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張玉紅散文我與流浪貓的故事

燕山詩文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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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有過長期養(yǎng)貓的歷史，小時候家里有個美麗的后花園，貓兒陪伴著我在那度過了整個童年，花謝花開，但陪伴我的貓兒都死去了，它們都是誤食了吃了耗子藥的老鼠死去的。自打我記事起，貓的重感情和死于非命這種因果落差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的人，你對他好了一輩子，他也不知情，但是貓，你稍微對它好一點，它就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份恩情，可是，它在人間得到了多少愛呢？成年后，每每在人世間遇到猙獰面孔后，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和貓兒時嬉戲的一些溫暖的畫面，想起它們對我的依戀，內心便涌起一種異常溫暖的感覺。

與貓再次結緣是在去年春天，我下班遇見一只大白貓，它看見我就追著沖我“喵喵”叫，餓了，我趕快去超市給它買火腿腸，它一路跟著，但我出來就找不到它了，我原路尋回，它從空曠的草地上竄出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食物。我又去給它買了兩根，剝開皮切成段放在干凈紙上。它看著我，眼里竟有星星點點的淚光。

這是一只很漂亮的長毛大白貓，它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它的眼眶里鑲嵌著兩顆美麗的綠寶石，里邊含著豐盈的一潭秋水，澄清明透，美得讓人不忍直視。雪白底色上對稱地描繪著幾片貍花黃，尾巴呈一圈圈黃白相間，太好看了。只要用心看它，都會被它的美麗打動。就是這樣一只好看干凈的貓為什么被主人遺棄呢？

第二天，我依然遇見了它，又買了食物喂它。

以后，我習慣帶著兩根火腿腸，沿著街邊溜邊走，我希望能發(fā)現(xiàn)它，好把食物投給它。

一段時間后，大白貓和我熟悉了，看見我就飛跑過來，撅著小尾巴，在我鞋面上磨爪子，又在我褲腳上挨挨蹭蹭，我摸摸它，它愜意地微閉著眼，打起小呼嚕。我看見它的肚子微微隆起，不禁泛起一絲擔憂，自身朝不保夕，怎么撫養(yǎng)小貓呢？

好長時間沒看見它了。

秋天的一天，我終于在垃圾箱旁發(fā)現(xiàn)了它，只是它的身后又多了一只和它一模一樣的小貓，母子兩個餓得皮包骨，大貓看見我沖我走來，小貓怯怯地跟在媽媽身后。我趕快到就近的寵物店買了一個貓罐頭。寵物店老板說貓媽媽原來生了四只小貓，到現(xiàn)在只剩一只了。我把貓罐頭倒出來喂它們，貓媽媽一直看著小貓吃飽后才上前去吃。

在我的喂養(yǎng)下，母子漸漸上膘了，只是它們躲在草叢里不輕易出來。

一天，我下班回家，在暮秋衰敗的草地上，我看見一個男人一邊踢著小貓一邊狂野地喊著——小野貓！小野貓！貓媽媽在旁邊喵喵叫著，小貓也在哀嚎著，此時，它們的心一定在滴血，我走到跟前厲聲喝道：“別踢它，它不是野貓，它是我家的貓！你再踢它試試！”男子又狠狠地踢了一腳，在我要沖上去和他撕巴時，他瞪我一眼后灰溜溜地走了。

十一月初，天氣已經很涼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我非常擔心，在野地里應該沒有避雨的地方，小貓和它的媽媽肯定遭了很多的罪。能活下來嗎？我心里惴惴不安。第二天，雨剛停，我?guī)е澄镖s快去探望，我試探地叫了一聲“咪咪”，小貓落湯雞一樣走了出來，我立刻心疼地抱住了它，“咱再也不遭這份罪了，回家?！钡鋵嵨也⒉粫B(yǎng)貓，我甚至沒有任何準備。

幾天后我?guī)櫸镝t(yī)院做體檢，醫(yī)生愣了一下——我們這來的都是珍貴的寵物貓，還沒有人為不值錢的田園貓做體檢。我于是把想對他說的“這是個流浪貓”憋了回去。做！我就喜歡田園貓！醫(yī)生在我堅定的口氣里給它檢查了身體，打了疫苗。

從此，我家多了一只生龍活虎的小公貓。

這個冬天太寒冷了，我又好多天沒看見大母貓了，我朝野地大母貓經常出沒的地方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幾只不怕冷的麻雀在地上找食吃。大母貓還活著嗎？

我試著在草地上尋找，終于在一叢敗草堆里找到了極度營養(yǎng)不良的大貓和五只小貓，兩只已經死了，我把母貓和另外三只奄奄一息的小貓帶回家，又有兩只在兩天后死了，僅剩一只，我要把它救活，但是它太弱了，還不會找奶頭，我按著母貓幫它找，可它根本不會吸吮，買來羊奶粉往嘴里灌，又都吐出來。兩天后，這只貓也死去了。它們走時還都沒睜眼，我把它們都埋在了我家附近的草地上，告訴它們在天堂睜開眼后要看看家的樣子，你們是有家的。太小了，我還不能辨別它們的性別。

母貓幾次懷孕又幾次孤獨地在荒郊野地生產，幾次艱難生產又幾次絕望于沒能力把它們撫養(yǎng)長大，其中的辛酸只有它自己知道。

春天來了，母貓又開始發(fā)情，總想出去。到底是畜生，自己遭了多少罪沒長記性嗎？我把它放回草地。一個星期后，它在我下班的路上攔住我，在我面前欣喜地打滾，后又緊跟著我走。我又把它帶回了家。

兩個月后，大母貓生產了。生了五只小貓，有三只和它媽長得一樣，一只背上都是黃色，我叫它“小黃”，一只背上有一只鳥，我叫它“鳥”，這是只公貓，一只背上有個等號，我叫它“等號”。還有兩只竟是純白色長毛波斯貓，一只兩只眼都是黃色，一只是兩只眼一黃一藍異瞳。加上前面先帶回家的公貓，我家有了兩只公貓五只母貓。

一晃三個多月過去了，七只貓在我家翻江倒海地折騰了一百多天，我們全家也在它們大鬧天宮的熱鬧中疲憊不堪地度過了一百多天。最后的感情發(fā)展是，我到哪，它們就到哪，和我形影不離。

它們晚上鬧得歡，白天要睡七八個小時的覺，睡覺時擺出甜圈圈、獅面人身、肚皮朝天等各種可愛姿勢。它們對我都很溫順，我怎么擺劃都沒事，我將它們舉高高，接的不準掉在地上，它們驚恐地跑開了。我踢著它們屁股往前走，踢著踢著就走快了。我扒開它們的嘴往里塞蛋糕、白薯等不愛吃的東西，雖然不愛吃，但也很給面子地咽了下去。兩個公貓都長成了臨風玉樹，威風凜凜，它倆是我的忠實的保鏢，家里來了外人，它倆首先沖上去，先警惕地凝視，后又圍著人家警覺地嗅來嗅去，就在我和外人談話的長時間里，它倆全程監(jiān)視，兇巴巴地盯著人家，好像在說“你膽敢欺負我家主人，我們撕你”，有幾次，客人都說你家貓瘆人啊。幾個小母貓的叫聲細聲細氣，走路時從容地扭動著小腰肢，身姿曼妙優(yōu)雅，盡顯雌性陰柔之美，可一打起架來，各個都變成了母老虎，呲牙咧嘴、小眼神和街上打架斗毆的小痞子眼神一樣，帶著幾份蔑視、幾分匪氣，甩著尾巴低吼著撲向對方廝打在一起，連咬帶撓帶踹，我拉都拉不開，這不和女人打架招式一樣嗎？打得精疲力竭時，一轉畫風，又開始嫻靜溫順地給對方舔毛。這些古怪調皮的小精靈呦，動如惡魔，靜如天使，真讓我喜歡不夠。

我說，誰是小咪咪呀？它們都跑到我面前來，仰著小臉看我，兩只波斯貓馬上歡快地鉆入了我的懷抱。有時我看它們犯了錯，數(shù)落它們，它們像小孩一樣，低著頭，閉著眼，表情好像挺悔恨似的，像極了在認真認錯。

家里有敲門聲，它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看，眼里滿是警惕，我喂它們好吃的，它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眼里滿是笑意，我?guī)鼈內ゴ蜥?，它們眼睛瞪得圓圓的，眼里滿是驚恐。

它們的眼睛一定是被上帝吻過的，不僅漂亮，而且眼睛傳達出的感情豐富多彩，或驚疑，或喜悅，或驚恐，諸般神情都準確地表達了出來。

我?guī)鼈內バ蕾p外面精彩的世界，然而它們絲毫不為所動，不理不睬，趴在貓籠子里齊刷刷地望向我，在它們心中，我才是它們的世界。

那是一個純摯的心靈世界，是一個充滿著愛與被愛的空間，這里沒有語言的障礙，只要一舉手，一抬足，一個眼神，一聲呼喊，就可以感知慰藉和幸福。

但如果你以為收養(yǎng)流浪貓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那就錯了，養(yǎng)貓可不全是幸福有趣。

它們午夜在我床頭上跳舞，凌晨時在我臥室地板上打架，至于我到書房讀書時，它們則一定要橫七豎八地躺在我攤開的書本上——書上有什么好看的呢？哪如我們好看？

最難的是它們發(fā)情，沒日沒夜地嚎叫，母貓總想出去，公貓到處撒尿，被子上，沙發(fā)上，糧食口袋上都有它們腥臊的尿液，家人們揪著它們的皮，直想拍死。

沙發(fā)被它們磨爪子用了，好多地方露出海綿，窗簾被它們反復當爬桿玩時扯掉了，屋里貓毛飛揚。每月幾百元的開支，每日狼藉的房屋，每夜不能成寐的睡眠，我渾身都是貓毛，人家出來都是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我不敢往人家跟前湊，我因此自卑了……這些都在折磨著我。這貓不能要了，送人！有這想法時，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剜著我的心。

我求著人家收留，但人家知道它們不是什么名貴的貓后就不想要了。夫說，寵物店的人對它們好，那是想賣錢，名牌寵物貓的主人對它們好，那是在炫耀自己優(yōu)渥的生活。你對這種貓好就是脫離社會的不正常?？梢噪S手喂喂，但沒人會真的把它們帶回家。

它們那漂亮可愛的外表、活潑好動的性格竟喚不起誰的憐愛，現(xiàn)在的人太現(xiàn)實了——它能給我什么？我家沒有耗子，要它作甚？喜歡喜歡還可以，養(yǎng)？拉倒吧。我說，它確實給不了你什么，但它可以給你忠貞不渝的信賴和愛，這是人間最為稀缺的。

終于找到了好心人，但是真到送貓時，我舍不得了，摸摸這個放下，抱抱那個放下，小波斯貓還以為我在像以往那樣和它們玩抱抱，搶著扎進我的懷抱。

最終，同瞳波斯貓被送了人，我是考慮到它會粘人、討人喜歡，不會遭受虐待遺棄的。我對新的小主人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別喂鹽，二十天以后可以打第三針疫苗，一個月以后可以洗澡，等等，到了最后一條，我告訴她——你以后如果不再愛它了，請不要虐待，你把它給我送回來。臨走，我給新主人帶上了幾袋貓糧和它喜歡的玩具。

接下來，我考慮小黃和異瞳小白波斯貓了,頂它倆鬧得歡，太吵了。但我心里還是一萬個不舍。咪咪，我抱著你們睡一宿吧，這一夜，我不嫌吵，也不嫌鬧。我眼里滿是淚花。它們不知道第二天就要離開我和媽媽，還有朝夕相處四個月的伙伴。像以往那樣跳出我的懷抱歡炸了半宿，但后半宿，它們竟自己主動躺在我的懷抱里，老老實實地睡著了。

到了新家，小白貓?zhí)顺鰜?，但小黃蜷縮在貓包里不肯出來，小黃不會說人話，不會央求我別送走它，但我愈發(fā)難過。我非常珍視它對我的感情，但此刻我只希望它能盡快忘掉我，快和新主人建立起感情。新主人看它那可憐的樣子，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它也知道主人不要它了，它也會傷心。我心里陡地一激靈，抱起它飛也似地逃出來。我抱著小黃下樓，小白貓立即明白我要將小黃領回家而不要它了，它大聲哀嚎著沖下來，一路追我到大門外，我當時心里非常難受，好像我有幾個兒女，狠心扔掉了一個不喜歡的孩子，被扔掉的孩子正在傷心欲絕。

家人對我當然又是一頓臭罵:就知道你送不出去，婦人之仁！干不成事！

一個多月后，新主人告訴我，小白貓在他家一直不好好吃東西，整天蹲在門口像在等待著什么，快抱回去吧，要不行了。我剎那淚奔，立馬去接它。它看見我歡快地叫了一聲就投入了我的懷抱，像是立刻精神了。它回家立刻受到兄弟姐妹的熱烈歡迎，最高興的是它的媽媽，看到久別重逢的女兒，不斷親它，如果是人，它一定會說：“淘氣的女兒，這么多天你去哪了？”時隔一個多月還能相認，我質疑貓的記憶力只有一個月的說法。這種慶祝一直持續(xù)了兩天，它們才平靜下來。

因為送貓的問題，家人每天都在對我咆哮，把所有難聽的話全部拋給了我，最嚴重的甚至是詛咒我快點死去，我每天都得聽著，不敢說什么，因為它們也確實太吵了，鬧得我也睡不好覺。貓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地玩鬧到深夜。

我腦子里曾閃現(xiàn)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想最簡單，我把貓從我們13樓扔下去，那么一切都解脫了，如果再對它們負點責任，我把它們扔在大道上，讓它們自己去撞大運，那么一切也都結束了。

對，始作俑者是大母貓，這個該死的流浪貓，以后它還會下小貓的，生生不息，我沒的好日子過。在它又一次發(fā)情想出門時，我順勢逮住它裝到籠子里，飛快將它放回到原來流浪的草地上。我忍痛對它說：這一次是不想再要你了，但愿你能遇到好心人吧。在那一刻，它一定痛徹心扉，但它不知道，我轉身就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

兩天后，我下班，看見一群人在圍觀著什么，我撥開眾人，一眼看見它站在我最初邂逅它的地方，滿身的泥垢，在不停地做著我教它的兩只前爪抬起作揖的動作。我在遺棄它之前，告訴它——你如果學會這個動作，也許還有人會收留你，于是費力地教會了它。看著它那么認真地一次一次地作揖，我瞬間淚目。它很敏感地認出了我，嗖地跑到我跟前，我看見它眼里竟然有不斷涌出的淚水，我抱緊它：“咱們走，跟我回家！”我不斷自責，我對它的愛遠遠小于它對我的信賴。我想即使有一天，我把它們賣給貓販子。它們也會癡癡地等我接回。

為了不再送掉它們，公貓不得已做了絕育手術，打麻藥時，醫(yī)生都驚訝于它們能忍著疼一聲不吭，醫(yī)生不知道，它們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么苦都能吃。

我想尊重這份來自另一個物種的感情，我和家人商量，我可以包下所有家務活，只要能讓它們留下來。我的堅持和善良終于打動了家人，答應起碼在這個冬季把它們留下來。

我也遇到過一些和我一樣心地特別柔軟的人，金卓商貿公司的張亞軍董事長了解了我的艱難處境后，一再要求把貓送給她幾只去養(yǎng)，要知道，她讓毛孩子呆的地方可是待售的別墅啊，我實在不忍心，沒有送。在街上遇到過一位喂流浪貓的大姐，我和她說了我的故事，她說，有需要資助幫忙時去找她。我沒找過她，因為我需要好心人收養(yǎng)它們，而不是心疼花錢。

這就是我和流浪貓的故事，我知道它們的壽命大致是十四五年，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我不知道它們前面的命運是什么。

我想買一套大點的樓房，是想讓它們有更大的生活空間，我甚至想買一套別墅，也是想讓它們有一塊可以嬉鬧的草地。咪咪，我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希望我有足夠的財力和精力讓你生活幸福，我希望我家人的眼神不再糾結，能堅定地一道保護你們。

在喧嘩的塵世，我孤獨并焦慮著，但有幾只貓像在天堂般地快樂著。我日益衰弱的生命撫養(yǎng)著六個日漸強壯的生命，忽然感覺自己的生命不再輕飄飄，而是那么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