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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個原文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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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應(yīng)得多少分

2020高考浙江卷作文題“坐標與錯位”，出了一篇滿分作文，由于該文章用典繁多、文字晦澀、立意模糊，一時間在網(wǎng)上引起了討論。

我從該滿分作文中選了開頭段，大家不妨先感受其風格。

現(xiàn)代社會以海德格爾的一句“一切實踐傳統(tǒng)都已經(jīng)瓦解完了“為嚆矢。濫觴于家庭與社會傳統(tǒng)的期望正失去它們的借鑒意義。但面對看似無垠的未來天空，我想循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生活好過過早地振翮。

我猜，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現(xiàn)代社會中，傳統(tǒng)家庭內(nèi)的關(guān)系正在發(fā)生變化。失去了來自以上關(guān)系的束縛，我想去過更加自由自我的生活。

上文兩種表意哪個更好呢？

如果沒有一個標準的話，確實無法妄談好壞。幸好，高考語文的評分有明確的標準，我們來看一等作文語言風格明確的標準說明：

符合文體要求，語言流暢。

如果依照這兩點來看，此文可否列入一等呢。

我認為，不能。

從文體上來看，高考寫作要求的是一篇現(xiàn)代白話文作文，文本大量古奧的選詞當然不符合文體要求。從語言的流暢度上來講，過于偏僻的用詞，如“嚆矢”“振翮”，明顯不能帶來閱讀的流暢感。

一篇連一等作文的標準都達不到的作文，可以得到滿分，原因在哪里呢?？峙率且驗樗磉_的主題很深刻、運用的典故很文雅。的確，晦澀而繁多的典故，很容易讓讀者以為這是一篇頗為深刻的文章。不過，如果一等作文的標準都達不到，又如何能跨過一等作文的評分來給予發(fā)展等級的加分。

我們暫且不論它是否符合發(fā)展等級的加分要求，也不論一等作文評分標準中“中心明確、結(jié)構(gòu)嚴謹”這些要求下它是否合格，單以上文提及的“符合文體要求”和“語言流暢”這兩個標準來看，本文就已經(jīng)是一篇無法達到一等作文評分線的文章。

也許你會認為我按照高考作文評分標準來做評判略顯刻板，那么，不妨一讀我在下文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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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深刻不是看起來深刻

在進入主題前，請允許我先講一個小故事：

1869年，美國歷史上有一樁著名的“馬糞爭奪案”。沒錯，的確是爭奪馬糞，在那個時代，馬車是主要的運輸工具，馬糞遍地都是。而馬糞是非常好的肥料，所以會有人專門收馬糞。

這一年的4月6日，兩個幫工去路上撿馬糞，他們從晚上6點干到晚上8點，在馬路上堆起了18堆馬糞。兩個一心做事的人，大概幸福到忘記考慮后續(xù)，所以等他們積累起勞動的累累碩果后才意識到，他們根本搬不走這么多堆馬糞。于是，兩人決定回家取車來搬。留下18堆未做標記的馬糞，兩人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一位路人驚喜地發(fā)現(xiàn)路面上有18堆馬糞，馬上問了巡邏隊這馬糞是否有主人，巡邏隊表示并不知情。于是這位路人就把馬糞全部運回了自家。

等到中午，兩個幫工來回收他們的勞動成果時，發(fā)現(xiàn)路面上空空如也。立刻四處打問，很快問到了前面的路人。兩方爭執(zhí)不下，各執(zhí)一詞。馬糞固然是屬于馬的，馬是屬于馬主人的，不過看來馬主人是放棄了對馬糞的所有權(quán)。那么，幫工就認為這是他們通過勞動形成的18堆馬糞，應(yīng)該判給他們；路人則認為，馬糞落在地上就是公家的，誰取走就算誰的。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雙方上了法庭。

請問，馬糞應(yīng)該判給誰呢？

法官給出了一個非常智慧的判定，應(yīng)該給兩位幫工。判定背后的思考方式最為重要：跳出18堆馬糞這一點點社會財富，要從對整個社會的影響上來分析問題。

假設(shè)我們把18堆馬糞判給兩個幫工，那么人們就會意識到，凡是由人類勞動創(chuàng)造的財富，都應(yīng)該被尊重、被保護，而不能在路上見到好東西就隨便拿走。這樣，保護財富的社會成本就非常低，不用那么多保安、警察、圍欄、電線，而這些節(jié)約出來的錢又可以繼續(xù)應(yīng)用在社會發(fā)展上。久而久之，人們就會更加努力地創(chuàng)造財富，社會就會變得越來越有創(chuàng)造力，也會越來越安全。

相反，假設(shè)我們把18堆馬糞判給那位路人，那么人們就會覺得，只要是沒人看管的東西就可以趁機拿走，于是人們就要花很大的成本來保護自己的財產(chǎn)，要雇傭保安、警察，要建立圍欄、電線，社會成本就會越來越高。久而久之，一方面人們不愿意去努力地創(chuàng)造財富，社會創(chuàng)造力逐漸降低，另一方面人們習慣于處處防范自己的財產(chǎn)，社會成本激增。

跳出區(qū)區(qū)18堆馬糞來決定如何判決，其本質(zhì)是鼓勵人們創(chuàng)造財富、還是為財富做標記，再由此引申下去，就能影響整個社會的發(fā)展。

你能夠理解我舉這個例子的目的么。

回到浙江滿分作文一事中，我們關(guān)心的其實并不是這區(qū)區(qū)一篇作文是不是應(yīng)該滿分，而是從整個社會的影響上來看，這一評分，到底在引導學生去寫什么樣的作文、在引導整個社會去欣賞什么樣的文章。

高考的本質(zhì)就是在選拔人才，那么，請問這樣的滿分在為現(xiàn)實選拔什么樣的人才呢？

如果以此為滿分，可以想象，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學校里沒有判斷力的老師們就會倡導學生們寫這種堆砌典故、偏僻用字的文章，就會引發(fā)眾多培訓機構(gòu)去創(chuàng)造寫這種作文的公式模板、大招套路，就會激增無數(shù)作文書選編晦澀難懂、不知所云的例文……幾年后，這些學生走入社會，習慣性地用這種深奧難懂的句子去發(fā)郵件、寫通知、編劇本、作歌詞、寫新聞、撰小說……請問，即使我們鼓勵不同類型的人才，這樣的語文，是大多數(shù)人想要學的語文、是大多數(shù)老師愿意教的語文么，這樣的人才是社會的需求、這樣的未來是我們的希望么。

換個角度來看，新高考一直強調(diào)“立德樹人”，聽起來非?？辗骸５屑毾肴?，如果所有教育者都向這個方向努力，所有培訓機構(gòu)都尋找這個方向的素材，所有作文書都整理這個方向的例文，至少，我們會生活在一個明白而幸福的社會之中。

作為閱卷組的大組長，這位陳建新副教授難道還不能理解這樣的思考角度么。

那么，我來幫您總結(jié)并理解一下，所謂“透過現(xiàn)象深入本質(zhì)”，就是不能局限在對一人一事、一文一典的評價上，要從深入到更大的現(xiàn)實層面、社會影響來分析問題，這樣才是真正的深刻，而不是看起來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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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惡劣的影響是什么

再講一個故事，借此分析此事件更惡劣的影響。順便我想向讀者和閱卷組大組長示范一下，怎樣運用典故，才能真正做到有利于讀者理解作者觀點。

1608年，一生致力于鼓吹君權(quán)神授的英國國王詹姆士一世，感覺自己有一種神之使者般的超能力。為了證明自己超凡的理性，他覺得去法庭判判案，不僅可以過一把當法官的癮，還能順便炫耀一下智慧的頭腦。

沒想到，首席大法官愛德華·柯克恰恰是一個硬茬，直接拒絕了英國國王的要求。

柯克大法官留下了一段非常精彩的回答：

“上帝賦予陛下豐富的知識和非凡的天資，但是，陛下對英格蘭王國的法律并不精通。涉及陛下臣民的生命、繼承動產(chǎn)或不動產(chǎn)的訴訟，并不是依自然理性來決斷的。而是依技術(shù)理性和法律的判斷來決斷的，法律乃一門藝術(shù)，一個人只有經(jīng)過長期的學習和實踐，才能獲得對它的認知?！?/p>

這段話總結(jié)起來是說，專業(yè)的事情要由專業(yè)的人來做。

那么，我想請問，高考閱卷組大組長陳建新副教授，你稱得起專業(yè)的閱卷者么？

我們來看一下他對這篇滿分作文的評價：

“它的每一句話都圍繞著個人的人生理想和家庭社會的期待之間的落差和錯位論說，文章從頭到尾邏輯嚴謹，說理到位，沒有多余的廢話，所有的引證也并非為了充門面或填充字數(shù)?！?/p>

不好意思，浪費大家的時間來聽我讀以上文字了。坦率地說，這真是一段徹底的廢話。

最讓我驚詫的就是，“多余的廢話”，簡直就是中學病句冗余一類的經(jīng)典例題啊。試問，還有“本不多余的廢話”，或者“略顯多余的廢話”嗎？

之所以說這段評語是廢話，是因為，這最多算是一個略知一些文藝用詞的文科生堆砌起來的“商業(yè)吹捧”，完全看不出閱卷者大組長的專業(yè)性。就算這是來自一名普通語文老師的評語，都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給人啟發(fā)的實際指導。不過，最為業(yè)余的是，評語沒有切實地結(jié)合評分標準對作文予以分析解釋。

每一句話都圍繞著……論說——只有這一句大概是講“切合題意”；

文章從頭到尾邏輯嚴謹，說理到位——這是啥？

沒有多余的廢話——這又是啥？

所有的引證也并非為了充門面或填充字數(shù)——這又又是啥？

說好的評分標準呢？

中心明確、立意突出、結(jié)構(gòu)嚴謹、層次分明……這些白紙黑字寫在評分標準里的法條怎么不講，講這些“多余的廢話”是幾個意思？

這才是最為惡劣的影響：有法不依，破壞的是整個高考評分在社會中的科學性、權(quán)威性和可信度。

高考有明確的評分標準，以作為學生寫作的目標、以作為教師教學的參考、以作為高考評分的準則、以作為高考科學公平公正公開的證明。有明確的標準在，從學生到老師到普羅大眾，才能夠理解語文教學、才會尊重規(guī)則，而不是要讓某些個人飄忽不定的喜好來玩弄大眾的認知。

按照評分標準閱卷，而不是按照個人的喜歡閱卷，這并非刻板，而是對閱卷工作的要求、是閱卷者專業(yè)水準的體現(xiàn)，更是對所有考生命運的負責，對整個高考選拔人才嚴肅性、公正性、科學性的維護。有法不依，再無人依法而為，這樣的道理，難道浙江省閱讀組大組長尚且不知？

不過，這可能恰恰就是陳建新大組長希望達到的效果，這樣，他可以再出來四處講解高考閱卷評分的心得，到處收割韭菜。

有沒有發(fā)現(xiàn)，總有打著命題人、閱卷者的旗號招搖撞騙的偽學者，貌似四處講學，其實混淆視聽，不惟講不清問題，還讓大眾陷入對標準、對教學的揣測和恐慌——你們是公平的執(zhí)法者，還是玩弄規(guī)則、兜售仙丹的騙子？

回顧由某教學月刊報導的新聞事件，有一處非常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

……當然，這樣的文字，較易令人看不懂，所以第一位閱卷老師只給了39分，但后面兩位老師都給了55分的高分，說明我們的閱卷老師還是能識別作文的好壞的。作文審查組老師認真細讀這篇作文，一致給出高評。我們認為，把此文打成滿分，不僅是給予這篇作文恰如其分的分數(shù)，也是展現(xiàn)浙江高三學生的作文水準。

我看到這一段簡單要笑死了。

原來你們閱卷老師的水準能相差出去16分啊——這比我們?nèi)A語圈一流名校語文尖刀班的分差大太多了啊。

然后，你們又運用2:1的“懸殊”比分再次因果推導出一個結(jié)論，“說明我們的閱卷老師還是能識別作文的好壞的”。請問，第一位老師是不是應(yīng)該被閱卷組大組長當即開除啊，否則不能“滿分證明”浙江高三閱卷老師隊伍的欣賞水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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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分作文照出多少專家

最后，我想再講一個大家熟悉些的故事。順便再次質(zhì)樸而拙劣地展示一下引用典故說明道理的方法。

蘇軾在科舉高中后見到了當時的閱卷老師梅圣俞。梅問了蘇一個非常具體的問題：作文里有一段素材，是哪本書上看的。

然中引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事不見所據(jù)，必以示文忠……及放榜，圣俞以前所引為疑，遂以問之。子瞻徐曰：“想當然耳，何必須要有出處？”圣俞大駭，然人已無不服其雄俊。

——葉夢得《石林燕語》

蘇軾說，沒出處，我編的。

當然，蘇軾絕對是藝高人膽大了。但是，我更佩服梅圣俞。因為，他敢于問出非常具體的疑惑，不怕被笑，是真自信。

回到這個今天這篇滿分作文上來。我在網(wǎng)上看到了對很多學者的采訪，他們高談闊論地發(fā)表了對文章的各種評價，什么“辭不配位”呀，什么“給滿分，我也不反對”啦，什么“好的作文本來就該個性化表達”啊——蜻蜓點水、不痛不癢、避重就輕，為什么你們就不能具體地說說哪里寫得好寫得不好，或者干干脆脆**方方地來一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寫什么。

但沒有哪個專家敢質(zhì)疑，甚至沒什么專家敢像我在文章最前面那樣，對文章做具體的解釋——因為誰都怕顯出自己的不懂來，誰都怕比不上一個滿篇卡爾維諾的高中生。真正的可悲，是一篇滿分作文，照出多少不敢說真話的專家。

這就是韓愈、歐陽修這些文壇領(lǐng)袖提倡“文以載道”“文從字順”的原因，這就是魯迅先生一代新文學青年倡導白話文運動的原因。因為，當文學陷入一種以晦澀為美的潮流中時，整個社會都是病態(tài)的。

然后，就會給一些招搖撞騙的玄學留下生存的夾縫，捉摸不透的神術(shù)秘訣起名叫“潛龍勿用”，于是誰也不敢說它不能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華而不實的武術(shù)動作起個名“白鶴亮翅”，于是誰也敢面對它會被職業(yè)拳手數(shù)秒KO的慘敗；反科學的醫(yī)學現(xiàn)象起個名“陰陽失調(diào)”，于是誰也不愿相信人的身體里沒有五經(jīng)七脈……有些含蓄委婉的表達歸于文學藝術(shù)等傳統(tǒng)文化也就罷了，一旦成為無人敢說破、戳破的“真理”，則會妨礙整個人類文明的進步。

當?shù)湫偷幕闹嚦蔀樗腥瞬桓医掖┑闹e言時，這個穿著皇帝新衣亮相的時代只能走向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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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分”“錯位”

至于這名寫作的同學。我想，他并沒有什么錯，他只是接受了某一種教育、獲得了某一種技巧。錯在，他偶然地獲得了一種“幸運”，得到滿分。希望他很快可以走出這段“幸運”，并且知道，無論是成為一名作家還是一個哲人，哪怕是一個正常交流的普通人，這篇滿分作文，并非什么可復制的科學方法，更不是奔向成功的優(yōu)質(zhì)起點。未來，還是用讀過的經(jīng)典和熟練的文字，真誠地表達吧，讓文字和典故為主題服務(wù)，而不是讓寫作為文字和典故作陪。

回顧整個事件，最值得深省的，是忽視高考影響、標榜個人喜好、罔顧評分標準的閱卷者。

在白話文寫作的體系里認同古奧的用詞，在明確的高考評分標準下賣弄閱卷者的偏好，在現(xiàn)實對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的千萬呼喚中鉆營復古——2020浙江省高考作文的主題是“坐標與錯位”，然而誰能想到，“滿分”詮釋命題內(nèi)涵的，竟是閱卷組本身。

最后，獻給浙江閱卷組大組長一段感言，我想，這樣的作文您應(yīng)該可以打滿分吧：

我眥占著評分的判官，他漠視且彌散了文學現(xiàn)實主義的尺矩。本應(yīng)該被恪守的法條彰顯了掌握砝尺者思維的緒亂?？ね栌谩拔囊暂d道”、“文道結(jié)合”的理念驅(qū)除了八代衰落紅塵的病吟，更不用說醉吟先生“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改革的張舉。朱批浸淫弄權(quán)者病好的青目，成為雕蟲鉆營的濫觴

我覺得講的很好，最起碼把日后對學生的影響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