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治經濟學批判”,《資本論》實現(xiàn)的不僅是批判和超越德國古典哲學和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哲學和經濟學的革命,更是從“解釋世界”到“改變世界”的世界觀的革命。《資本論》的世界觀革命,實際上就是剖析和解構資本主義的“私人化”生產方式,發(fā)展和建構共產主義的“合作化”生產方式的變革。通過世界觀的革命和生產方式的變革,《資本論》根本上推動了人類社會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邁進和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變遷?!顿Y本論》就是世界歷史的“重新書寫”和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助產婆”。 ------白剛 形 類 《資本論》與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 白剛 | 文 本 論 資 態(tài) 人 人類文明向何處去?雖然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湯因比的《歷史研究》以及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福山的《歷史的終結》等經典文獻都作出了一定的解釋,但由于它們共同的形而上學傳統(tǒng)和資產階級立場,最終都作為“歷史占卜術”而陷入困境。而真正對人類文明未來發(fā)展作出辯證闡釋及科學分析的,卻是人們往往忽視或無視的馬克思的巨著《資本論》。《資本論》作為馬克思傾其一生的最經典、最重要的著作,是馬克思主義的“百科全書”,它決不僅僅是一部剖析和否定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性著作,更是一部為共產主義社會開辟道路和指明方向的建構性著作,不僅是“工人階級的圣經”,更是“人類文明的圣經”和世界歷史的“重新書寫”。 一、《資本論》是世界觀的革命 今天,《資本論》之所以成為學術界一大研究熱點,不僅是因為其富有生命力的哲學、經濟學、政治學等偉大思想,更因為其對新世界觀的塑造和引導作用。在此意義上,《資本論》不僅是哲學和經濟學的革命,更是世界觀的革命。但相對來說,前者學者們關注較多,后者卻關注較少。實際上,作為資本主義社會的“解剖學”和人類文明史的概括和總結,《資本論》在根本上改變了自西方啟蒙運動以來人們認識、理解和把握世界的世界觀。 在實質性意義上,哲學自誕生之初就是關于世界觀的學問。但作為世界觀的學問,哲學卻有“解釋世界”和“改變世界”之分。在馬克思之前,以往的一切哲學都由于過分看重觀念的力量而成為解釋世界的哲學,也即都是解釋世界的世界觀;從馬克思開始,哲學才不僅僅解釋世界,更要改變世界,真正變成了改變世界的世界觀。作為解釋世界的世界觀的集中體現(xiàn),就是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古典哲學。實際上,從柏拉圖的“理念”到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哲學一直都在解釋世界。在這種解釋世界的哲學看來,世界上感覺經驗到的具體事物是易變的、流逝的和不真實的,只有超出感性經驗的關于事物的概念才是普遍的、永恒的和真實的。為此,黑格爾強調:凡生活中真實、偉大和神圣的事物,之所以真實、偉大、神圣,完全在于理念。(1)理念是最完滿的,世界只要趨向理念,就會變完滿。在黑格爾這里,世界就是其絕對精神按照“正-反-合”的邏輯自我對置、自我發(fā)展和自我運動的過程,世界在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的自我邏輯運動中達到了完滿的狀態(tài)。而只要把一切都納入這一邏輯范疇,也就理解和把握了世界。所以,“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歷史因此是一種合理的過程”。(2)實際上,“合理的過程”就是理性把握和主宰世界的過程,也即以概念取代表象的過程。對此,馬克思批評黑格爾只不過是用理性概念抽象地、邏輯地和思辨地解釋了世界,只是形成和把握了關于世界的概念和范疇,而不是世界本身。但從古希臘到德國古典哲學,這一觀念解釋和主宰世界的世界觀卻有著類似上帝的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即便是黑格爾去世后,所謂激進的青年黑格爾派,也依然是站在黑格爾的地基上,作為黑格爾的余脈在分享和繼承著黑格爾解釋世界的“觀念論”傳統(tǒng)。激進的青年黑格爾派雖然不滿意老年黑格爾派因循守舊的思想和做法,決心對現(xiàn)實采取更激進的言辭和行為,也即對“批判進行批判”。但青年黑格爾派依然只是在思想和觀念領域里發(fā)動了反對現(xiàn)實世界的斗爭,他們只為反對“詞句”而斗爭,卻忘記了既然他們僅僅反對這個世界的詞句,那么就絕對不是反對現(xiàn)實的世界本身。所以,青年黑格爾派的意識形態(tài)家們盡管滿嘴講的都是所謂“震撼世界的”詞句,實際上卻是最大的保守分子。這些“哲學家”沒有一個想到要提出關于哲學和現(xiàn)實之間的聯(lián)系的問題,關于他們所作的批判和他們自身的物質環(huán)境之間的聯(lián)系問題。(3)因此,青年黑格爾派對現(xiàn)實世界的所謂“批判”和“改造”,只能是跪著的造反,并不能真實地觸及和改變現(xiàn)實世界。由此,不滿意黑格爾及其所謂激進的繼承者——青年黑格爾派的觀念論革命,馬克思必須對“批判的批判”進行“再批判”,這也正是馬克思后來與青年黑格爾派徹底決裂而主張對現(xiàn)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的根本原因。 如果說德國古典哲學是在“觀念”(哲學)領域里解釋世界,那么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就是在“現(xiàn)實”(經濟)領域里解釋世界。在古典政治經濟學的視野里,世界是由商品(貨幣和資本)構成的,現(xiàn)實的世界就是商品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里只有“物”而沒有“人”(人已被“物化”了)。對此,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開篇就明確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財富表現(xiàn)為“龐大的商品堆積”。(4)由此導致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們在商品的世界里只看到了表面的物與物之間所謂的“等價交換”關系,而看不到物與物背后更深刻的人與人之間“不等價”的壓迫、剝削和奴役的社會關系?!敖洕鷮W家們把人們的社會生產關系和受這些關系支配的物所獲得的規(guī)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屬性,這種粗俗的唯物主義,是一種同樣粗俗的唯心主義,甚至是一種拜物教,它把社會關系作為物的內在規(guī)定歸之于物,從而使物神秘化”。(5)因此在古典政治經濟學里,作為“看不見的手”的物與物之間的所謂等價交換的“價值規(guī)律”,取代了上帝而在世俗世界中主導和支配著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如果說在德國古典哲學里,世界是概念、范疇和邏輯的世界;那么在古典政治經濟學里,世界就是商品、貨幣和資本的世界。從概念到商品,表面上是從抽象走向了具體,但實際上兩極相通,二者都是“非批判的唯心主義”和同樣“非批判的實證主義”,都是在抽象的意義上來解釋和理解世界。所以古典政治經濟學與德國古典哲學一樣,都把世界上的事物看作是邏輯范疇這塊底布上繡成的花卉。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存在物,不管是生活在地上還是生活在水中,經過抽象都可以歸結為邏輯范疇,因而整個現(xiàn)實世界都淹沒在抽象世界之中,也即淹沒在邏輯范疇的世界之中。(6)為此,我們就可以明白馬克思為什么會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個人現(xiàn)在受“抽象”統(tǒng)治。作為把德國古典哲學和古典政治經濟學“拼接”而成的蒲魯東主義者,在認識資本主義商品社會的本質的問題上,仍然是短視的。他們依然看不到資本主義社會物與物背后人與人的關系,而幻想利用價值規(guī)律,通過發(fā)行“勞動卷”或實行“平均工資”來改變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不平等關系。在此意義上,正像青年黑格爾派是黑格爾的余脈一樣,蒲魯東主義者也是古典政治經濟學派的余脈。為此,馬克思批評蒲魯東以及所謂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等“樂于用編造神話的辦法,來對一種他不知道歷史來源的經濟關系的起源做歷史哲學的說明”,稱“再沒有比這類想入非非的陳詞濫調更加枯燥乏味的了”,他們實際上只是“對概念作辯證的平衡,而不是解釋現(xiàn)實的關系!”(7)蒲魯東主義者依然是在為德國古典哲學和古典政治經濟學代言。 馬克思高于一切哲學家和經濟學家的地方在于,他在經濟學家只看到物與物的地方看到了人與人的關系,特別是看到了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壓迫、奴役和剝削關系。因此,馬克思最為深刻地揭示和把握到了個人受“抽象”——商品、貨幣和資本統(tǒng)治的資本主義世界的最真實狀況。在此基礎上,馬克思不再像德國古典哲學家和古典政治經濟學家那樣去為資本主義的現(xiàn)實世界作合法性論證,而是要批判和改造它:新哲學不想“教條式地”預料未來,而只想在批判舊世界中發(fā)現(xiàn)新世界。對此恩格斯明確指出:“這已經根本不再是哲學,而只是世界觀”,并強調“這種世界觀不應當在某種特殊的科學的科學中,而應當在各種現(xiàn)實的科學中得到證實和表現(xiàn)出來?!保?)在這一意義上,德國古典哲學和古典政治經濟學解釋世界的概念框架和邏輯范疇在馬克思這里就都失效了。馬克思《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要徹底摧毀資本主義的地基,重建共產主義的大廈,就必須否棄和超越“絕對精神”和“價值規(guī)律”這些舊“批判的武器”,而去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建“勞動二重性”“剩余價值規(guī)律”等一批新“批判的武器”而進行“武器的批判”。通過《資本論》的“武器的批判”,馬克思在揭示勞動二重性的基礎上,第一次揭開了剩余價值的廬山真面目。正是借助剩余價值,馬克思發(fā)現(xiàn)和揭露了人與物顛倒的資本主義商品世界的一切秘密。對此,恩格斯在《資本論》第二卷序言中以發(fā)問的方式來肯定其巨大意義:為什么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好像“晴天霹靂”震動了一切文明國家,而所有其他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家(包括社會主義前輩們)的理論,卻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作用呢?(9)正是由于剩余價值的發(fā)現(xiàn),使現(xiàn)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特殊的運動規(guī)律,在《資本論》這里“豁然開朗了”。所以,剩余價值發(fā)現(xiàn)是馬克思《資本論》“劃時代的功績”:“這個問題的解決使明亮的陽光照進了經濟學的各個領域,而在這些領域中,從前社會主義者也曾像資產階級經濟學家一樣在深沉的黑暗中摸索?!保?0)剩余價值規(guī)律是馬克思解剖、批判和否定、改造資本主義世界的最有力武器,也是喚醒和武裝工人階級走向解放的最有力武器。因此,《資本論》才成了工人階級改變世界的“圣經”和“助產婆”,工人階級也才真正擁有了不同于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辯護士們解釋世界的而是改變世界的新世界觀。對于這一新世界觀創(chuàng)建,恩格斯曾總結道:“我們的這一世界觀,首先在馬克思的《哲學的貧困》和《共產主義宣言》中問世,經過足足20年的潛伏階段,到《資本論》出版以后,就越來越迅速地為日益廣泛的各界人士所接受?!保?1)所以說,《資本論》在根本上就是世界觀的革命。 二、《資本論》是社會生產方式的變革 《資本論》所追求和建構的世界觀革命,依賴的既不是作為“非批判的唯心主義”的德國古典哲學的觀念論,也不是作為“非批判的實證主義”的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的經濟理論,而是其作為“在批判舊世界中發(fā)現(xiàn)新世界”的“批判的實證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而“政治經濟學批判”在《資本論》這里,就是發(fā)現(xiàn)和揭示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運動規(guī)律而根本變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此,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明確指出:“我要在本書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保?2)在馬克思看來,生產方式是左右和制約一個社會發(fā)展變化的最終決定性力量和因素,它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和“普照的光”:“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這是一種普照的光,它掩蓋了一切其他色彩,改變著它們的特點。這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它決定著它里面顯露出來的一切存在的比重?!保?3)可以說,社會的發(fā)展說到底就是生產方式的變革。資本主義社會開辟了人類歷史上社會生產方式的一個新時代:“資本一出現(xiàn),就標志著社會生產過程的一個新時代?!保?4)它大大超越了亞細亞的、古代的和封建的一切舊的生產方式,大大推進了人類社會和文明的進步。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巨大進步意義,馬克思恩格斯早在《共產黨宣言》中就有高度的肯定,阿倫特甚至認為這是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最大贊揚”。但馬克思的《資本論》卻并不僅僅是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進步性做論證和唱贊歌,而是在歷史進程中揭示了其“非歷史性”和局限性,并看到了變革它的可能性。由此可見,生產方式是一個社會發(fā)展的命脈和阿基米德點,要想根本改變資本主義社會人與物顛倒的社會關系和結構,必須從變革社會生產方式入手。在此意義上,《資本論》的世界觀革命就是生產方式的變革。 但在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辯護士和代言人——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們看來,人類歷史上只有兩種生產方式:一種是人為的,一種是天然的;封建主義生產方式是人為的,資產階級生產方式是天然的。于是,以前是有歷史的,現(xiàn)在資產階級生產方式出現(xiàn)之后就再也沒有歷史了。在這里,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硬性地將社會生產方式“一分為二”,其目的并不是推動和變革生產方式,而是為了對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存在作普遍性、永恒性和合法性的論證,進而得出世界歷史“終結”于普遍、永恒的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結論。這樣,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就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產領域不自覺地實現(xiàn)了黑格爾在思想領域里完成的所謂“歷史的終結”,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和古典哲學家就殊途同歸了。在馬克思看來,由于斯密和李嘉圖等古典政治經濟學家,一方面過分注重商品“價值量的分析”而完全吸引住了他們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更深刻的原因,他們看不到“勞動產品的價值形式是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最抽象的、但也是最一般的形式,這就使資產階級生產方式成為一種特殊的社會生產類型,因而同時具有歷史的特征”,因此,這就必然導致他們“把資產階級生產方式誤認為是社會生產的永恒的自然形式”。(15)在這里,古典政治經濟學家最大的錯誤就是把特殊當成了一般,把歷史當成了永恒。實際上,在《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視野里,資產階級生產方式既不是天然的,也不是永恒的,而是人類歷史上最后一個特殊的對抗形式,也即最后一個資產階級壓迫、奴役和剝削無產階級的對抗形式。所以在資產階級社會里,其實質就個人受“抽象”統(tǒng)治,也即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而作為追求理性自由的德國古典哲學家,在此問題上實際也沒有比古典政治經濟學家高明多少,即便是作為德國古典哲學之集大成者的黑格爾,也“像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家那樣,是以他當時形成的關于私有制的永恒性的資產階級的教條主義觀念為出發(fā)點的。”(16)在此意義上,古典哲學家和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分享和維護著共同的社會現(xiàn)實和思想前提,在作為資產階級的辯護士和代言人的意義上,他們不謀而合。但擁有批判慧眼和人文情懷的馬克思是絕不會同流合污的,反而對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存的一切都進行了最無情的批判。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明確強調資本家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只有暫時的必然性和歷史的合理性,并不具備利希諾夫斯基所說的“沒有任何日期”的永久歷史存在權,資本家的暫時必然性包含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暫時必然性中。(17)也就是說,資本主義以私有制為核心的私人化生產方式,必然會被工人聯(lián)合生產的更高級的合作化生產方式所代替。 在實質性意義上,《資本論》世界觀的革命就是通過變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實現(xiàn)的。而生產方式的變革,并不是單靠主觀愿望或喊幾句口號就能完成,它是在舊的生產方式所引發(fā)的矛盾不可調和的基礎上實現(xiàn)的。在這一意義上,熱衷于為資產階級生產方式做辯護的古典哲學家和古典政治經濟學家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現(xiàn)實的社會矛盾,更不會去變革其生產方式。而看到矛盾的空想社會主義者,雖有改變生產方式的主觀愿望,但由于不能抓住問題的根本和實質,也只能是空喊幾句反對的口號,而不能實際地改變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現(xiàn)狀。只有馬克思的無情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在深入剖析和把握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內在勞資矛盾的基礎上,揭示了為什么作為平等交換的價值規(guī)律會轉變?yōu)椴黄降冉粨Q的剩余價值規(guī)律,架起了勞動價值論通向剩余價值論的橋梁,從勞動價值論上升到了剩余價值論,從而破解了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最終秘密,開辟了改變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現(xiàn)實性道路。對此恩格斯專門強調:“以往的社會主義固然批判了現(xiàn)存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后果,但是,它不能說明這個生產方式,因而也就不能對付這個生產方式;它只能簡單地把它當做壞東西拋棄掉?!倍鴮Y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一直還隱蔽著的內在性質”及其滅亡的必然性的合理說明,是由馬克思發(fā)現(xiàn)“剩余價值”而完成的。(18)也就是說,通過《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高于其他理論家而發(fā)現(xiàn)和揭示出了“剩余價值”,這也是《資本論》最偉大的創(chuàng)建之一。正是由于無限制地追求剩余價值,導致資產階級生產方式蘊含著不可調和的內在矛盾,而正是抓住和利用這一矛盾,馬克思找到和開辟了變革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突破口和現(xiàn)實性道路,推動了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變革。對此馬克思深刻指出:“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保?9)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就提到了工人階級的“合作工廠”和資產階級的“股份公司”這兩種取代資產階級“私人化”生產方式的新“合作化”形式,并強調前者是一種積極的揚棄,后者是一種消極的揚棄。這一取代和揚棄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實質,就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主張的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成就的基礎上,進行否定之否定的“重建個人所有制”。 對于馬克思變革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的原因和必然性,恩格斯曾在《反杜林論》中進行過深刻的總結:“現(xiàn)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造成的生產力和由它創(chuàng)立的財富分配制度,已經和這種生產方式本身發(fā)生激烈的矛盾,而且矛盾達到了這種程度,以至于如果要避免整個現(xiàn)代社會毀滅,就必須使生產方式和分配方式發(fā)生一個會消除一切階級差別的變革?!保?0)由此可見,資本主義社會的以獲取剩余價值為目的的商品生產和交換關系,由于剩余價值的爭奪,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必然會走向階級斗爭。這也就不難理解馬克思的《資本論》第三卷最后為什么會以“階級”問題結尾了。正是這個使“生產方式和分配方式發(fā)生一個會消除一切階級差別的變革”的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階級斗爭,推動了作為共產主義的社會新形態(tài)的建構而避免了整個現(xiàn)代社會的毀滅。 三、《資本論》是社會新形態(tài)的建構 《資本論》的世界觀革命和生產方式的變革,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創(chuàng)建一種人類文明的社會新形態(tài)。也就是說,在馬克思《資本論》里,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建構是其世界觀革命和生產方式變革的必然產物,也即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建構是共產主義社會取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必然過程。但在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古典自由主義者看來,世界歷史發(fā)展到資本主義階段就已經“終結”了,人類文明也達到了以資本主義社會為代表的頂峰。黑格爾認為,“世界歷史無非是自由意識的進展”。(21)在此意義上,他的以自由意識(絕對精神)的自我運動、自我對置和自我發(fā)展的“精神現(xiàn)象學”和“邏輯學”,已經在精神領域里完成了世界歷史本身,以至于黑格爾看到騎在馬背上的拿破侖時會說,拿破侖只是他世界精神的現(xiàn)實化身,而他的絕對精神才是世界歷史本身。針對黑格爾這種非批判的“狂妄的唯心主義”,馬克思批評他只是為世界歷史找到了抽象的、邏輯的和思辨的表達,而決不是世界歷史本身。對此,伽達默爾也認為黑格爾只是達到了精神和自由的概念,而不是現(xiàn)實的精神和自由本身。雖然黑格爾的這一“歷史終結論”早已被馬克思的以《資本論》為標志的唯物史觀所駁倒,但在“蘇東劇變”之后,以福山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者,依然又高舉起了黑格爾“歷史終結論”的大旗,在全球化時代繼續(xù)為黑格爾和資本主義的“幽靈”吶喊招魂。 表面上看,追求經驗實證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們,不再像黑格爾那樣走抽象思辨道路,而是更加注重經驗分析和關注現(xiàn)實的社會生產本身。但由于其根深蒂固的理性形而上學傳統(tǒng)和資產階級立場,他們只是看到了經濟現(xiàn)象本身,而沒有也無法看到經濟現(xiàn)象背后的階級矛盾和階級沖突。所以,他們依然是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產領域為資本主義的普遍性、永恒性和合法性做實際論證,也即在現(xiàn)實社會領域論證了黑格爾在思想領域里實現(xiàn)的“歷史的終結”。對此,馬克思批評古典政治經濟學家是“非批判的實證主義”,強調“政治經濟學不是工藝學”。所以,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相關手稿中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進行的是“雙重批判”——既批判作為“非批判的唯心主義”的德國古典哲學,也批判作為“非批判的實證主義”古典政治經濟學。早在《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言”中,馬克思就明確指出,通過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性的分析”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國家(社會)的形式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fā)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作為“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的“市民社會”,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22)正是在對“政治經濟學”的解剖和批判中,馬克思的《資本論》既終結了黑格爾哲學絕對精神的神話,又終結了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實的非歷史性。在“雙重批判”和“雙重終結”的意義上,海德格爾也認為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的高明和偉大之處在于,馬克思既懂得經濟發(fā)展的現(xiàn)實狀況,又懂得這種發(fā)展所需的理論構架,因而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比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和薩特的存在主義優(yōu)越,因為它深入歷史的本質性的一度中去了。(23)也正因如此,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發(fā)現(xiàn)和揭示了“現(xiàn)在的社會不是堅實的結晶體,而是一個能夠變化并且經常處于變化過程中的有機體?!保?4)由此,馬克思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建構一種取代資本主義的新社會形態(tài)成為可能。 馬克思追求和建構的取代資本主義的新社會形態(tài),就是《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作為“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的共產主義: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斗爭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一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而這一“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既是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主張的個人擺脫抽象統(tǒng)治,從“依附性”走向“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獨立性”再到以共同生產為基礎的“自由個性”的發(fā)展,也是馬克思后來在《資本論》中所強調的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實現(xiàn):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說,自由王國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規(guī)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它存在于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這個領域內的自由只能是:聯(lián)合起來的生產者,也即社會化的人,將合理地調節(jié)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是讓它作為一種盲目的力量來統(tǒng)治自己。因此,“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fā)展,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25)而自由王國的實現(xiàn),根本上就是工人階級聯(lián)合起來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的“合作化”生產,取代資本家階級個人占有生產資料的“私人化”生產的生產方式的變革,其另一種表現(xiàn)就是“必要勞動”時間的縮短和“自由勞動”時間的延長。 由此可見,馬克思追求和建構的“自由王國”,決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宗教彼岸世界的天堂,而是在現(xiàn)實的此岸世界——資本主義社會里內在生發(fā)出來的新社會因素。對此,馬克思《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是有著最為充分的自覺意識的:“資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同以前的奴隸制、農奴制等形式相比,它榨取剩余勞動的這種方式和條件,都更有利于生產力和社會關系的發(fā)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tài)的各種要素的創(chuàng)造。(26)而只有這樣的文明條件,才能為一個“以每一個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為基本原則”的更高級的社會形式建立現(xiàn)實基礎。(27)馬克思并沒有像那些所謂的“馬克思主義者”那樣,短視地宣布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一無是處,而是慧眼識珠地看到了資本的偉大的“文明面”,并強調廣大無產階級要充分利用這一“文明面”來解決問題和發(fā)展共產主義。在此意義上,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革命并不是要實現(xiàn)什么理想,而是要挖掘資產階級舊社會里孕育的新社會的因素。所以馬克思才會指出:“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是社會生產過程的最后一個對抗形式,”“但是,在資產階級社會的胎胞里發(fā)展的生產力,同時又創(chuàng)造著解決這種對抗的物質條件。因此,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就以這種社會形態(tài)而告終。”(28)這才是馬克思新社會形態(tài)建構意義上的真正的“歷史的終結”——作為舊文明形態(tài)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結束和作為新文明形態(tài)的共產主義社會的開始。歷史不是終結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延續(xù),而是終結于共產主義社會的建構。 誠如列寧所言:“自從《資本論》問世以來,唯物主義歷史觀已經不是假設,而是科學地證明了的原理?!保?9)正是這一原理,探索出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運動規(guī)律,敲響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剝奪了剝奪者,從而減緩和縮短了新社會誕生的“陣痛”,使取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新社會形態(tài)的建構得以可能。在此意義上,正是《資本論》開辟了人類歷史和文明的新紀元,開啟了無產階級追求自由和走向個性解放的世界歷史的新進程,它使我們得以設想不同于資本主義的另外一種更高級的新社會秩序。對此,海德格爾也有著深刻的覺察:“從存在的歷史的意義看來,確定不移的是,一種對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東西的基本經驗在共產主義中自行道出來了。”(30)因此,我們決不要把《資本論》僅僅當作機械化大生產以前或自由資本主義以前“過時的古典”,而是應該作為于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時代“起死回生的文本”來閱讀。(31)在實質而重要的意義上,《資本論》的世界觀革命和對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塑造是超時空的,它是向資本主義舊世界發(fā)射的“最厲害的炮彈”,這一炮彈最后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給資產階級一個使它永遠翻不了身的打擊”。(32)所以說,《資本論》就是世界歷史的“重新書寫”和“指路明燈”,其“政治經濟學批判”就是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的“助產婆”,而馬克思就是為我們的時代書寫和迎著新文明的旭日飛奔的人。 注釋: (1)黑格爾: 《小邏輯》,賀麟譯,北京: 商務印書館,1996 年,第 35 頁。 (2)黑格爾: 《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 上海書店,2006 年,第 8 頁。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1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 145 頁。 (4)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 47 頁。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1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 85 頁。 (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1 卷,第 219 頁。 (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0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 31 頁。 (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 517 頁。 (9)馬克思: 《資本論》第 2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 19 頁。 (1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9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212 頁。 (1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 卷,第 383 頁。 (12)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8 頁。 (1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0 卷,第 48 頁。 (14)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198 頁。 (15)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99 頁。 (16)伊·奧伊澤爾曼主編: 《十四—十八世紀辯證法史》,鐘宇人等譯,北京: 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 17 頁。 (17)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683 頁。 (1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 卷,第 402 頁。 (19)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874 頁。 (2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 卷,第 537 頁。 (21)黑格爾: 《歷史哲學》,第 17 頁。 (2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1 卷,第 412 頁。 (23)《海德格爾選集》上卷,北京: 三聯(lián)書店,1996 年,第 383 頁。 (24)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12 - 13 頁。 (25)馬克思: 《資本論》第 3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 928 - 929 頁。 (26)馬克思: 《資本論》第 3 卷,第 927 - 928 頁。 (27)馬克思: 《資本論》第 1 卷,第 683 頁。 (2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1 卷,第 413 頁。 (29)《列寧專題文集: 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163 頁。 (30)《海德格爾選集》上卷,北京: 三聯(lián)書店,1996 版,第 384 頁。 (31)柄谷行人: 《跨越性批判——康德與馬克思》,趙京華譯,北京: 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 年,第 250 頁。 (32)《馬克思恩格斯 〈資本論〉書信集》,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6 年,第 189 頁。 文章來源:《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05期 微信編輯: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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