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藝術家和他的作品像杜尚及其《泉》這樣，一百多年來不但爭論不曾停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態(tài)勢，雖然這些爭論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有著頗為不同的動機。那個在1917年紐約獨立藝術家協(xié)會舉辦的展覽中一鳴驚人的小便池，那個作為評委之一的杜尚“創(chuàng)作”——姑且算是創(chuàng)作的話——送展的在公共廁所中隨處可見的男用小便器，在上面簽名“R.mutt”，并“心懷不軌”地將之命名為Fountain（《泉》）的工業(yè)化生產(chǎn)的陶瓷潔具，這件后來被奉為觀念藝術之祖，被美術史大加贊譽并最終以里程碑式的藝術杰作的身份進入博物館的傳統(tǒng)藝術的叛逆者，直至今天依然讓支持者和反對者，讓藝術圈內(nèi)圈外都難以平息對它的贊嘆與批判：到底什么是藝術品，什么是藝術？藝術與生活的距離有多遠？如果小便池可以成為藝術品甚至是大師級作品，那么還有什么不能成為藝術？

 ▲杜尚  泉

其實，在無數(shù)的爭論和質疑背后，人們真正關注和擔心的，是杜尚和他的《泉》所打開的“潘多拉的盒子”。事實也正如絕大多數(shù)人所擔心的那樣，在觀念藝術大行其道的今天，泥沙俱下，魚龍混雜，所謂現(xiàn)成品藝術形式上的低門檻讓很多藝術投機主義者如獲至寶，招搖撞騙，真正有建設意義和獨立精神的藝術家和作品則鳳毛麟角且往往被淹沒在當代藝術虛假的繁榮景象之中，并常常淪為人們質疑甚至排斥觀念藝術的犧牲品。

但我們并不能因此將“孩子和臟水”一起潑掉。杜尚及其《泉》，不應當為其之后的當代藝術亂象“埋單”，過度地解讀其背后的時代、文化和政治因素也是不恰當?shù)?。《泉》的價值和意義毋庸置疑，當然也不容人為地夸大或貶低。相比任何藝術理論和批評，時間無疑是最為客觀和公正的。杜尚以來一百年間世界當代藝術的發(fā)展，成就也好，爭論也罷，其實已然證明了《泉》的深遠價值。

要真正理解杜尚的觀念藝術作品《泉》，只從所謂的“現(xiàn)成品藝術”來認知顯然是不夠的。因為“現(xiàn)成品”有很多種，為什么杜尚偏偏弄來一個小便池？

▲杜尚和他的作品《泉》

簡單來說，想要看懂杜尚的這件作品《泉》，至少要明白三個“挑釁”。

挑釁一：作品產(chǎn)生方式。即大家熟知的“現(xiàn)成品”觀念。杜尚以一件工廠流水線生產(chǎn)的普通商品來作為自己作品的姿態(tài)，向傳統(tǒng)的、根深蒂固的藝術品要由藝術家親手創(chuàng)作而成的觀念發(fā)起挑戰(zhàn)，更多地，還帶有嘲弄，嘲弄權威，嘲弄收藏。它反抗的是保守的、固化的和裝腔作勢的傳統(tǒng)藝術及其觀念。

挑釁二：不潔的聯(lián)想?！艾F(xiàn)成品”有很多種，桌子、椅子、茶壺、酒杯等等皆是。但既然要顛覆對藝術的陳腐觀念，就要更徹底，更決絕。小便池顯然會讓人產(chǎn)生不潔的聯(lián)想，特別是放在展廳、博物館，躋身于人們熟知的那些高雅藝術品之列，其反差和挑釁意味不言而喻。

挑釁三：名稱《泉》。泉的概念在西方乃至東方文學藝術上都有著悠久歷史和美好、神圣的精神和視覺含義。安格爾的油畫名作《泉》中，一位美麗少女頭頂瓦罐，清泉汩汩而下，被譽為表現(xiàn)了“清高絕俗和莊嚴肅穆的美”。杜尚卻故意將作品起名《泉》，而小便池顯然是供男子小便之用，小便的形態(tài)與泉水相似，給人的畫面感和心理感受卻截然相反，“R.mutt”還是美國某衛(wèi)生用品的標記?？上攵獣鸨Ｊ卦u委和普通民眾怎樣的反感。

▲杜尚

杜尚說：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放進幽默，放進對于所謂嚴肅作品的懷疑。宇宙這么大，而我們還總是這么人類中心主義，真是個可笑的見識。我老想著要避免和通常藝術家的做法一樣。對他們而言個性化、獨特，是每個藝術家要做的，而絕不是走向大眾產(chǎn)品。

美國畫家德庫寧說：“杜尚一個人發(fā)起了一場運動，這是一個真正的現(xiàn)代運動，但實際上杜尚一直與它之后的一切運動若即若離?！钡豢煞裾J的是，大多數(shù)藝術流派都與馬塞爾·杜尚的藝術聯(lián)系密切。

杜尚說，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博伊斯說，人人都是藝術家。

（作者為藝術史學者）

編 | 莊燕琳  l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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