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年間，浙江紹興有一個書生，名叫李甲，字汝塵。他的父親是浙江的布政使，家中頗有財勢。為了兒子的功名前程，李父特意在京師為兒子捐了一名太學生。又給了他很多錢財，供他在京使用，實指望他能學得滿腹文才，科舉成名，光宗耀祖?？烧l曾想李甲少年心性，只愛風流玩耍，哪肯把讀書放在心上？他仗著父親給自己備下的錢財豐厚，成天到處眠花宿柳，冶游閑蕩。

后來，他經(jīng)人引薦，結識了京城名妓杜十娘。這杜十娘生得艷若桃花，媚似神女，待人溫柔體貼，又十分善解人意，況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詩詞歌舞精湛迷人。李甲自一見到她，便覺魂銷骨蝕，從此樂不思蜀。十娘呢，也愛他豐資清秀、風流灑脫的氣質(zhì)。兩人你恩我愛，感情頗為深厚。

杜十娘

不覺兩年已過，漸漸地，李甲囊中匱乏起來，便派人回家去要。不料老父已從京中親友那里打聽到了李甲在外吃喝嫖賭的情況，所以不但分文不給，還責令他速速歸家。李甲心中十分懊惱懼怕，他舍不得就這樣離開令他銷魂蕩魄的杜十娘，無奈鴇母見他沒錢就漸漸對他厭煩起來，常常語言尖刻，指桑罵槐，弄得李甲好不尷尬！開始李甲還對鴇母廉卑恭順，希圖安身。可沒幾天鴇母就變本加厲地指名道姓辱罵起李甲來，揚言要把他趕走。好在杜十娘心里愛著李甲，打定主意要和他終生相好。她見鴇母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心中憤憤不平。她讓李甲只管呆在自己的臥室里，不要理睬鴇母，任憑鴇母如何去罵。鴇母見此光景，心中暗想：這杜十娘又非自己親生，難道還會站在老娘一邊？須得想個計策才行。她知道李甲眼下囊空如洗，要想給杜十娘脫籍，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就想借此為難李甲，讓他因籌措不來銀子而自覺羞愧，主動離開。主意一定，她便對十娘道：“你也不必和李郎串通一氣來對付老娘。要是你能說動李郎，讓他拿出三百兩銀子為你脫籍，那么就是你們走到天南地北，老娘也不問了?！倍攀锫犃?，慨然道：“那李公子就是再落魄潦倒，料想三百兩銀子也還拿得出。倘若到時候他拿來三百兩銀子，你又翻臉不認帳，那可怎么辦呢？”鴇母聽了，“撲哧”一笑。她心想，莫說三百兩銀子，就是一百兩銀子，他也難擠弄出來。

于是她用手指著燃燒的燭花，輕蔑地笑道：“要是李公子早上能夠拿出三百兩銀子，你晚上就可隨他而去。今晚蠟燭生花，該不會是李公子要得佳人的預兆吧？”罵罵咧咧揚長而去。夜間，十娘和李甲纏綿了一陣之后，忽然悲悲切切的啼哭起來。李甲問她怎么了，她哭著說：“你難道就不想著該怎么辦嗎？你眼下雖然無錢幫我贖身，可你不能找找你家在京中的那些親友嗎？”李甲驚喜地回答道：“好！好！我一定去辦！我早就想著替你脫籍了，只是一直未敢明說罷了。如果明天能借到三百兩銀子，那么你就永遠是我的人了?！闭f完，他一翻身將十娘壓在身下，他恣意地揉弄著這個嬌艷絕世的美人，直把十娘折騰得喘不過氣來。翌日，天剛放亮，李甲便爬起來出了門。他裝著要回家的樣子，打點起行李，到親朋好友家去告別，指望能哄些盤費?？赡切┯H戚們都知道他沉溺于狹邪聲色，已非一日，所以對他的突然告別，將信將疑。更何況李父對他在外眠花宿柳，早已怒不可遏，發(fā)誓要與他斷絕父子關系?，F(xiàn)在借錢給他，不僅是肉包子打狗，而且還會惹怒李父。所以，人人都謊稱手頭拮據(jù)，無以為助，把李甲打發(fā)走。李甲在外四處奔走了一個月，連一個子兒也未借到，只得羞愧滿面地來見杜十娘。十娘見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子，嘆息道：“郎君果然尋不到一文錢嗎？我的被褥中還有一百五十兩碎銀子，向來用線纏裹在棉絮中間，你明天可讓仆人暗中取走，暫付給鴇母。至于那另外一百五十兩，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你說該怎么辦呢？”李甲聽了，驚喜交加，他興奮他說：“你放心！那一百五十兩銀子，我無論如何也要弄到！”當夜，他便十分慎重地將褥子取走了。

他取出褥子中的銀子，告訴他的同窗好友，大家深為杜十娘的舉措所感動，紛紛慷慨解囊，可好不容易湊足了一百兩，就再也沒有了。李甲哭著對杜十娘說：“現(xiàn)在我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了，還欠五十兩，我實在不知該到哪里去弄了?！笔锫犃?，高興地拉著李甲的手說：“你就不用再發(fā)愁啦，明早我到姐妹們那兒去借?！薄罢娴?？”“嗯?！倍攀锱d奮地伸出玉臂，勾住了李甲的脖子。李甲久受壓抑的心，頓時開朗起來。約定的期限到了，十娘果真借到了五十兩銀子，他們將前后籌集的錢放在一起，欣欣然來見鴇母。鴇母一見，黯然失色，意欲反悔。十娘果決他說：“我在你家已有多年，所掙的金銀，不下幾千兩。今天要從良，也是你親口答應的。現(xiàn)在贖身的銀子，一文不少，訂下的期限，半刻沒過。倘若你再要失信，那就讓李公子持銀自去，我即刻自盡。恐怕到那時，你人財兩空，悔之無及！”鴇母理虧無奈，只得取來天秤兌準了銀子，恨恨地說道：“事已至此，料想也留你不住。

杜十娘獻金助李甲

只是你要走，即刻就走。平時穿戴衣飾之類，一件也休想拿走！”說罷，就將李甲和杜十娘推出房門，用鎖鎖了門。十娘光著發(fā)簪，身穿舊衫，跟著公子到院中與諸姐妹道別。姐妹們見此光景都悲憤落下淚來，說：“十娘的美貌風流，在我們姐妹中向來是首屈一指的。今日跟從李公子走出院門，竟這么襤褸寒傖，這不是我們的恥辱嗎？”于是，姐妹們紛紛把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贈給了她。

轉眼之間，十娘便頭戴珍珠、雙耳垂環(huán)，綾羅滿身，變得煥然一新。姐妹們對十娘說：“你與李公子此去千里迢迢，卻還不曾準備行裝哩?！庇谑谴蠹矣炙徒o了她一個箱子，箱子里究竟裝著何物，李甲不得而知，十娘也裝作不知。直到夕陽西下，眾姐妹才與十娘揮淚而別。他們一起來到李甲住的客店，只見四壁冷清，秋風蕭瑟。李甲趴在桌子上兩眼直楞楞地對著幽微搖曳的燭光發(fā)呆。十娘見狀，就解下左臂上的生絹包，倒出二十兩上等的朱提銀，柔聲說：“你別發(fā)愁，這些銀子就暫且拿著作路費吧?！崩罴滓娏?，不由地感激涕零。第二天，他們雇了輛車，出崇文門，來到通潞河邊，打算搭坐官船南下，等付清車船費，二十兩銀子已經(jīng)花光了。這時，十娘又打開右臂上的生絹包，倒出三十兩銀子，說：“這些足夠我們沿途吃喝了?！崩罴走B連從十娘那兒獲得意外之惠，不由地手舞足蹈起來。他對自己眼前的際遇，萬分慶幸。一路上他不是仰望長空，嗤笑飛雁為何影單少侶，就是探問游魚何以孤獨缺伴。他不但指天發(fā)誓要像純潔的露珠化成冰霜那樣與十娘白頭偕老，還與十娘互指赤心為盟，愿像深秋的丹楓帶給雙方以愛的溫暖。總之，那股高興勁兒，簡直無法言喻。船到瓜州，他們轉賃了一條小舟，準備次日渡江。此夜皓月當空，猶如明鏡高懸；月光澄澈，宛似白練飛瀉。

李甲興致勃勃地對十娘說：“自打出了京師，我們就一直蜷縮在船中，不能盡興。今夜船中再無旁人，還有什么顧忌呢？再說，江南的水鄉(xiāng)這么明秀，月色又這么明媚，我們有什么理由辜負這良辰美景？”說罷，便扯著十娘的手，將她拉出船艙。十娘也因長時間滯留在舟中，情緒低落而生出些許背井離鄉(xiāng)的凄涼。這時見到月涌江流，一片瑩潔的景致，不禁心曠神怡，精神煥發(fā)起來。

杜十娘與李甲

她與李甲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偎坐在船頭觀賞夜景。李甲意興遄飛，不時舉起酒杯，高聲朗誦李白的詩句；并再三懇請十娘對著江水明月清唱一曲。十娘點頭應允，亮開歌喉，那清亮圓潤的歌聲伴隨著清爽的夜風在空中裊裊回蕩，令人情懷蕩漾，濁氣頓消。卻不料，這歌聲竟牽動了鄰舟的一個年輕人。這青年姓孫名富，年方二十，家資巨富，祖祖輩輩皆在揚州販鹽。他容貌俊俏，生性風流，時常混跡于煙花柳巷，慣會調(diào)風弄月，追歡逐笑，是個有名的輕薄子弟。

這天夜里，他正獨自一人在船上喝酒，忽聽得不遠處傳來婉轉嘹亮的歌聲，就禁不住心猿意馬，如癡如醉起來。他正要起船探訪，不料聲音又倏然消逝了。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捱到五更，忽聞江風大作，波起浪涌。等到天亮，打開艙門一看，只見彤云密布，雪花飛揚，船只再也無法開動了。于是，他就命艄公將船移到李甲的船邊，想伺機察看那船中的女子是誰。他穿著狐皮衣，戴著貂皮帽，用兩只餓鷹覓食般的眼睛圍著李甲的小船滴溜溜亂轉。恰巧十娘梳洗方畢，用纖纖玉手揭開舟傍短簾，自潑盆中殘水，被他張眼瞧見。只這一眼，便惹得孫富魂搖魄蕩，心癢難撓。他自言自語地說：“難道世間真有這等標致的美人？”再欲看幾眼，十娘卻早已放下了簾子。孫富無法遏制心頭的強烈欲念，便手扶船舷，賣弄身姿，還拍著手掌唱起歌來。李甲推開篷窗，循聲望去，只見白茫茫的一片寒氣，冷嗖嗖地襲來。那孫富見他露了臉，急忙舉手寒暄，兩人互道了姓名籍貫，又敘了些太學中的閑話，不覺漸漸親熱起來。孫富說道：“風雪擋住了我們的船，這實是老天爺要讓我們兄弟會面呀！現(xiàn)在呆在船中無聊，老兄何不同我一道到岸上的酒店去喝上一杯呢？那樣我也可以多多聆聽您的教誨?！崩罴酌φf：“萍水相逢，怎好叨擾老兄呢？”孫富笑嘻嘻他說：“嗨！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嘛，您又何必這么拘禮？”于是，兩人下了船，來到岸邊酒店飲酒暢談。飲到酣暢痛快之際，孫富悄悄問李甲昨晚船中清歌者是誰。待李甲如實相告，孫富又問：“老兄過江之后，即刻就回家嗎？”李甲愁眉不展地說：“正為此事傷腦筋呢，家中賤內(nèi)都還好說，只是老父性頗嚴厲，恐怕不能相容?！睂O富見有機可乘，便裝出非常關心的樣子對李甲說：“既然令尊大人未必肯容你們，那么您帶著麗人將到何處安身呢？您可曾與麗人在一起商量過嗎？”李甲說：“她約我一起先在吳越一帶游歷一番?！?/p>

李甲與孫富

李甲酒后竟無端向孫富透露了全部實情。孫富假作憂心同情地對李甲說：“老兄這樣做，似有不妥。您帶著美人在荒郊野外游玩，難免會有不測。您沒聽說過明珠墜地就有人拼死搶奪的話嗎？再說江南一帶的人，最為輕薄浮浪，一旦他們看上某位美女，就會不惜一死去搶奪。更何況老兄攜帶的是絕代佳人呢！再說，美人們多半工于心計，做事一向難以預測。老兄又怎么知道她不是拿您作階梯，早已同別人在前面路上另有約會呢？倘若是這樣的話，那么煙波浩渺的太湖，波濤洶涌的錢塘江，豈不就成了老兄的墳墓？所以，我勸老兄還是三思而行才好。此外，就算您和美人在吳越游玩能僥幸平安，可我要問問您，究竟令尊和美色哪個更重要？望你不要為一時的歡娛而落個終身受害的結果。再說要是您身邊的錢財，都游逛完了，又該怎么辦呢？”一席話直說得李甲神色沮喪，不知如何是好。孫富見時機已成熟，就故作誠懇的說：“小弟倒有一條妙計，對公子來說妥當?shù)煤?，只怕老兄溺于枕席之愛，未必肯施行?。　崩罴滓宦犨@話，頓時來了精神，急忙間：“你有什么好辦法，就趕快教教我吧！”孫富說：“令尊大人因為老兄在外迷花戀柳，揮金如土，心中已是非常憤怒；您現(xiàn)在又兩手空空，攜一娼妓而歸，就更是觸在他的氣頭上，這樣即便他不把您打死，也要您掉一層皮?。?/p>

可是，倘若您肯忍痛割愛把杜十娘讓給我，那么我倒愿意以一千兩銀子相贈。這樣，您既得了一千兩銀子，又可向令尊交待了；況且舍棄了美人，沿途還可以免除驚怕，希望您能仔細想想我的話。我并非那種貪色的小人，只不過想為老兄著想而已。聽與不聽，悉從尊便！”李甲本來就是個有心無肺、優(yōu)柔寡斷的人，孫富的話又擊中了他心中的要害。于是他站起身來向孫富作揖道：“兄長果真高見，使小弟頓開茅塞。只是小妾千里相從，義難頓絕，容我回去與她商議商議。如她肯答應，即當奉告?！?/p>

于是兩人算還了酒錢，攜手而歸。李甲回到船上時，杜十娘正手托香腮望著眼前的酒菜出神。見李甲回來，她趕忙迎上來為他摘去斗篷，又滿斟熱酒為他御寒。李甲只搖搖頭，便一聲不響地倒在床上睡了。杜十娘心中有些納悶不快，她走過去將他的頭攬在懷里，輕輕幫他解掉衣裳，拉上被子，柔聲問：“你今天怎么了？為何這樣郁郁不樂？”李甲只是唉聲嘆氣，半天不說一句話。十娘遲疑不決，坐在床頭，毫無睡意。半夜時分，李甲又開始唉聲嘆氣。十娘摟著他，流淚道：“郎君有什么難言之隱，頻頻嘆息？”李甲擁被坐起，幾番欲言又止，眼淚撲籟籟地掉個不住。十娘將他摟在懷中，軟言撫慰道：“妾與郎君恩愛纏綿已及三載，歷盡了千辛萬苦，方才有今天。只是我一路上跟從你走了幾千里，也未見你這么悲痛過。今天就要渡江，正該為我們永結良緣高興才是?？赡銋s忽然這么悲傷，究竟是因為什么呢？我想夫婦之間，應該生死與共，有事完全可以商量，你有什么話，千萬不要瞞著我呀！”李甲被她催逼不過，只得含著淚說：“我淪落在異地他鄉(xiāng)，幸蒙你不嫌棄我，忍苦受屈嫁給我，這是天大的恩德，我沒齒難報呀！可我翻來覆去地想，我的父親性情大嚴厲了，他拘于禮法，一定會不認我這個兒子的，到那時，我們東飄西蕩，將在何處存身呢？其結果必然是夫婦之歡難保，父子之倫又絕，無路可走。

適才有個新安來的鹽商孫富，邀我去飲酒，幫我出了個主意。我聽了，心如刀絞！”杜十娘聞言，暗自吃驚。她故作鎮(zhèn)定地問：“那郎君打算怎么辦呢？”李甲說：“我能有什么好辦法呢？幸虧孫友為我籌劃了一條妙計。只是害怕你不肯聽從?！笔镎f：“如果計策真的妙，有什么可不從的？”李甲聞言連忙收淚說：“那個孫富，貌美才高，風流瀟灑。他對我說，要是你愿意嫁他，他寧肯出一千兩銀子給我。這樣我就可以拿著銀子見我的父親了，而你也有了個絕好的歸宿。只是我實在舍不得你，所以才如此悲悲泣泣?！笔锫犃耍D覺手腳冰涼，一股寒氣鉆心透骨。她推開李甲，冷冷的笑道：“為郎君籌劃這個計謀的人，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既可全你父子之情，又可免除你旅途的累贅；既合人情，又符禮儀，確實是兩全其美，妙不可言呀！但銀子現(xiàn)在在哪里呢？”李甲說：“還不知你是否愿意，所以銀子還在人家箱子里?！笔镎f：“你明早快快應承了他，不可錯過機會。

只是一千兩銀子，非同小可，須得銀子放到你的箱里，我才肯到那船上去?！崩罴滓娝惯@樣爽快，不覺有點喜出望外。到四更時，杜十娘就起身梳洗打扮起來。她一邊打扮一邊說：“今天的裝飾是為了送舊迎新，非同尋常，不可不認真?！庇谑蔷陀弥巯銤桑庑揎?，穿戴的花鈿繡襖，也極其華艷，蓮步剛一移動，就覺香風拂拂，光彩照人。等她梳妝完畢，天也就亮了。孫富差家童到船頭候信。十娘細瞅李甲，見他臉上喜色盈盈，就催他快去回話，及早兌足銀子。

李甲親到孫富船中，回復十娘依允。孫富展開眼笑道：“兌銀小事，須得美人梳妝匣作為信物?！崩罴谆貜褪铩Ｊ镄廊坏溃骸敖o他！”孫富大喜，即刻將一千兩銀子送到李甲船中，十娘親自檢看，足色足數(shù)，分毫不差。于是手扶船舷，用手招孫富，孫富一見，早已魂不附體。十娘微微笑道：“剛才所抱的妝盒中有李公子的路條，快取出來還給他。”孫富忙把妝盒又歸還給她。十娘取鑰匙開鎖，里面都是抽屜小箱。她讓李甲抽出第一層，打開一看，全是珍珠簪環(huán)，約值幾百兩銀子。十娘隨手將它們投入江中。又叫李甲抽第二層，里面裝滿了玉簫金管，約值幾千兩銀子，十娘又將它們?nèi)拥剿?。再讓李甲抽出一個皮袋，解開來看，全是古玉紫金玩器，世上罕見的無價之寶，也被拋到水中。

杜十娘怒扔珠寶

船中岸上的人，觀者如墻，都一齊喊道：“小姐！快別扔了，快別扔了！”十娘又抽出最后一箱，打開看是，熒光閃閃，晃人眼目，約有一大把夜明珠，其他如祖母綠、貓兒眼，諸般異珍，眾人見也沒見過，更不知要值多少錢了。兩旁觀者，無不驚駭，喧聲如雷，幾乎驚動、吸引了一市之人。十娘又要把匣子往江里投。李甲不覺大悔，跪到十娘身邊，抱著她的雙膝痛哭哀求。十娘猛地將李甲推到一邊，手指孫富大罵道：“我和李郎備嘗艱辛，才到此地步。你卻心懷奸淫之意，花言巧語，挑撥離間，破了我們的姻緣，壞了我們的感情，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這個惡魔的，你還想著枕席之歡嗎？別作春夢了！”

杜十娘怒斥孫富

說完，她又轉身怒斥李甲道：“我淪落風塵數(shù)年，私下積攢了不少錢財，本打算作終身之用的。自從遇見了你，就與你恩愛纏綿，誓同生死，白首不渝。臨出京的時候，我假托眾姐妹相贈，密藏了這些珍寶，是想幫你裝點行裝，持此好歸見父母，或者你父母憐念我有心，答應你娶我作妻，那么我也就終身有靠，死而無憾了。誰想到你卻不相信我，被奸言讒語所迷惑，生怕我拖累了你，要將我用一千兩銀子賣掉，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癡情和良苦用心。我今天之所以要當著眾人的面，開箱扔金，就是要讓你明白，區(qū)區(qū)千金，算不了什么。我有的是珍珠寶玉，只恨你有眼無珠。讓我可恨可嘆的是，我杜十娘風塵困頓了好幾年，本想今天有了出頭之日了，沒想到才得脫身，又遭人棄。我還有什么顏面活在世上呢？！今天眾人各有耳目，可以作證，不是我有負于你，而是你有負于我呀！”這時，兩旁聚集的觀眾，無不被十娘的言行感動落淚，都唾罵李甲負心薄倖。李甲又羞又愧，哀哀泣泣地向十娘謝罪。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十娘非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懷抱寶匣，縱身跳入江心。眾人急呼撈救時，只見云暗江心，波濤洶涌，十娘早已杳無蹤影。大家都咬牙切齒，揮著拳頭，奔上前來，李甲、孫富兩人深恐遭到路見不平之人的拳腳，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wǎng)之魚，駕著船兒，順著急流，灰溜溜地跑了。后人在談論此事時說，孫富為謀奪美色，浪擲千金，自然是個奸邪小人；那李甲不識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才，也不足掛齒；唯有杜十娘是個千古俠女，可惜的是卻不能找到一個佳偶而偏偏錯認了李甲，致使一片芳心付之流水，實在是可惜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