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史籍關于石筍來歷語焉不詳,因此引發(fā)后來地方學界諸多說法,除婆羅門教(印度教)說之外的說法主要是: “新石器時代說”認為:石筍是經(jīng)鐵器加工,因此推斷石筍是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鐵器出現(xiàn)以后的產(chǎn)物; “原始社會生殖崇拜說”則認為:石筍又稱石祖,是原始社會古百越人出于對男性生殖器的圖騰崇拜而建造的; “風水說”推斷:石筍遙對雙陽山之正中,雙陽山狀女性之雙乳,地居北屬陰,致泉州“陰氣”太重,故以象征陽具的石筍在南為陽來破煞,以求陰陽合一,萬物繁衍,并據(jù)此推斷系堪輿家的杰作。 “呂惠卿變法失敗說”。高惠連因女婿呂惠卿參與王安石變法失敗而受到牽連,故有“私憾”。此說差矣。高惠連知泉州擊斷石筍時(1011年),呂惠卿(1032~1111年)尚未出世,呂是嘉祐二年(1057年)中進士,任真州推官。任期滿后進入京城,成為王安石變法的二號人物,王安石變法自熙寧二年(1069年)至元豐八年(1085年)宋神宗去世結(jié)束,史稱“熙寧變法”。 “有傷風化”說。泉州民間素來認為石筍是男性陽剛之物,不孕或無子者,只要祭祀石筍并以手撫摸,便可生男。民間傳說高惠連曾循例帶領下屬到風雷雨電山川社稷壇祭祀,妻妾隨行。高妾(一說女兒)無意中將手按石筍,眾嗤笑。高惠連一怒之下,命人擊斷之。傳說歸傳說,但作為陽具,立于車水馬龍的接官亭旁,高惠連認為有傷風化而擊斷之。 此說應為戲說。首先,北宋初石筍所在的龜山并無山川壇。山川社稷壇是“(明)洪武二年(1369年),知府常性建今所”“在府治西南臨漳門外柳通鋪”⑸而北宋初以風雨雷電附祭社稷壇在“府城北三十九都”。⑹“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年),郡守宋均復別建于仁惠坊內(nèi)東倉之隙地”。⑺其次,高擊斷石筍時尚無接官亭。據(jù)《重建接官亭碑記》載:“宋嘉佑六年(1061年),郡太守盧革于此建亭接官,賞心悅目,上司歡顏”。 泉郡接官亭,宋以來迎接來泉京官的第一站。 (圖源:作者/攝) “泄憤說”。此說源于傅老先生。傅認為:“高惠連的祖父,知軍州事,時汀州山民作亂,侵擾同安,進犯泉州,其祖父領兵出發(fā),至古陵坡遇敵殉職。高惠連知泉州,欲送其祖入鄉(xiāng)賢祠未遂,憾泉州縉紳梗阻,因遷孔廟、擊石筍,想以此摧殘泉州人才以泄憤。”⑻ 傅說比較靠譜,但與史實有些出入。高惠連(973—1068年)祖父“高虢…后周·顯德四年(957年),奉檄守泉州,著有政聲。(同年)十一月二十日,海氛煽起,攻泉城,挺兵擊之,不屈死節(jié)。事聞于朝,賜謚文忠,立祠于八都安海,仍予祭葬于晉江二都陶冶山之原,其子孫因世居安海焉。”⑼ 高虢殉國后,其子高鑌、高鎰徙安平(今晉江安海),皆為進士,高虢被奉為安平高氏始祖。高鎰有二子,高惠連為次子,當年才16歲。另外,泉州府文廟周邊原有18座專祠。所謂鄉(xiāng)賢祠是南宋真得秀建于府學禮殿東的忠孝祠,祀唐·林攢、宋·蘇緘,明·嘉靖三年(1524年)改名鄉(xiāng)賢祠。也就是說,高知泉州時,府文廟周邊并無鄉(xiāng)賢祠。 高惠連新官上任:遷學宮 斷石筍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高惠連以朝奉大夫知泉州軍 。⑽其前任為韓國華,景德四年(1007年)至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春季。⑾也就是說,高是當年春季后接任。高惠連“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遷府學。高見府學舊址基址卑下,每逢雨季常被洪水浸潦,改善士子讀書環(huán)境,高將其遷至地勢較高的西邊育材坊,“坊在夢杲巷口”,距舊址四十余步。 接下來的第二把火就是清除影響愈來愈大的異教穢物:石筍。實際上印度教祭壇的林伽矗立江邊三百來年,已經(jīng)融入了民間信仰,演變成為當?shù)孛耖g生殖崇拜之信俗(并非以上所說的原始社會生殖崇拜物)。正如晉江池店一帶村民自明代以來一直將興濟亭佛龕供奉的印度教濕婆舞王相當作觀音菩薩祭拜一樣。大凡外來宗教進入異國他鄉(xiāng),都會采取與當?shù)厥浪孜幕诤系淖龇ㄒ詫で罅⒆愫蜖幦⌒疟姟?span style="text-align: left;">高惠連上任伊始,可能也是看到石筍崇拜大有蔓延之勢,方才出手擊斷以除之,當然高此舉也是為了彰顯其作為。其實,這是印度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沖突的結(jié)果。 高惠連第三把火還沒來得及點,母去世。天禧二年(1018年),高惠連丁母憂守制三年滿,其后便一直在外任職至皇祐四年(1052年)八十歲致仕。其實,高惠連任泉州郡守最多也就是一年有余。然而,高惠連遷府學、斷石筍為泉州士林所不容,被認為是破壞了泉州仕進發(fā)達之風水。熙寧元年(1068年),高卒于安海家中。盡管有當朝宰相王安石為高惠連撰寫墓志銘褒揚之,但泉州人忿恨難平。 高遷府學、斷石筍 與“衣冠逐減”沒有半毛關系 到了南宋·大觀三年(1109年),告老返鄉(xiāng)的龍圖閣學士柯述將府學遷復舊址?!?紹興七年 (1137年),守劉子羽重建左學右廟,增舊基高一尺余。”⑿雖然已經(jīng)過去120年,張讀在《泉州重建州學記》不忘痛批:“太守高侯(高惠連)逞私憾,遷而西之,衣冠遂減疇昔,鼓篋來游者,每憤惋焉!” 其實,高惠連遷府學、斷石筍與不僅沒有“衣冠遂減”而是衣冠大增。“從北宋開國的建隆元年(960年)至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的50年間,泉州共有進士52名(年均1.04名);從高遷府學的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至王安石為高氏撰《墓志銘》的熙寧二年(1069年)的58年間,泉州共有進士183名(年均3. 15名);而從高遷府學(1011年)至大觀三年(1109年)柯述遷復的98年間,泉州共有進士374名(年均3.81名)。”⒀ 以上事實可見,高惠連遷府學、斷石筍與“衣冠遂減疇昔”根本沒有半毛關系。但地方史家依舊不依不饒,雖高為泉州郡守,累官至“兵部尚書政務”,封“渤??ら_國侯”,但府志、縣志竟不列其傳記。更有甚者,從雍熙二年(985年)至嘉熙二年(1238年),高氏一族的進士53名,⒁但明萬歷和清乾隆的《泉州府志》僅列高家進士6名,漏列包括高惠連在內(nèi)的47名高家進士。顯然,這是泉州地方志有意摒除。⒂ ![]() 高惠連之所以積怨于泉州士林,究其原因應是其女婿呂惠卿(南安水頭鎮(zhèn)樸里人)被列入《宋史·奸臣傳》,泉州士林視之為泉人敗類。呂惠卿是“王安石變法”的核心人物,招致保守派誣謗,羅織種種罪名。盡管呂惠卿參與王安石變法時(熙寧二年,1059年),高已去世,但是后人還是將他與女婿一起打入另類。明清方志稱高“私憾擊斷石筍”其實也是故意損之罷了。 石筍并非400年后才修復 傅文說:”奇怪的是,這柱石筍被擊斷后,直至明成化間張巖為泉州知府時才修復。中間廢置了四百多年,沒有任何僧侶縉紳為之修復。原因是,南宋泉州人文鼎盛,不感到其為害;元代在異族統(tǒng)治下,泉人不愿出仕,不覺人才減少,元亡明興,泉州人才未振,故又想到振作乾岡而重修。”⒃ 張巖修復石筍出自方志所載: “隆慶《府志》:宋·郡守高惠連以私憾擊斷石筍,明·成化(1465—1487年)間郡守張嵓(巖)補而屬之,今歲久苔生,漸不見舊斷之跡?!雹論?jù)《閩書》載,“張巖,上虞人。”他應是“景泰間(1450—1456年)知泉州府?!笔菒勖袢缱樱祼喝绯鸬暮霉伲骸翱J泻?,通舟楫,毀僧尼廬舍為社學。郡豪王大觀不法,巖諭使自新,悉聽命。會石左伯行部至,再以屬巖,大觀出不遜言,巖杖殺之。其子諧闕訟巖,朝廷命按之,人人言太守冤,得釋。移守荊州。”⒅ 方志所記是官方所為。試想,若石筍被擊斷后,400年間“沒有任何僧侶縉紳為之修復”,斷為兩截的石筍早已“尸骨無存”。 實際上,高惠連擊斷石筍后的第二年即離職丁憂守制三年,其時民間可能就在原址將石筍恢復原狀。所以才有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進士謝履詩曰:“秋日蓮峰凈,春風石筍抽。”;當然最有名的是乾道四年(1168年)任泉州知州王十朋的詩句“刺桐為城石為筍,萬壑西來流不盡。”⒆。其后還有大概成書于南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的《方輿勝覽》作者祝穆的詩句:“人杰已知符石筍”;到了元代,石筍應當還是屹立筍江之畔。所以,泉州名僧釋大圭(1304~1362年)方有《龜峰絕頂》詩存世:“危石青入云,上有千歲木。我來臥其間,天風響巖谷。”⒇ 以上可見,至遲不晚于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至元末,修復的石筍依舊仰首挺立。否則,歷代詩人何以吟詠石筍。由此推斷,石筍極有可能毀于元末至正十七年到至正二十六年((1357年~1366年)泉州爆發(fā)的持續(xù)十年之久的“亦思巴奚戰(zhàn)亂”,或是平亂時民族復仇排外風潮所致。 山川壇可能是“鳩占鵲巢” “龜山,在(府城西南)興賢里三十四都。三峰高聳,其狀類龜,今為山川壇。” (21)“石龜山,出(郡城)臨漳門外一里許,三峰高聳,其形如龜,山川壇在焉?!?span style="font-size: 12px;">(22)“風云雷雨境內(nèi)山川城隍神壇,在府治西南臨漳門外柳通鋪。《八閩通志》云,宋初以風雨雷師附祭社稷壇。嘉定十四年,郡守宋均復別建于仁惠坊內(nèi)東倉之隙地。元因之。明時故址并入府治。洪武二年(1369年),知府常性建今所。晉江縣附郭統(tǒng)祭于此,不別為壇。其制累石為之,南向,縱橫各二丈五尺,高三尺四寸,繞以周垣,門、陛、廚、庫等所如社稷制。設神位三,中風云雷雨之神,左境內(nèi)山川之神,右府、縣城隍之神。 ![]() 2005年將復建的山川壇 (來源:陳起拓/攝) 石龜山面積并不大。如上所言,知府常性所建山川壇的面積約七十平方米,而且是在石龜山的正中,無疑是鳩占鵲巢,占用了石筍祭壇的原址。此時(1369年)距元末平亂不到兩年,石筍早已被破壞,其殘段可能還在石龜山。 山川壇老居民憶及,石龜山由一塊天然大石坪構(gòu)成,形似龜而得名,山川壇祭臺與石筍都在“龜背”之上。從文史愛好者劉德源、許良和先生根據(jù)史料記載結(jié)合兒時記憶,經(jīng)過實地踏勘后所繪的《泉之石龜(山川壇)1955年前環(huán)境示意圖》可以看出,山川壇所處位置正是”龜背“正中,而石筍處在靠近”龜尾“的位置。也就是說,知府常性建山川壇80多年后,張巖知府重立石筍的位置已經(jīng)不是原址。 ![]() 值得注意的是,北宋初高惠連是將石筍“擊斷為二”。20世紀80年代之前的文史資料顯示石筍高約3米,由5段疊成。也就是說,知府張巖重立石筍已經(jīng)不是兩段,而是多段,而且石筍殘段可能有缺,所以張巖才要“補而屬之“。1957年出版的吳文良先生所著《泉州宗教石刻》里有張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石筍圖片,可能是現(xiàn)今看到最早的石筍照,共有5段,最底下的有一半以上埋入地下。 20世紀30-40年代的石筍 (圖源:吳文良《泉州宗教石刻》) 據(jù)調(diào)查,石筍曾于20世紀50年代初移動約七八米,才位于現(xiàn)址。移動前,石筍下面還有個基座,是由兩塊花崗巖石疊在一起,近似磨盤,其中一塊中間凹下,當?shù)厝朔Q為“仙尿盆”。其實被稱為“仙尿盆”的磨盤就是“優(yōu)尼”(Yoni,女陰)。男根置于優(yōu)尼之上,這就是印度教濕婆“林伽”的典型象征。遺憾的是,當時移動石筍的人不知磨盤的重要性,兩塊組成優(yōu)尼的石塊便留了下來,沒有隨石筍一起移動,現(xiàn)在就很難找到復原了。當然,如果還能找到“仙尿盆”的話,那可是件大事。故筆者建議有關部門在山川壇街一帶懸賞尋找“仙尿盆”。 關于石筍的高度 很少有人注意到古代文獻記載的石筍高度都是“卓立二丈許”。其實,石筍的高度是值得注意的關鍵點。明代何喬遠《閩書》稱:'(石龜)山有石,卓立二丈許,名石筍,筍江以此得名?!?/span>清·道光《晉江縣志·卷12·古跡志坊宅附·城外古跡·石筍》亦稱:“石筍,在臨漳門外、山川壇西。石卓立二丈許,江在其下,故名筍江?!?br> ![]() 20世紀50年代石筍橋,橋墩面已經(jīng)增高數(shù)米。 (圖源:鄉(xiāng)音文化) 石筍“卓立二丈許”就是6米多高! 明清時,木工一尺合今31.1cm,一丈(十尺311cm)合今3.11米,以此換算古代石筍的高度起碼是6.22米以上。而今石筍通高3.10米,底座周長4米,底座1.56米,由7段圓柱體花崗巖經(jīng)壘疊成上瘦下粗的圓錐型,狀如陽具。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在的石筍僅一丈高,與古代的石筍高度相比少了一丈,那么這一丈許(3米多)到哪里去了呢?以現(xiàn)在石筍的高度而論,其美學尺度適宜,如果再增高3米就完全不成比例了。 ![]() 根據(jù)莊為璣教授考察泉州西門外印度教祭壇遺址的結(jié)果可以推斷,石筍其實就是早期印度教的祭壇,石筍另外的“一丈許”就是優(yōu)尼+須彌座+底座。只有這樣,從底座到石筍的頂端才有可能達到“卓立二丈許”的高度!也才有那種“一片云根天琢成“”煙中千古亭亭立”的仰視效果,石筍才因此“高山仰止”而遠近聞名,所以流經(jīng)的江稱筍江,跨江之橋稱石筍橋,歷代詩人才會被吸引而吟詩作賦。 20世紀90年代末的石筍(圖源:鄉(xiāng)音文化) 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作出這樣的判斷:石筍是中唐(8世紀)印度教濕婆派傳入中國的林伽及祭壇遺物,它既不是“新石器時代的產(chǎn)物”、也不是“原始社會百越族的生殖崇拜”、更不是堪輿家的風水杰作。但是,石筍卻是借助并在當?shù)厣吵绨莺?strong style="color: rgb(0, 0, 0);text-align: left;white-space: normal;text-indent: 32px;">風水信俗的庇護下而幸存,并成為元代印度教濕婆派進入刺桐城的先導。 了解訂購新書 點擊以下藍字 《天下之貨倉》九州出版社新書推介|鄉(xiāng)音特輯|145期【原創(chuàng)】 泉州首部重磅申遺論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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