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波頓的《哲學的慰藉》這本書,在看的過程中有如沐春風之感,把各大哲學家的思想用作家自己的行文風格展現出來,并加以哲學家生平的一些敘述與軼事,雖然沒有很大面積地闡述哲學家們的思想,但其主要的脈絡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書中共闡述了六位哲學家:蘇格拉底、伊壁鳩魯、塞內加、蒙田、叔本華、尼采。在讀的過程中我把他們分為了兩類,一類是更多地強調理性的哲學家(蘇格拉底,伊壁鳩魯,塞內加),提倡用理性去分析世界,面對世界的各種變化;一類更多地是強調了感性,欲望的作用(蒙田、叔本華、尼采),他們不承認理性控制自己的欲望,他們對于苦難的態(tài)度各有不同。 那么本文就將從這兩方面展開,對各個哲學家的主要思想做一些描述,并對所涉及到的哲學家們的思想做出自己的總結與想法。 蘇格拉底在哲學課上就接觸到了,我初讀的時候就被他對自己人生原則的那種堅定不渝的態(tài)度給震撼了?!拔揖褪茄诺溥@座城市,這個龐然大物身上的一個牛虻,負責叮醒這個龐然大物,縱使會被牛尾巴掃到地上,我也堅持這樣做”。最后的結局大家都很熟悉,盡管蘇格拉底有著可以逃離雅典重新開始生活的機會,他仍堅定地接過了毒酒,一飲而盡。 書中有一副由法國畫家夏爾所繪的《蘇格拉底之死》,畫面左側是友人們的掩面嘆息或者將目光移向遠方的動作,右側是蘇格拉底神情自若喝下毒酒的姿態(tài)——整個畫面中,只有蘇格拉底,這位將死之人,展現出了一種祥和的神情——對于他而言,死亡是他的必然,是他為了實現他的理想的必然途徑,是他由他的理性所推演出來的結果,因此他平靜地接受了。 僅從他最后走向死亡的態(tài)度就可以看出,對于蘇格拉底而言,理性是最高的,由理性所推理出來的結果盡管會顯得與現實不合,但只要其根源的原則與推演是合乎理性的,他就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到。這是一個英雄式的人物。 但蘇格拉底的哲學所要求的是一種超脫于世俗的絕對的理性,并在這種理性指導下去做選擇??墒峭⒉皇撬腥硕加兄K格拉底一般的理性與智慧,我們甚至不會去反思自己的所謂理性是否合乎理性,就在這種理性之下去做事——這是很可怕的,自以為理性,然而卻是不健全的甚至荒謬的理性。所以就我而言,我更傾向于去學習蘇格拉底的思辨精神——獨立的自我反省式的思考。 塞內加繼承了蘇格拉底的這種對于理性的信任,就連死法也與蘇格拉底相似——但遠沒有那么順利,割腕放血無用、毒酒不起作用,最后依靠著蒸汽浴這種極度痛苦的方式才窒息死去。但塞內加不是“從理性推出我在這個時候是該去死的,因此我接受死亡”而是“從理性推出死亡是一件必然的事情,那么當他到來的時候我應該接受他” 塞內加運用他的理性對生活中的挫折進行思考,雖然是理性的思考,但他用了“命運之神”來對生活進行解釋,“所有的事物都是命運之神所給予的,那么當她從我身上拿走,我也不應有所焦慮”。 他認為人的焦慮感往往來源于“這件事情的發(fā)展并不如我所愿,我所期望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并且這種焦慮感會帶來一些可笑的推理:“樓下建筑工人在敲打鋼筋是為了讓我惱火”。這就是所謂的“遷怒”,“我”因為一些事情發(fā)生了并且“我”感到惱火,所以“我”把“我”惱火的原因歸結為這件發(fā)生的事。這是無用而且可笑的邏輯,會讓人在不冷靜的狀態(tài)下做出不適當的決定。 因此塞內加認為“(智者)不把錯誤的解釋強加于一切事物”,他認為我們應該在外部和內心之間建立起一道防火墻,盡管內心會不愉快,但這種不愉快不會演變成憤怒并遷怒到外部,“但求室內安然無擾,任憑室外瘋狂世界”。 塞內加的理性讓我們學會可以去更平靜地面對世界變化,因為“凡是發(fā)生過的,凡是可預見的,一旦它發(fā)生,就是合理的”,這樣一種理性讓塞內加接受死亡,從中我沒有看到蘇格拉底般的決絕與壯烈,只有一種祥和與平靜。 伊壁鳩魯的學說乍看起來與哲學的慣例(追求精神而非物質的充實)十分不符:“如果我把口腹之樂、性愛之歡、悅耳之娛、見窈窕倩影而柔情蕩漾,一概摒棄,那我將無法設想善為何物”。 實際上,伊壁鳩魯雖然追求的是一種快樂哲學,他也不否認追求物質的欲望,可是他最終的標量依舊是理性。快樂不是一味地跟隨著直覺和欲望去謀求而得到的,在追逐快樂之前,伊壁鳩魯認為,我們應該審視自己的欲望是否合乎理性。 雖然有許多財產,伊壁鳩魯依舊過著樸素簡單的生活。友誼、自由、思想是他所需求的快樂的三大要素,在此基礎上的財產是可有可無的,他認為,只要滿足了生存需求,并有朋友在側可以自由地交流思想,那么這就是快樂。 其中有一段對于社會的描寫讓我印象很深:“如今大多數人患著對事物有錯覺的通病,如鼠疫般蔓延,人群有增無減,在互相攀比中互相傳染”。該段描繪了大多數人在購物的時候并不考慮這東西是否有購買的必要,而是受廣告的渲染影響,從道聽途說中而產生需求。這和現在的社會并沒有什么大不同,在這個傳媒發(fā)達的社會,這種現象只會更劇烈。 因此從伊壁鳩魯之中,能讓人反思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尋求自己真正的快樂應該來源何處。但伊壁鳩魯否定了由商品物質引發(fā)的欲望,認為這種欲望是不該產生的。但這種欲望恰恰是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動力,一味的否定它是不合理的。 伊壁鳩魯式的社會中,人們需求有限,并且資源也是稀缺的(人的需求不那么高,資源的開發(fā)就會下降)——這注定是一個生產力不發(fā)達的社會,盡管人們都是快樂的。這是難以實現的,但我又設想了另一種伊壁鳩魯式的社會:社會生產力高度發(fā)達,人們沒有必要去因為物質產生無謂的欲望(因為所有物質需求都是可以滿足的),從而有能力去思考真正的快樂的來源。 看完以上三位哲學家后,其實能看出他們之間的共通點:都認為理性是很重要的,不管是面對事物的抉擇,還是選擇追求什么事物時,都需要尋求理性的判斷。接下來的三位,則弱化了理性的重要性。 蒙田的《隨筆集》所談到的內容讓人不禁發(fā)笑:生殖器、糞便、性、屁。隨即我又問自己為何要發(fā)笑,于是就發(fā)現自己正好是蒙田所批評的那些人,對于這些自然的、本能的活動避而不談。蒙田認為我們應該回歸自己,承認自己肉體上是無法用理性去完全控制的,如果強行要控制那么效果可能會適得其反。 他很顯然地弱化了理性的作用,并不認為理性可以指導生活的所有,承認自己的欲望反而比控制欲望更加地有效。(比如書中舉了一個陽痿的例子,想用理性去解決陽痿是很困難的,反倒是心理上承認自己陽痿是可以接受的,這問題反而得到了解決)。 蒙田是很博學的,因此他對那些哲學家的理性提出懷疑?!叭魏稳酥灰獎幽X筋收集出人類智慧的荒唐蠢事,就可以講出許多新奇的故事”。從中可以看出蒙田所懷疑的點,即每個人,即便是偉大博學的哲學家,他們的理性也不是絕對的,因此這種理性所推理出的結果也不是真理,是不可靠的。所以他懷疑理性,他周游列國時發(fā)現各國的人所認為的“合乎理性”的事物往往有很大分歧,因此他建議我們拋棄地域偏見,而用一種廣大的視角去看待事物。 蒙田很反感柏拉圖,認為他所謂的理性推理是“唬人”。他認為學習這樣的推理邏輯是無用的,學生應該學習的是如何更好地生活?!拔覀冎皇菫樘顫M記憶而用功,卻給理解力和是非觀留下一片空白”,這所描繪的和當今的教育有相似之處。從我的教育過程來看,我們學到的東西是“告訴我們世界是怎么樣的”,而不是“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是怎么樣的”,這讓人難以去認識清楚自己,即使讀了十幾年書,在和自己相處上并沒有什么長進。 蒙田始終關注認為平實的生活比那些邏輯學、語言學重要的多,認為人有時候活在世界上還不如一頭豬心靈要平靜。然而實際上,蒙田這樣以為是建立在他淵博的學識之上,他才覺得平實的生活是更值得在意的。這是一種返璞歸真,而我并不覺得那些普通的農婦即使擁有著最平和的心靈,對于生命的感觸會勝于接受過教育的人。 知識雖然會使人痛苦,但也能使人從中獲得快樂,盡管蒙田認為普通村婦也比西塞羅活得更寧靜平和,我并不欣賞這種生活態(tài)度。生活需要平和,但生活也不能缺少知識,像村婦一樣有一種愚鈍的平和。 ![]() 叔本華和尼采有著相似又相異的人生。他們都很悲情,生活中不被他人理解,愛情上始終遭受拒絕,尼采他想成為太陽但他發(fā)了瘋,叔本華相比之下有個予以他慰藉的晚年,但他也覺得他的被認可只是個笑話。 叔本華認為我們不應該覺得我們是生而為追求幸福的,所以苦難是可以接受的,并且從苦難之中可以獲得慰藉,可這種接受有點被動消極;尼采則覺得苦難是追求幸福的必經之路,我們應該享受苦難,堅信苦難之后必然會有美好與快樂,對于苦難我們應該充滿熱情。 在看尼采的時候我深受他文字的感染,“仇恨、妒忌、貪婪、權欲等情感都是生命的必要條件···是貫穿于整個人生的經營中的基本要素”“生活在安逸中的人啊,你們真不知人類幸福為何物,因為幸福與不幸是兩姊妹,甚至是孿生姊妹,要么一起長大,要么一起永遠保持矮小”。 ![]() 聯系到尼采的生活,他沒有叔本華那樣的經濟條件,他保持著不高的生活水平,并且承受著一次次生活的磨難。一個在暴風雨中前行的怒吼著的猛士就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生活的暴風雨沒有擊垮他,反而讓他眼神更加堅定,步伐更加堅實。盡管他發(fā)了瘋,但他自始至終沒有違背自己所向往的方向。我看到的不是一個哲學家,而是一個飽受生活苦難的人,他也應未曾料到他的哲學能在他身后激起如此大的回響,他的寫作只是一個痛苦又高傲的靈魂在吐訴著它的不甘。 比起叔本華像麋鹿一樣躲在森林里等待苦難的姿態(tài),我更被尼采這種迎著苦難而上的氣勢所折服。生活本就是充滿著苦難,如果我們的理性不能緩解我們的痛苦,為何不像尼采一樣去在苦難中前進并堅信前方就是彼岸呢? 雖然尼采生前沒有到達他所向往的彼岸,雖然他的一生不是我想過的一生,雖然他的一生充滿著痛苦,但是他卻用自己的生命轟轟烈烈地告知我們,哲學并不一定理性,哲學亦是可以強烈的。 看完這本書,我發(fā)現不同的哲學家即使觀點完全相悖,但進入到他們的邏輯中,也都是可以理解的。看著這幾個名字,想象著這樣的生命曾經存在過,他們是鮮活的,內心就會有一種時空的沖擊感——跨越了千百年,思想擊中了自己。 哲學這門誕生于人類初始的學問,盡管在當代并不受社會主流推崇(從大學哲學系的人數便可知),但它始終是一個人的生命中必然會接觸到的問題。而看到這些哲學家,用阿蘭·德波頓的話來說,“我們尚欲言又止,說不清楚的想法,他們已說得那么清晰,遣詞那么優(yōu)美。我們在他們寫的書上劃的鉛筆道和作的眉批,以及借用的話,都標明我們是在何處找到了一小塊自己?!?/span> 作者簡介:阿土(筆名),法學碩士,某世界頂級電商平臺公司法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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