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遇一個幾年不見的老鄉(xiāng),年紀與我相仿,我們遇見時,他正提著幾袋東西從超市的大門走出來,袋中裝滿蔬菜和一些日常用品,步履緩慢,神情平和,與任何一個渾身散發(fā)著煙火氣的居家男人毫無二致。我很難一下子將眼前的他,和曾經(jīng)在村子里叱咤風云的那個他,對應起來。 記憶中,他從小到大都是村里的話題人物,早早輟學浪跡社會,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跟著一群人在市里飄著,混著,且性情暴躁,好與人爭斗,有一次在村口和人賭牌發(fā)生爭執(zhí),操起一把鐮刀將人追出一兩里路。他對自己老實巴交的父母也經(jīng)常惡語相向,亂七八糟地談了好幾個女朋友,直到近兩年才聽說結了婚。 他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握手,然后拉著我坐在超市一側的塑料椅上聊天。從他的講述中,才得知他剛剛從幾乎奪命的大病中掙脫出來,出院沒幾日。我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臉色蒼白,額上青筋赫然突出,眼角浮現(xiàn)出幾條蕭索雜亂的皺紋,顴骨高高聳起,背身彎曲成與年紀很不相稱的弧度……他的樣子里,病痛碾過的痕跡十分明顯。 這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男人,沒有了一丁點傲氣與戾氣,他跟我聊起他剛滿周歲的女兒,眼睛里流露出非常柔暖的光芒,甚至在一些關于女兒的可愛細節(jié)上,說得饒有興致,笑出聲來。我問起他父母的近況,他的神色瞬間黯淡,用極為愴然的語氣告訴我,父親已經(jīng)走了,母親身體也很不好,他打算就在本地做點事情,陪在家人身邊,好好照顧他們。 “兄弟,多注意身體,多陪陪家里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健康和親人更重要!這一回從大病中死里逃生,我算是看清了自己?!迸R別時,他用鄭重的語氣跟我說了這番話,讓我意外,也讓我感動。繼而,我又為他慶幸,死神不僅放過了他,而且讓他在僥幸逃脫之后看清了生命的脆弱,內(nèi)心變得柔軟,懂得了珍惜與熱愛。 他的經(jīng)歷讓我想起了去年八月份九寨溝發(fā)生地震后,人民日報的微博發(fā)布過這樣一則短訊:地震發(fā)生時,一對浙江的小情侶正坐在旅游大巴上。幾塊飛石突然砸進后車窗,男孩瞬間抱住女孩,“我當時什么也沒有想,就想著石頭不要砸著她。”事后,女孩甜蜜地說:“定了明天回家的機票,回去我就要嫁給他?!?/span> 從災難中逃脫的人,總是能如此輕易地意識到所謂的末日,原來距離自己這樣近,近到許多人來不及說出愛,就轟然降臨,于是他們不再思前想后,畏畏縮縮,在劫后余生的極短時間里,看清了自己的幸福在哪里,找到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他們會勇敢地去愛,毫不猶豫地行動起,不像我們,在漫長的安逸時光中,將擁有的美好看得無所謂,內(nèi)心冰冷而堅硬,渾渾噩噩地活著。 你我都有過這樣的錯覺,從小到大成長了幾十年,拐賣、地震、車禍、癌癥,各種天災人禍仿佛離生活好遠,是一種概率極低的假象。沒有經(jīng)歷過這一切,我們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是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的幸運兒,于是,我們不由自主地選擇了輕視與忽略,總以為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一切擁有,不會那么輕易地消失,以為日月反復,山河依舊,認真熱愛是一件小題大作且勞神費力的事。但是,只要我們環(huán)顧一下四周,一些天天見面的人和事物,某一天,說沒了就沒了。 春意正濃的時候,我一直想著去拍一組窗外田野里肆意開放的油菜花,可我一直在拖延,覺得這么一大片花,隨便哪一天去拍,都不是問題,但真等到我在百無聊賴的一天,踏進田野,那些花,已被時間全部摘光,一朵不剩,懊惱瞬間就涌上心頭。當然,花謝了,還會再開,但誰能保證,栽花的人和看花的人又會如期地出現(xiàn)在明年的春天呢。 世界上的每一事物都有它必然消失的時候,永恒只是一個理想化的哲學命題。在無情的時光面前,一切終如一朵花一樣有著必然的末日,有的可以預知,絕大部分是無法預知的猝然到來。將每一天當成末日一樣去熱愛,至少,在它真正降臨的那一刻,無所怨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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