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一生可能住過不少一線江景房。有多少?不知道。沒有考證沒有統(tǒng)計,但至少有三處是能“以詩文為證”的。 臨皋亭 元豐三年(1080年)二月,蘇東坡到黃州,家眷未到,暫時居住在定慧院。這個小寺院坐落在林木茂密的山坡上,離江邊還有一段距離。 家眷到達(dá)之后,由于太守徐君猷——太守為漢代官名,其實(shí)宋代叫知州,宋以朝臣充任各州長官,稱"權(quán)知某軍州事",簡稱知州。"權(quán)知"意為暫時主管,"軍"指該地廂軍,"州"指民政。明、清以知州為正式官名,為各州行政長官?!亩Y遇,一大家子住在臨皋亭。 臨皋亭本是驛亭,官員走水路時,經(jīng)此可以小住。這臨皋亭是真正的一線江景房。蘇東坡在給一個朋友信中寫道: 寓居去江無十步,風(fēng)濤煙雨,曉夕百變。江南諸山在幾席,此幸未始有也。 后來,太守又在那棟房子邊加了一間書齋給他用,他便吹噓說:他午睡初醒,忘其置身何處,窗簾拉起,于坐榻之上,望見水上風(fēng)帆上下,遠(yuǎn)望則水天相接,一片蒼茫。 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云左繞,青江右回,重門洞開,林巒岔入。當(dāng)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 一封寫給范鎮(zhèn)兒子的信,語調(diào)則近詼諧: 臨皋亭下十?dāng)?shù)步,便是大江 ,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xiāng)哉?江水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地,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者,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看來,住上江景房,感覺真的不錯。 只是,果真如此么? 黃州僻陋多雨,氣象昏沉。夏季江水泱泱,溽熱悶濕;秋冬則江風(fēng)浩蕩,凜冽凄寒,住在長江中游的這個江邊小屋里,可真不是好玩的。 春天呢,東坡在《黃州寒食詩》里寫到: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zāi)乖谌f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云里?!?span style="color: rgb(0, 0, 0);">就是春天的最好寫照。 元豐三年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黃州太守攜酒見過,酒酣耳熱之際蘇軾作《浣溪沙》酬答,其中說:“臨皋煙景世間無”。第二天酒醒,飛雪滿天,地凍三尺,他才開始悵嘆“空腹有詩衣有結(jié),濕薪如桂米如珠”。 這就是東坡住在黃州一線江景房——臨皋亭的真實(shí)日子。 “臨皋亭中一危坐,三見清明改更火”。東坡在臨皋亭住了三年。 元豐五年二月,他才在東坡之上,筑草屋五間,房子落成之時,適逢大雪紛飛。東坡將其名為“雪堂”,并在四壁畫滿了雪花。友人李通叔以篆體書寫“雪堂”二字,東坡將其作匾高掛于門額之上。不久,東坡作《雪堂記》。雪堂在臨皋亭東。 至此,東坡搬離臨皋亭。 合江樓 宋哲宗紹圣元年(1094年),新黨再起,章惇一伙對“元祐黨人”進(jìn)行瘋狂報復(fù)、迫害。東坡又首當(dāng)其沖,在被迫害之列。 東坡來到惠州?;葜萏卣卜?,久仰東坡大名,當(dāng)東坡報到后,他馬上把東坡一家安排到合江樓去居住。 這合江樓原是三司行衙中皇華館內(nèi)的一座江樓?;嗜A館是朝廷官員的驛館。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高級干部招待所或高級賓館。按理,蘇東坡作為一名貶官,是不能住進(jìn)合江樓的。 東坡一家搬進(jìn)合江樓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風(fēng)景特別雄壯優(yōu)美,這又是一幢江景房! 合江樓修建在江邊的一個小山崗上,濤濤的東江水和西支江水從樓下流過。放眼一看,只見水天茫茫,城內(nèi)的幾座青山就像幾顆青螺一樣聳立在水中,東坡禁不住贊嘆。寫了一首《寓居合江樓》: 海山蔥蘢氣佳哉,二江合處朱樓開。 蓬萊方丈應(yīng)不遠(yuǎn),肯為蘇子浮江來。 江風(fēng)初涼睡正美,樓上啼鴉呼我起。 我今身世兩相違,西流白日東流水。 樓中老人日清新,天上豈有癡仙人。 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 可是,好景不長,蘇東坡在合江樓才住了16天,在十月十八日就不得不搬到歸善縣郊外的荒野,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桄榔林的僧舍——嘉祐寺。 蘇東坡貶寓惠州之后,章惇恨不得想盡一切辦法,借助外部力量來把蘇東坡整死。機(jī)會終于來了。章惇了解到,蘇東坡有一個表兄程正輔,因蘇東坡的姐姐嫁給程正輔后不久,便不明不白地死了,故蘇家便認(rèn)為程家把他的女兒虐待死了。這樣,兩家便斷絕了來往。到紹圣元年時,已達(dá)42年之久了。于是,章惇在蘇東坡貶謫惠州的第二年,便委派程正輔為廣南東路提刑,提點(diǎn)冤獄,示意他找蘇東坡的過失,然后整治他。 程正輔既是蘇東坡的表兄,又是蘇東坡的姐夫。但自從他的姐姐死后,42年的怨隙,已成仇人了。章惇派程來惠州,其險惡用心是明擺著的。 怎么辦?東坡寫信與程正輔進(jìn)行了誠懇的溝通: 我被貶逐到惠州,困苦之狀可想而知。聽說您要來,非常想念。古人以30年為一世,現(xiàn)在我們斷絕聯(lián)系已42年了。想到這里,令人凄慘斷腸!我受的懲罰深重,到惠州后便閉門不出,雖是本郡太守,也沒有去拜會過他。您來這里,恐怕我也不敢去迎接您……只希望能得到您的關(guān)照…… 后來,兩人在嘉祐寺見了面。朝云敘說了東坡的病況,程正輔也看到了嘉祐寺陰暗、潮濕的居住環(huán)境,心里很難過。 得程的幫助,東坡搬回了合江樓。 東坡高興地致書程正輔:“軾凡百如昨,十九日遷入行衙。”過了幾天,又寫信感激道:“遷居已八日,坐享安便,知愧!知愧!非兄巨庇,何以得此。” 但是合江樓畢竟是三司行衙,一般人是不能久住的,何況是個貶官?!而且,程正輔不久就被朝廷召還了,那合江樓肯定是住不下去的了。因此,要改善居住條件就必須自己建房。 白鶴新居 東坡自幼就有濟(jì)國救民的抱負(fù),肯定是不愿意長期留在嶺南貶所的。要施展自己的才華,就必須返回中原去。 可是,當(dāng)東坡從他的弟弟子由那里得知北歸無望時,他的態(tài)度就不同了,他在給程正輔的書信中就這樣寫道:
“某睹近事,已絕北歸之望。然心中甚安之。未說妙理達(dá)觀,但譬如元是惠州秀才,累舉不第,有何不可。知之免憂。……” “兄去此后,恐寓行衙,亦非久安之計,意欲結(jié)茅水東山上,但未有佳處,當(dāng)徐擇爾?!?/span> 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東坡下決心在惠州建房,在惠州落籍,自謂惠人了。正如他在《遷居》詩中說的:“時方卜筑白鶴峰之上,新居成,庶幾其少安乎!” 經(jīng)過一番的努力,東坡終于在紹圣三年二月間找到了歸善縣城東的白鶴峰上的一塊數(shù)畝大的空地。這塊地面臨東江,景色十分美麗。東坡十分喜歡,稱此地是:“鵝城萬室,錯居二水之間;鶴觀一峰,獨(dú)立千巖之上。海山浮動而出沒,仙圣飛騰而來往。古有齋宮,號稱福地?!乓貫猷?,繞牙檣而南峙。送歸帆于天末,掛落月于床頭?!?/span>(《白鶴新居上梁文》) 這又是一處江景房。新居落成后,蘇邁和蘇過挈兩房家小也到了惠州。蘇邁的大兒子簞(楚老)已是20歲的大青年了,次子符(仲虎)也已十七八歲了。白鶴峰上,笑聲盈室,熱鬧非凡。正如東坡在《和陶時運(yùn)四首》詩中寫的:“旦朝丁丁,誰款我廬。子孫遠(yuǎn)至,笑語紛如。”此時患難雖然未盡,但家人得以團(tuán)聚,多么不容易啊!況且,當(dāng)蘇東坡聽說蘇邁要來的消息后就一直渴望著:“明年更有味,懷抱帶諸孫。”(《新年五首》)現(xiàn)在終于實(shí)現(xiàn)了。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蘇邁本已授仁化令,但仁化轄屬韶州,而韶州與惠州為鄰郡。按當(dāng)時朝廷的新規(guī)定,貶官的親屬不得在責(zé)地的鄰邑做官,故蘇邁尚未到任便罷去了。這樣一來,蘇東坡一家的生活就更加苦了。他在致王仲敏的信中坦誠地說: 自幼累到后,諸孫患病,紛紛少暇,不若向時之闃然也。小兒授仁化,又礙新制不得赴,蓋惠、韶亦鄰州也。食口眾多,不知所為計…… 但不管經(jīng)濟(jì)上有多困難,看到眼前這個家,子孫匯集在一起,東坡還是感到十分安慰,這是人生難得的天倫之樂啊。 這新居從上年三月買地算起,到紹圣四年二月遷入,足足費(fèi)時一年。這一年間,蘇過曾到河源購料請工人,而自己每天都要上山監(jiān)工,歷盡艱辛,才有了自己的家。蘇東坡感慨萬千,禁不住老淚縱橫,在三月二十九日這一天,寫下了: 南嶺過云開紫翠,北江飛雨送凄涼。酒醒夢回春盡日,閉門隱幾坐燒香。 門外橘花猶的皪,墻頭荔子已斕斑。樹暗草深人靜處,卷簾依枕臥看山。 歷經(jīng)劫難的蘇東坡,把人生和社會都看透了。但不管怎么說,對于自己能住上自己建造的房子,還是非常高興的。平時,他可以到鄰居翟秀才家去聊聊天,到林婆家去賒酒喝,還可以到白鶴峰下的東江邊去釣魚。正如他在《答毛澤民書》中說的那樣:“新居在大江上,風(fēng)云百變,足娛老人。” 可惜好景不長,蘇東坡在這傾囊建造的新居中,才住了兩個月多一點(diǎn),一道皇命,就匆匆地把他貶往天涯海角的海南島了。從此,他再也沒有回過白鶴峰居所了。 東坡一生,與江有緣, 其最好的作品赤壁二賦、赤壁懷古 都有江聲月影 余光中在《戲李白》 中寫道: 有一條黃河,你已夠熱鬧的了 江南學(xué)堂,我們從這里出發(f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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