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小石潭記

編輯︱村莊物語

時令迎來暮春。皖北平原上，小麥正在揚花、灌漿。油菜花早已謝盡，已經(jīng)結(jié)莢。長勢好的田塊，油菜莢緊挨著，密不透風(fēng)。在地莊稼一片青綠。不久，人們將迎來一年一度的午收。又一個豐收的年景，正向農(nóng)人招手。

但皖北潁河岸邊的池家崗，人們陷入近年來一年一度的「鳥的煩惱」，正上演一出「鳥口奪食」的爭奪戰(zhàn)。用池家崗人略顯戲謔的話說，在這個春天，「人和鳥兒，干起來了?！?/span>

想盡辦法驅(qū)趕

池家崗人想盡了辦法，對鳥們驅(qū)逐。比如在地里豎起樹枝、小棍棒，上面扎上顏色鮮艷的小衣服，或者干脆就是塑料袋。在春風(fēng)中，這些東西迎風(fēng)飄動。人們寄望于它們能把鳥們嚇退。

再比如購買一種叫作「閃光紙」的細條狀紙張。在地里的小枝條之間，攀拉起來，形成「閃光矩陣」。陽光之下，「閃光紙」隨風(fēng)晃動，一閃一閃，透著一種別樣的光亮。

池家崗人希望，這樣的閃光，能夠讓鳥類望而卻步。

但似乎「鳥也變得聰明了」。很多鳥已對頗具「行為藝術(shù)」的塑料袋、小衣服的晃動無感了，也對「閃光紙」的刺眼光亮熟視無睹。有人曾見過一只尖嘴黑鳥，蹲在大紅色的小衣服上，愜意地打盹。

在池家崗，就連農(nóng)家小院里面的小園子，也成為鳥們經(jīng)常光顧的「打卡地」。小園子里種的菜豆子，成為它們的口中美餐——剛種下地時，它們啄食菜豆種；補種后出苗了，它們又啄食豆苗。

池家崗人感嘆說，「防不勝防啊」。

在變得「聰明」的鳥面前，有的人「發(fā)明」了另外一種辦法。在破盆里面裝上一個小石塊，把破盆吊起來?；蛘呷斯び美K子拉動，或者利用風(fēng)的作用觸動石塊晃動，從而敲擊盆的邊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很可惜的是，這個辦法剛開始還管用。時間久了，鳥們也適應(yīng)了那種聲音。

從吃蟲子到「禍害」莊稼的鳥們

池家崗人的記憶中，鳥，從來沒有這樣可惡過。人與鳥的關(guān)系，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

時光拉回到幾十年前，那時候的池家崗人，總是對鳥有一種憐惜之情。那時候的鳥，可愛，吃莊稼地里的害蟲。在人們的心中，所有的鳥，都是益鳥。

很難有具體的時間指向，來界定變化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也許是十幾年前，也許是近十年以來。人們開始了一場愈演愈烈、曠日持久的「鳥口奪食」爭奪戰(zhàn)。如果把它看作一部長篇的連續(xù)劇，顯然，一時還看不到「劇終」的跡象。

「旱改水」之后，池家崗的種植結(jié)構(gòu)，基本穩(wěn)定在一麥一稻的狀態(tài)。但隨著農(nóng)業(yè)機械化的普及，小塊地，臨近村子的小園子中，菜豆子，玉米，花生，蠶豆，豌豆等小雜糧作物，也多了起來。

一方面，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背景下，農(nóng)藥的使用越來越廣泛。有治病害的，有治蟲害的，也有除草的，花樣繁多。哪怕幾個平方的小菜園，不打藥，幾乎就沒有收獲。

農(nóng)藥的廣泛使用，帶來的一個嚴重后果，就是農(nóng)田里的蟲子不見了，暮春時節(jié)野草結(jié)出的種子不見了。而它們，恰是當(dāng)?shù)伉B們的主要食物來源。

包括池家崗在內(nèi)，皖北鄉(xiāng)村的鳥類，其實也就那么幾類：斑鳩，麻喳子，尖嘴黑鳥，以及麻雀和燕子。后者體小，力氣小，不足為懼。但前者體大，力氣就大得多。它們吃起莊稼來，或者用嘴扒拉土里面的種子，基本上不費勁。也正是它們，擔(dān)當(dāng)起與人「搶食」的主力。

很多池家崗人，一見到飛過的尖嘴黑鳥，就恨恨地說，「又來了，又來了！」

另一方面，春末夏初，對人而言，從前就是「青黃不接」，是名副其實的「荒春」。而對鳥來說，又何嘗不是呢？此時，小麥尚未成熟，它們在野地里遍尋而吃無可吃。

于是，菜豆子、玉米種子下地了，就成為它們的美餐。已經(jīng)結(jié)籽的蠶豆、豌豆，也成為它們的美食。2019年春，池家崗北頭子石振發(fā)家，在溝北一塊將近一畝地的春玉米，就幾乎沒有收成。

——玉米種子種下地，就被鳥們啄吃了不少。后來就是一遍又一遍地補種。等到夏天玉米結(jié)棒，又讓鳥們啄食不少。

池家崗人反復(fù)說「鳥也變得聰明了」，是有一個特別有力的證據(jù)。早些年，油菜結(jié)莢后，大塊的油菜地，是鳥們的「覓食天堂」。但近年以來，尤其是大些的鳥，對油菜已經(jīng)了無興趣。它們更青睞豆子、玉米、蠶豆、豌豆和花生等。

對這一現(xiàn)象，人們「換位思考」，站在鳥的立場上，給出的解釋是：油菜莢不好吃，沒有粒大飽滿的豆子、玉米、蠶豆、豌豆好吃。如若不然，怎么解釋它們棄油菜而不食呢？

讓鳥成為名副其實的益鳥，還有多遠

人們從未見過、從未經(jīng)歷過的「鳥口奪食」正在上演。

皖北平原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并非珍奇種類的鳥，其作用顯而易見。它們吃害蟲的同時，也為村人的日常生活，平添了幾許別樣的情調(diào)。一只鳥，或者一群鳥，翩然劃過村莊，劃過天際，劃過莊稼地，都會引發(fā)人們注目。

在池家崗，人們從來沒有抓鳥、逮鳥的傳統(tǒng)。有的只是愛鳥、護鳥。從前的孩童，遇到了受傷的小鳥，都會引發(fā)一種與生俱來的愛憐之情。他們會匍匐在地，把傷了的小鳥圍在中間，兩手合掌上下拍動，且嘴里邊念念有詞——

「拍天，

拍地，

小鳥還有一口氣。」

這是一幅經(jīng)典的愛鳥、護鳥畫面。很可惜，如今已少見了。

讓鳥成為名副其實的益鳥，讓鳥重回與人和諧相處的「生態(tài)頻道」，還有多遠？

有位基層農(nóng)技站的人，給出了答案。他說，這取決于人，而不取決于鳥。在「人與鳥干起來了」的今天，人要很好地想一想從前，想一想孩童嘴里「小鳥還有一口氣」的虔誠，想一想落差如此之大的變化邏輯究竟在哪里。

他進一步說，因為人，因為人對農(nóng)藥的施用，因為人造成了生態(tài)的破壞，從而斷了鳥的食物來源。這才是人和鳥從朋友變?yōu)椤笖橙恕沟年P(guān)鍵所在。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位基層農(nóng)技工作者的話，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