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作者｜流星雨

       我爹得病的時候，我一直生活在他身邊，他得的是肺氣腫，每年的寒暑天他都喘得厲害，晚上睡覺時不停地咳嗽，常攪得四鄰不安。那時也沒有什么特效藥，就是幾粒消咳喘，難受時吃上幾粒，感覺好點。

       我爹年輕時愛捕魚，十里八村有名的“老魚鷹”，這咳喘病就是常年跳水捉魚得的。小時候家里窮，一年吃不上幾頓豬肉，魚就是家里最好的飯菜，為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他不管冬夏，豁上命到河里撈魚，到末了我們的身體養(yǎng)好了，他卻得了這一輩子受罪的病。

      我爹離開那年是個冬天，他突然犯病，心跳得厲害，我和族里幾個晚輩七手八腳把他抬到鄉(xiāng)醫(yī)院，院長在搶救室忙活一番后，出來告訴我們，“我已盡力了，你們準(zhǔn)備后事吧，現(xiàn)在穿衣還來得及?！卑训Щ丶視r，他還清醒，只是喘得厲害，我坐在床上，抱著他的上身，因為這樣他感覺好受點，可是沒有堅持多久，他的喘息聲越來越弱，直到最后輕輕閉上眼睛。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得病到去世，我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算是沒留什么遺憾。

       接著就是我奶奶，我爹去世沒多久奶奶就病了，不吃不喝的，有人說是我爹的離世抓住了老人家的心，心里一直拐不過來那個彎，思慮一久就扛不住了，一下子就病倒了。奶奶得病時我在距家二十多里遠(yuǎn)的縣城上班，來回跑實在不方便，好在有我媽和兩個姑姑照顧，天天刮屎接尿，日日洗洗涮涮，伺候了不到半年，她就撒手人寰。奶奶生前我答應(yīng)過要帶她到城里看火車，直到去世那一天也未能實現(xiàn)這個心愿，心里不免愧疚。

       等我落戶到縣城，老家就剩老媽一個人，我曾經(jīng)接她到城里住，后來她嫌不習(xí)慣，什么解手在屋里，小區(qū)無田園，出門沒熟人，居家好孤單，反正理由一大串，最后說啥也不再住城里邊，實在沒辦法，就又把她送回老家，叮囑街坊鄰居和族里爺們，幫我照管一下，有事及時打電話。離開縣城，她倒是過了七八年舒心的日子，他一輩子愛種地，家里分了不到二畝責(zé)任田，耕種我回去幫忙，管理是她一個人操弄，收獲時我找?guī)凸?。一年打不了多少糧食，好歹她有個事兒干，心里總算不那么孤單。

       直到有一天，鄰居突然打電話，說我媽暈倒了，呼吸困難。接到電話已是傍晚，我立即叫來救護(hù)車，風(fēng)馳電掣般的奔向老家。回到家時，一群人圍在她老人家身邊，她見我回去，用眼神示意我將她扶起來，我正要下手抱她，急救醫(yī)生攔住了，她提醒我不要亂動，她得的是腦溢血，動動要命。我們把她拖上擔(dān)架，抬上救護(hù)車，就一刻未停送到縣醫(yī)院，搶救了兩個小時，做完CT便抬到觀察室做進(jìn)一步觀察。折騰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CT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告訴我，好在出血量不大，建議保守治療。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辦完住院手續(xù)，我就請假陪著媽媽住在病房。

       就剩這一個老人，我伺候得非常盡心，晝夜守護(hù)在她老人家身邊，一直堅持到一個月零八天，醫(yī)生說，病情穩(wěn)定了，可以回家養(yǎng)，其實老媽早已厭煩了醫(yī)院的環(huán)境，一再催促我要回家靜養(yǎng)，看沒什么大礙，我們就決定出院。

       腦溢血后遺癥就是半身不遂，左手腿不聽使喚，醫(yī)生囑咐要加強鍛煉，每天按摩，活動胳膊腿，保持好的心情。我遵醫(yī)囑，天天給她揉搓偏癱部位。有半年時間她不能下床，我就日夜守在她的身邊，晚上怕她小解，就搬個沙發(fā)躺在上邊，一有動靜，就馬上起來，有時一晚上三四次小解，弄得我徹夜不眠，日子久了，我慢慢扛不住了，妻子就想辦法訓(xùn)練她自己接尿，床邊放個醫(yī)用尿盆，有尿時她就用好的手腳自己接送，練習(xí)了大約一周時間，才把我從長期的熬夜中解放出來。

       說也奇怪，真正解放出來了，我又鬧上了失眠，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聽到媽媽那邊有動靜，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她屋里跑，可能是習(xí)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

就這樣度過了大半年，媽媽的腿腳開始有了感覺，我試著扶她下床走走，她也開始慢慢自己活動，鍛煉了將近兩個月時間，她終于會自己上衛(wèi)生間了，謝天謝地，我的付出總算沒有白費。

       可惜好景不長，仨月不到，她不小心摔倒，股骨頭扭斷，這下可惹上了大麻煩，醫(yī)生說八十多的老人骨質(zhì)疏松，無法手術(shù)換新，況且又是癱瘓的那條腿，根本沒必要換金屬的，這下我傻了眼，余下的日子，我恐怕得持久陪伴了。

       天天喂吃喂喝，夜夜接尿刮屎，奶奶得病時我沒有守護(hù)身邊，這下落下的功課終于補上了。怕她背部生褥瘡，我一周換三次床單，洗臉擦身，端吃端喝，日日嘮嗑，幾乎成了生活“三部曲”，沒辦法，誰叫我是獨生子女，該負(fù)的責(zé)任根本無法轉(zhuǎn)托逃避。

       不知不覺又過了七八年，一直堅持到兒子結(jié)婚，有了孫女，妻子去省城照顧兒媳，我就和媽媽待在一起，除了上班，就是嘮嗑，單位組織旅游，同事邀我同往，我只能苦笑輕嘆，婉言拒絕。

       有一天，妻子從省城回來了，懷里抱著六個月大的孫女，兒媳產(chǎn)假到期，要返崗上班，妻子的假期也到了，孫女就被抱回老家撫養(yǎng)，我媽看見重孫女又興奮了好幾天，一天不見就睡不著覺，人們常講隔代親，果不其然。當(dāng)然，孫女一回來，我也提了不少精神。可高興歸高興，一老一少加上上班，加重了我們兩口子不少負(fù)擔(dān)。妻子負(fù)責(zé)孫女，我照顧母親，我倆天天忙得不亦樂乎。

       緊接著發(fā)愁的事就來了，媳婦每周要回來看孫女，兩居室的家，住宿就成了大問題。媽媽一間，兒媳一間，我們老兩口只能睡沙發(fā)，打地鋪。后來，我跟妻子商量，又買張雙人床在客廳擠了擠，沒辦法，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安排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邊都不能慢待，只能回過頭來委屈自己。

       不知不覺兩年又過去了，由于長期臥床，母親的筋骨逐漸僵硬，癱瘓的腿早已彎曲不起來，吃飯越來越少，身體一天天消瘦，甚至開始厭食。這是一個不祥之兆，妻子提醒我要提前有個準(zhǔn)備。我明白她說的意思，萬一母親哪天離世，老家連個辦事的地兒都沒有，因為老房子長期不修繕，屋頂已經(jīng)塌陷，室內(nèi)濕潮不堪，院里雜草叢生，確實不像個家園。我也覺得是時候安排后事了。

       趁雙休日，我回了趟老家，看到日漸破敗的家園，我十分傷感。思慮再三，決定為了讓母親走得安心，重建荒廢的家園。

于是，我找來幫工，把舊房子拆了，老院子地基填土增高，利用二十天左右的時間，重新建了三間板房，地坪鋪上地板，室內(nèi)進(jìn)行了簡裝，所有的垃圾全部清理完，這一打扮，舊貌換新顏，她老人家臨走終于可以住上滿意的新房了。

       老家的事還沒忙活完，妻子的電話就來了，說老媽病危，讓我趕緊回去。我急忙驅(qū)車往家趕，還沒等我走進(jìn)家門，她老人家就已溘然長逝。十年的貼心陪伴，老媽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走的那年剛好九十歲。

       送走母親，我獨立庭院，感覺好孤單，不知道沒了母親的老家是否還稱得上家園。很難想象，以后返鄉(xiāng)我該吃住在哪？母親不在，除了老屋，我真的就成了家鄉(xiāng)的客了。

       周年祭祀那天，我擺上貢品，燃上燒紙，跪在父母墳前，與在地下安息的父母做了最后一次痛徹心扉的傾訴和陪伴。

2021.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