的亨利,兩人的童年卻極不相同??驳聽栂喈斅斆鳎髞磉M入哈佛大學就讀。盡管幼時遭受創(chuàng)傷,卻沒有影響他的腦力發(fā)展,他不斷吸收新知識。此時亨利癍癇開始發(fā)作,還因此輟學。亨利的腦細胞熱烈活躍,卻引發(fā)負面的結果。亨利和坎德爾素昧平生,但兩人的生命也許曾在某個時空中交錯,那是人類心靈或肉體所不及的境界。所有生命也許都曾在此交會接觸,但我們并不知道。

大學期間,坎德爾醉心于精神分析,但進人醫(yī)學院后,神經科學讓他轉移目標??驳聽栒f:“精神分析與神經科學竟然如此契合,這是我想都沒想過的事。弗洛伊德畢竟也是神經科學的專家。精神分析著重記憶,而我則試圖解釋記憶的運作機制。我認為一定可以找到精神科學上的證據,印證精神分析的各項論點?!?/p>

坎德爾外表迷人,系著鮮紅領結,穿著背帶褲。將精神分析與神經醫(yī)學兩個獨立領域相互結合是他的興趣,而非首要目標。他最重要的職業(yè)要從四十多年前進入國家健康研究院的實驗室開始。他致力研究海馬回的神經細胞,試圖找出記憶的生理學基礎。這項任務并不簡單,因為海馬回包含數百萬神經元,小寫字母o這么小的區(qū)域,即可容納數千個神經元。坎德爾要耗費數年才能徹底了解整個精細復雜的結構。他勢必得另辟蹊徑?!?0世紀五六十年代,許多生物學家、心理學家普遍認為,要研究人類學習行為,不能依賴簡化的動物實驗,動物的行為模式卻要套用于人,這一定行不通。但我認為這種顧慮是無謂多余的。凡是神經系統(tǒng)會隨經驗增長的生物,學習型態(tài)大同小異,必能從細胞與分子的作用分析出學習的基本型態(tài)。所以即使只針對無脊椎動物進行研究,結果也能有效適用于其他動物?!?/p>

坎德爾秉持此一信念,尋找適合研究的動物,最后選擇了海蝸牛。海蝸牛體型略大于一般蝸牛,只有兩萬多個神經元,大部分以肉眼即可看見。坎德爾說,海蝸牛不僅研究容易,且其神經系統(tǒng)與人類相同,歸屬于同一個食物鏈??驳聽栒f:“要了解極端復雜的心靈,需要髙度簡化的研究方法?!笨粗N伵B詭ё仙酿つ佨|體,爬過之處就會留下一條濕潤的白色軌跡。他決定以海蝸牛為研究對象。

坎德爾的做法如下。海蝸牛會從腹足的黏液腺分泌黏液,對其施以電擊,腺體開口就會收縮??驳聽柡屯码S即發(fā)現,可以透過習慣化(habituation)、敏感化(sensitization)、經典條件反射三種學習方式,改變海蝸牛這種生理反射。早在20世紀初,斯金納與巴甫洛夫便發(fā)表類似的結果,當時泛稱為“學習理論”,20世紀末,坎德爾稱之為“記憶”。同樣的問題,不同的包裝。同樣的主張的呈現方式不同,世人的觀感與理解也不同??驳聽柊炎约恒@研的主題界定為有關記憶的問題,掃除可能的反彈批評,他也得以專注研究人類如何保存記憶。這也許是人類世界在經歷屠殺后的首要課題。

比起斯金納的鴿子實驗和米爾納對亨利的觀察,坎德爾的研究更有重要突破。他觀察到海蝸牛學習記憶新事物時,神經元產生了何種變化。那么神經元在記憶形成時有何變化呢?自18世紀以來,許多科學家各有推論,但都苦無實證。1894年,西班牙科學家拉蒙卡(Santiago Ramony Cajal)主張神經元在學習過程會發(fā)展出新的連結,記憶就儲存在此。神經學家福布斯(Alexander Forbes)則認為記憶儲存在可由自體隨意引發(fā)的神經元連結中。近代研究記憶的學者赫布(Donald Hebb)也支持此一論點。但這些都只是理論??驳聽栔埃丛腥苏页鼍唧w事例來印證這些推論。

坎德爾訓練海蝸牛,并加以觀察測量。海蝸牛一經碰觸,黏液腺口就會收縮,他用放大鏡與攝影機觀察此時海蝸牛的神經元有何變化。他發(fā)現海蝸牛的神經元受到電擊后,會釋放出神經傳導物質,透過突觸彼此傳遞,在強化刺激與反應的連結、傳導過程中,神經元的連結也更為緊密。他分別觀察“感覺”、“動作”的神經元,都發(fā)現同樣結果:行為定型時,神經元間脈沖反應也變強。

不用則廢的說法果然沒錯。每次練習一項工作,就等于在腦部重現執(zhí)行此項任務所需的神經元網絡。反復演練、再三提醒自己,特定神經突觸之間的電化物質交流就越順暢,連結就越強烈。我也這樣認為。我家里有臺小鋼琴,第一次彈琴,我的手指笨拙不聽使喚,根本不成曲調。經過幾星期的練習我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整首曲子,旋律進行到哪里,我的手指隨之碰觸琴鍵,自然流暢,毫不困難。以彈琴為例,我至少讓兩種原本沒有關系的神經元產生連結,特定記憶就此形成。人腦相當現實,有關聯才有反應,在最常走的路徑上往來最為順暢。

坎德爾提出理論說明了記憶運作過程中的細胞反應。但也許是亨利的情況讓他還想知道大腦是如何把短期記憶轉化為長期記憶的。亨利即使切除海馬回后,依然認得母親的面容,顯示記憶在此成形,也由此傳送到他處,進人位于大腦皮層的長期記憶儲存區(qū)。亨利對母親面貌的記憶早在手術前已連結至海馬回,而且儲存在某個手術刀所不及之處。

我們每天都會接收到大量的信息,像是影像、聲音、情緒、人際互動等等。如果全數保留,我們馬上就會被記憶所淹沒。因此,我們通常只保留對過去的概略印象。例如,我印象中的爺爺家,可以聞得到雪杉香氣。每年冬天,天空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論真實與否,想到過去,我腦中自然而然浮現這些事物。我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在田里漫步,突然看到地上一個大洞,我探頭一看,只見一頂帽子在水中漂來漂去。我也記得曾經把兩罐化學藥品混合引發(fā)了爆炸,規(guī)模雖小,卻令人難忘。我記得媽媽告訴我金恩博士(Dr. King)遇害身亡,那時我還以為她說的是我的家庭醫(yī)生,因為他也姓金恩。我記得有天晚上鄰居家發(fā)生火災,7名小孩被燒死,火燒的焦味彌漫我們家里好幾個星期。

問題來了。這些記憶必須經過哪些步驟,才能從暫時留存的反應寫人海馬回,再送往他處儲存,并讓我此刻寫作時可以仔細回想?坎德爾認為必定有種機制可讓記憶由短期轉為長期,而他照例采取簡化一切的做法,這次他只用了海蝸牛的一小部分。他挖出海蝸牛的腦核,取出兩個神經元泡在溶液里。

坎德爾操弄這兩個神經元,使其彼此“對話”,一號神經元長出神經突觸,連結二號神經元,這是記憶作用的最基本型態(tài)。神經元內部含有一種“反應結合蛋白”(cAMP-response element binding protein,CREB)物質??驳聽枌⒁惶柹窠浽械姆磻Y合蛋白隔離,切斷神經元間的對話。缺少反應結合蛋甶,神經元就不會進行與長期記憶相關的活動,如:蛋白質合成、長出新突觸。

CREB究竟是什么?它是一種積聚在腦細胞的分子,作用在于刺激特定基因,制造蛋白質,強化細胞彼此的連結。簡言之,CREB就像細胞自有的強力膠,回憶就固定在細胞傳導路徑上好幾年。沒有CREB,記憶還是能維持一段時間,但相當短暫,就像只聽過一遍的電話號碼,很難記住。我們也可以說,短期記憶像是一見鐘情,突然迸出火花,轉瞬間又消逝無蹤,長期記憶比較像是婚姻,彼此牽系,甚至是相互羈絆,不會再有的想法。CREB本質上特定不變,卻有多種聯想:強力膠、膠水、快照、性行為,CREB不僅具有重要的科學意義,也帶有強大的情感作用,讓我們能夠抓得住自己。

CREB的發(fā)現堪稱心理學一大盛事。它讓各界學者首度窺見永久記憶如何形成。這也意味著人類心靈或許可任人擺布,超乎前人所能想像。當年42歲的基因科學家特利(Tim Tully)得知坎德爾發(fā)現CREB后,相當振奮。特利曾經改造果蠅基因,使其大量分泌CREB,因此造就了昆蟲界的天才:記性絕佳的果蠅。一般果蠅不管學什么,至少需要10次訓練,才學得起來。特利的果繩只需一次訓練即可學會某項任務。特利和坎德爾處于競爭態(tài)勢,海蝸牛與果蠅的對決。幾年之后,坎德爾培養(yǎng)出用CREB強化改良的海蝸牛。這些蝸牛竟然記得起周遭貝殼的螺旋花紋、珊瑣礁的顏色、成對相關的事物、籠子角落的食物,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坎德爾不只發(fā)現CREB,他也找到抑制它的分子,能讓老鼠忘記剛剛學會的事。這項發(fā)現寓意深遠,坎德爾也體認到了。1997年,他與哈佛大學分子生物學家吉爾伯特(Walter Gilbert)、大膽的資本家弗萊明(Jonathan Fleming)、神經科學家烏特貝克(Axel Unterbeck)聯手創(chuàng)立記憶制藥公司(Memory Pharmaceuticals Inc.)。這家公司目前正在研發(fā)一種新藥,據說會徹底顛覆我們對年紀、時間的觀點。屆時也許每個人都可以像法國文學家普魯斯特(Marcel Prmists),只要一陣氣味襲來,不管是濃茶、餅干或面包,思緒便由其牽引,漂浮在過去、現在、未來之間。我邊寫邊用我日益老化的腦袋,努力記住這些事實。

我不記得這個故事是聽別人講或我自己寫的??傊适轮鹘鞘且幻麤Q定遺忘一切的女性。她一人獨層,房里貼著玫瑰花樣的壁紙,她的感情不順,年紀也大了,有天她決定忘記房里玫瑰花樣的壁紙,接著她要忘記手上拿著的咖啡杯,再來是忘記捧杯子的那只手,接著是帶她行走在孤獨世界的雙腳。她慢慢忘記自己的每一部分。她坐在廚房里,整個人越變越小,屬于她的事物一點一滴被移除了。后來,她忘記自己的長相,只剩心還在,其他都不見了。最后她連心也忘了。她開始漂浮空中,沒有意識,自由自在,但也完全不是個人了。

這個故事點出記憶對人類的重要性,讓我們知道活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記憶才有現在,這種說法我們聽了太多遍。忘記過去的人必會陷入永無止境的輪回。記憶就像故事,讓我們的存在能夠持續(xù)有所的意義。人類相當重視同憶,有時甚至沉湎其中,無法自拔?;蛟S是因為回憶影響遍及抽象思維與具體生理反應,也可能是時代環(huán)境凸顯記憶的特殊地位。人到哪,記憶就跟到哪,人腦堆不下,就儲存在電腦里。到2010年,世界會有一半以上人口高于50歲,你我都是。這些人活得越久,受失憶癥威脅或罹患老年性癡呆癥的比率都會越來越高。若做好更好的篩檢設備,我們就可以及早發(fā)現是否罹患老年性癡呆癥,因而就能注意自己腦波的變化。

創(chuàng)立記憶制藥公司的坎德爾深知此事。該公司位于新澤西州蒙特維爾(Montvale)市花園大道(Garden State Parkway),距紐約州立精神病學中心約40分鐘車程。走進迂回曲折的走道,兩旁擺滿了老鼠和貓的獸籠、沒有頭骨覆蓋的腦部,墻上吊掛著透明罐子,新月狀的大腦皮層切片浸泡在深色藥水中,由20位烏特貝克團隊的藥品研發(fā)人員密切觀察。該公司的目標在于找出特定的化學復合物,可以活化培養(yǎng)皿中從腦部剝下的神經元,然后再植回人腦形成更穩(wěn)固持久的連結。該公司希望此種藥物能強化CREB,讓我們能跳脫老化引起的記憶喪失,重拾感官知覺的敏銳。

坎德爾認為,記憶制藥公司研發(fā)中的藥物可望在10年間上市。研發(fā)這種藥物并非為了治療老年性癡呆癥,而是針對戰(zhàn)后嬰兒潮世代邁人老年后,出現記憶衰退的問題,如:記不起鑰匙放在哪里,或是話到嘴邊就是講不出來。實驗中的藥物稱之為磷酸二酯酶-4(Phosphodiesterase-4,PDE4),目前PDE4在老鼠實驗中效果卓著,即使是年紀相當人類80歲的老鼠,也能像年輕老鼠一樣,穿梭迷宮,來去自如。

坎德爾稱之為“紅色小藥丸”。

坎德爾實驗造成巨大影響,綜觀20世紀心理學實驗,無人能出其右。

盡管藥物還未上市,就已經引發(fā)了諸多道德爭辯??驳聽柋硎敬朔N藥物是為治療一般因老化導致的記憶缺損。然而若干科學家表示,老化導致的記憶缺損早在20歲就開始,難道我們要鼓勵大學生盡早服用這種深紅色的藥丸?也許在為進人大學努力準備各項測驗考試時,他們就該先服用這種藥丸了。會不會有公司要求員工必須服用這種藥物?或是有人自覺需要服用,才能跟得上已經服用這種藥物的人?這些是顯而易見的倫理爭議。這種藥物若能幫助我們建構、儲存記憶,也就等于掀開覆蓋過往的黑布,讓過去點滴都攤曬在陽光下,讓我們不由自主想起許多根本不記得的細節(jié):阿姨躺在海邊水洼,家里除濕機上頭的指針刻度,父親身上的氣味,草地定時灑水裝置的水聲,角落的鑰匙,壁架上陳年的灰塵等,這些無關緊要卻歷歷在目的細節(jié),會對我們產生何種影響?這種藥物原本要讓我更有活力迎向未來,卻反而讓我們陷人鉅細靡遺的過去,讓我們無法專注于當下。

增強記憶的藥物可能導致的問題多不勝數。沒有人知道CREB的發(fā)現對我們的現在與過去有何影響。就算這種藥不會讓過去的回憶如洪水般涌上心頭,那么有沒有可能會讓現在的印象太過鮮明,盤踞不去,反而造成更大的困擾?人類與生俱來的演化動力,讓我們拋去不重要的瑣晬細節(jié),得以在遠古時期形成的平原上演化出髙科技的現代社會,人類持續(xù)生存繁衍。

我想知道,有人想過喪失記憶的好處嗎?這樣想也許顯得太過天真,然而當我看到老年性癡呆癥患者一旦發(fā)病,記憶力就如溜滑梯般急劇衰退時,卻從不覺得這有何可怕。記憶是部龐大喧嘩的機器,既讓我們深陷過去,也讓我們憂心未來。我們忙于回憶過往,幻想未來。事實上,預想未來也是種記憶,不管我們投射何種期望,都是基于過往經驗,因此我們很少活在當下。也許我們都不了解全然活在當下、不受時間感覺左右是什么感覺。動物也許知道,它們也似乎比較快樂。申克(David Shenk)的杰作《遺忘》(The Forgetting),引述老年性癡呆癥患者所說:“以前我不知道,得這種病竟然讓我感到平靜,事實確實如此。人生舞臺的布幕緩緩放下,生命看來竟是如此美好?!币苍S亨利也有類似感覺吧。對他來說,每一次吃到草莓,都是第一次。每一次看到雪花緩緩從天而降,都是全新的感受。每一次內心的感動,都是全心全意。一起來這美麗世界吧!

坎德爾一定知道擁有太多記憶的危險,人腦也需要適度的遺忘。神經病學文獻屮有項知名病例S,21歲時接受俄國醫(yī)生盧里亞(A. L. Luria)治療。當時20歲的S記性極佳,任何4欄數目組成的數列,即使只看過一眼,他都可以記得住。盧里亞對S進行多年測試,最令人驚訝的是,即使多年之后,S依然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哪些數列。他也記得住每一頁面文宇的排列組合,20年后,他依然還記得報紙上哪篇報導印在哪個位置。

然而S卻有嚴重的問題。他無法從閱讀的事物中攫取意義。荷馬的長篇巨著《奧德賽》(The Odyssey),近千頁的篇幅他只需6分鐘便能看完,且能一字不漏加以復述,但他卻完全不了解其中意義。S無法解讀對方表情的涵義,他專注于對方嘴角的細微運動,卻無法判斷這個微笑是發(fā)自內心,還是偽裝而來。S認為自己終生都無法解決這類問題,他也真的做不到。S獨居終日,呆滯漫尤目的,空有絕佳的記憶力。

還有許多人,盡管不像S擁有絕佳記性,但也需要遺忘。他們腦中不斷浮現慘烈戰(zhàn)情的越戰(zhàn)退役士兵、襁褓中便遭強暴的孩童,或是遭受其他創(chuàng)傷記憶困擾的孩童。我們都希望記住事情,不過也同樣需要遺忘的能力。

坎德爾可能會否認他其實也想研發(fā)抑制記憶的藥物,事實上,這也是記憶制藥公司研發(fā)中的藥物。坎德爾會辯稱他從事這方面的研究純粹出于對學術的熱愛,只為了感受發(fā)現的快感。然而誰知道呢?坎德爾發(fā)現CREB時,也發(fā)現了作用相反的物質。他發(fā)現正常人腦原本就有遺忘的機制,關鍵在于一種名為鈣調神經磷酸酶(calcineurin)的酵素。1998年坎德爾等人大膽推論,老鼠具有掌管鈣調神經磷酸酶分泌的基因,也發(fā)現老鼠的大腦皮層仿佛鐵弗龍不沾鍋,任何事情部無法久留,恐懼拋在腦后。

記憶制藥公司或其他藥廠,能否研發(fā)這樣的藥物給人使用?特利已在研發(fā)類似藥物,一旦上市,創(chuàng)傷受害者在24小內服用,就可消除創(chuàng)傷記憶及當天所有記憶。若有人經歷可怕事件、恐怖攻擊、飛機失事、他人惡意攻擊等創(chuàng)傷,服用此種藥物便可有效消除創(chuàng)傷后壓力心理障礙。消除創(chuàng)傷只需一顆膠囊,里頭摻了忘川的水,冥王就是用這水消除死去魂魄的過往。

坎德爾從前在集中營的悲慘遭遇,總像未曾遠去的陰魂,不時現身干擾。由此觀之,只要是讓人遺忘的藥物應該都會讓他感興趣??驳聽栴A見到這種藥物牽涉的道德議題嗎?世界若再發(fā)生屠殺異己的事件,是否就可讓幸存者服用這種藥物,可消除其記憶,也消除隨之而來的異議與責難?預謀強暴的歹徒是否可以先讓受害者服下此種藥物,除去其犯案的重要罪證?沒錯,坎德爾確實知道這些事。所以盡管他找出與遺忘有關的分子化學過程,但他和記憶制藥公司的CS0(首席問題官)烏特貝克并不積極研發(fā)這種藥物。

此時坎德爾正將心力投注在回憶上。我在一個晴朗的春天見到他,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他的辦公室,這天坎德爾正在整理他的回憶錄。他揮舞著一疊紙張對我說:“你看,這是我的回憶錄,我剛開始寫,希望來得及完成,交給我的子女女?!?/p>

他把那疊稿子放在茶幾上。我們分坐茶幾兩邊,我想拿起稿子瞧瞧,不過我知道這樣做很不禮貌。

坎德爾的眼光從手稿上飄走,望向窗外。他說:“集中營與我近在咫尺。我想盡可能將這些記憶宣泄而出?!?/p>

坎德爾告訴我,他幾個月后要去維也納。他正在籌劃一場座談會。我以為是和科學有關,不過他說不是。他說:“其他的歐洲國家都已面對納粹屠殺的歷史,奧地利至今仍未坦然面對。我打算舉辦這場研討會,幫助奧地利來面對過去發(fā)生的事?!蔽蚁胂袼綍r候會拿個針筒,里頭裝滿含有CREB的強效藥劑,為奧地利這個國家打上一針,讓所有混雜紛亂的思緒,全部回到“水晶之夜”事件的當時。坎德爾因為想了解神經元如何記憶,所以又開始了研究,現在他想知道的是如何幫助一個國家建構新的神經反應路徑,建構全國適用的神經突觸結構。坎德爾20世紀的成就,雖始于極其微小之處,卻有極為龐大復雜的內涵。他一貫采取簡化的研究方法,成就卻遠遠超出各項實驗的總合。

和坎德爾見面幾天后,我來到麻省理工學院所在的坎德爾廣場,四周有好幾家咖啡館與書店。我本來打算向右轉走上紀念大道,前往圖書館入口,后來卻向左轉,沿著校園中狹窄的小徑走了下去。我在波士頓住了一輩子,卻從未到過這里。這里是學術的殿堂,成群學生緊握手機,快步經過我身邊。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漫無目的走下去。春天的空氣彌漫淡淡肥皂香味,聞起來很舒服,木蘭花盛開,我撿起一朵手掌大小的花,想起坎德爾的紅色小藥丸。我想,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不僅可以返老還童,而且連死亡也只要一顆藥丸就能逃過,我們會想要這樣嗎?可以看到百年后的子孫到底好不好?如果這樣好,我們是否喪失某些人類的本質,畢竟生死循環(huán)是記憶的開始與終結,也是建構生命的原形。假如我們接受、借助或依附某些外力,會怎樣改變我們的型態(tài)?坎德爾帶領我們到達更高的認知層次,但有時我們會發(fā)現自己正騰空旋轉,毫無立足之地。

此時我看到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靠在護士身上,沐浴在走道的陽光下。在旁邊這棟建筑的斑駁的大門上寫了些字,我瞇起眼睛,上頭寫著“精神科門診處”亨利不就住在那里嗎?我知道那位老人不可能是亨利,卻不禁這樣幻想。我沿著人行道走下去,這位長者眼神平直呆滯,在雙眼之上,我仿佛看見斯考維勒摘除海馬回后留下的空洞。盡管在這不斷拓展的學術領域中,亨利占有重要地位,但他卻不記得自己的遭遇,這似乎是很不劃算的交易,非常不公平。當我看到那位老人站在那里,我知道我寧愿擁有記憶,也不要每次都是全新的經驗,我不想要每次咬下水果,都像第一次品嘗,過去的些許記憶都被腦中的無底洞吞噬,消失無蹤。我想要保留記憶、污潰、影像、紀錄??驳聽柕乃幤粽嫔鲜?,就讓我們一口吞下吧!如果我們活得夠久,我們應該能逃脫遺忘的宿命,想起那些早巳去世的人,將他們從遺忘的鴻溝里拉回。

但是我可以確定沒有這種藥的存在,沒有一種藥可以無限抵擋衰老。我們身處后現代,但我們不是后人類(posthuman)。沒有一種科學可以讓我們脫離肉體的牽絆,到頭來曙光乍現,轉瞬熄滅,我們又回到幽暗的黑洞。

老人和護士開始往建筑物走去。他們打開嵌著深色玻璃的大門。我靠近門口往里看,只看到玻璃映出我的臉,感覺有點說不出的怪異。也許是玻璃門板晃動,也許是顏色的關系。但可清楚看到我自己面容僬悴,臉上坑坑疤疤,眼窩凹陷,額頭有些奇特的斑點,不知是什么。曬斑、痣都清晰可見。也許是我腦中老化神經元的投影。不管我多么努力思考,依然無法讓神經元突觸不萎縮,只能任由老廢的神經元散置在大腦皮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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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38年德國發(fā)生猶太難民刺殺外交人員的事件,德國政府遂對奧地利埔內猶太民眾展幵報復行為。此事件是徳國政府首度公開襲擊猶太人?!g者注

法國作家,著有《追憶似水年華》。他的寫作形式獨樹一幟,以潛意識記憶觸動感官,引出無止境的印象記憶,表現生命的紛亂與豐富?!g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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