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詩會,見證時代,印證青春,進入歷史。8月31日晚,第35屆青春詩會啟動儀式在江西橫峰盛大開幕,來自全國的15名青年詩人飛白、賈淺淺、敬丹櫻、孔令劍、林珊、馬澤平、納蘭、年微漾、漆宇勤、黍不語、童作焉、王子瓜、吳素貞、徐曉、周衛(wèi)民(不分先后,按拼音排序)作為本屆代表參會。 著名詩人、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吉狄馬加,著名詩人、《詩刊》主編李少君,江西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黎隆武,著名詩人、福建省文聯(lián)副主席、廈門市文聯(lián)主席舒婷,江西省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席葉青,著名作家、《詩刊》副主編王冰,江西日報社副總編輯楊惠珍,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丁曉勝,市委常委、副市長雷平,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江子,橫峰縣委書記饒清華等領(lǐng)導出席啟動儀式。 童作焉 尊敬的各位領(lǐng)導,各位嘉賓,各位詩人,以及所有熱愛詩歌的朋友們, 大家晚上好!我是童作焉,現(xiàn)在是復旦大學國際關(guān)系與公共事務學院的一名博士研究生。 因為一場詩歌之約,今天我們從四面八方而來,相聚于風景秀美、文脈悠久的江西橫峰。在這兩天的活動里,我們收獲了愉悅的體驗和知識的提升,我深感這是一次十分難得和無比寶貴的機會。在此,請允許我代表我們?nèi)鍖们啻涸姇膶W員們,向活動主辦方《詩刊》社,向東道主上饒市和橫峰縣,向各位領(lǐng)導、各位老師和所有熱愛詩歌的朋友們表示誠摯的感謝。 很榮幸今天能夠作為代表發(fā)言。在此,我也想和大家簡單分享一些近幾天的思考和體會。就在昨天,在我乘高鐵從上海來往江西的路上,我看到列車快速穿梭,景色不斷變換,從平面展開的城市景象很快過渡為立體呈現(xiàn)的山水風光。尤其進入江西以后,看到“層巒聳翠、上出重霄”的景象,心境也不禁開闊起來。 但很快,快速掠過的地名和風景卻讓我頻繁感到新奇和陌生,并讓我對自己的身份感到了一種不確定。我想到,此刻我是一位詩人,我正去往江西。但是在如此快速變化的時間和空間的坐標系里,我將如何確定這件事?每個時空點似乎都擁有著無限的復雜性和可能性,而對于身處其中的我們,我們的身份,我們身份所具有的意義是否有可能都在這樣的快速置換中被磨損,甚至消解? 關(guān)于任何身份的探討我想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更何況這個身份以詩為名。我自己一直篤信詩人是某種天命所在,這種宿命意味著詩人從來都不僅僅是為自己寫作,詩人是和時代所關(guān)聯(lián)的,這一種不自主的自覺意識,并也正是這種關(guān)聯(lián)的發(fā)生,讓詩人本身有了抵達自身的可能。詩歌所能帶給世界的價值和力量,遠遠不只是一份簡單的文本,而是讓更多人擁有和時代、和自身對話的可能,以及走向遠方的啟發(fā)和出口。我們必須得去思考, “同時代意味著什么?”詩人這個身份是如何確立并和外界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以及我們?nèi)绾卧谏钆c作品之間“古老的敵意”的縫隙中,找到自己進入時代和自身的通道,獲得某種抵達和超越。 下午的交流會上少君老師也說了,詩歌需要一種歷史性和時代性;偉大的詩歌總是與時代相關(guān)聯(lián)的。這點我深表贊同,關(guān)于詩人和時代的理想狀態(tài),我想是如張棗所說的,“混跡在人群里,內(nèi)心隨意而警醒?!薄熬选笔且环N刻意營造的和時代的疏離和緊張,這意味著我們偶爾會站在時光之流的岸邊,作為旁觀者去審視和叩問這個時代。而“隨意”對于詩人是一個更難的狀態(tài),詩人要如魚飲水,混跡人群,只有進入生活、貼近群眾,我們才能體察到時代的細微之處,獲得最好的寫作養(yǎng)分。最終我們能夠能夠?qū)⒆约簩τ跁r代、對于生命的思索和體悟打造為一個精巧復雜的語言空間,成為折射這個世界的棱鏡。 而從個體的角度來講,詩歌必須去完成自身的抵達和復得。寫詩是自我修煉的過程,甚至對我來說,這成為了我確認自我、修身養(yǎng)性、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事情。我逐漸發(fā)現(xiàn),在我的諸多身份里面,沒有哪一種身份比“詩人”這個身份更讓我感到愜意和心安。所以我甚至不能將其作為一個名片或標簽,而就是將其作為我自我的本體所在。通過寫詩,我獲得了自我認識、自我思考、自我反省的可能,在自我意志反復打磨構(gòu)建的過程中,我最終獲得了對于自身的抵達。這種抵達,是自我尋找的完成,是自我在世界中游蕩一圈后又能夠返回的復得。這樣的復得,令人欣喜和激動。 而更讓人欣喜和激動的,是所有關(guān)于詩歌的相遇。立足于這樣一個嶄新而美好的新時代,我們一群詩歌寫作者相聚于此。必須說,這是一件何其幸運、何其寶貴的事情。 最后,我在此想引用一段舒婷老師的詩句作為結(jié)語: “不怕天涯海角, 豈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視線里?!?/p> 愿以詩歌之名,希望我們時常交流、攜手共進;并愿我們的未來,堅定有力,值得期待! 謝謝! 飛 白 原名胡飛白,1979 年生,浙江慈溪人。著有詩集《失語集》《無物之陣》。 梧桐畈之夜 此刻,無限荷塘 醉臥夜露的戰(zhàn)栗中 那比人群更解風情的詞語 ——統(tǒng)統(tǒng)浮出水面 它們深諳這初秋的驚心動魄 是誰高誦“明月別枝驚鵲” 誰的異鄉(xiāng)就近在咫尺。石碑隱嘆 而光芒從來不急于自述 它獨自穿林打葉 一再逼退塵囂的拙劣 無數(shù)酒杯搖搖晃晃。仿佛十萬株荷 從來都生長在無人可及的領(lǐng)地 煎 藥 每次煮沸,換小火,再煎二十分鐘 就這么毫無懸念,把一只瓦罐體面的白 變成醬紅、紫黑和碳烏 化作五臟六腑 耐受突如其來的寒涼與魔怔 姜半夏和蒼術(shù) 蛇蛻以及茯苓 更多沉迷于自身的物語 開始蜂擁而至—— 交出初秋的味蕾 深喉,已空無一物 雨水中潛伏暗語、隱忍和躑躅 也許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就像它們的命呵 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這薄霧和汪洋里,未來何來。又豈止苦盡甘來 江廈橋東站登扶梯一路馳奔 地底和地面 塵囂連接反義 不遠處星球緩緩翻轉(zhuǎn) 終于可以看見新傷的另一面 滿眼工地。工地建筑在 每個人幽藍無限的瞳孔里 上海建工集團、中信國際、香格里拉 也就數(shù)農(nóng)業(yè)銀行高舉翠綠logo 盡顯處變不驚的疲態(tài) 江中泥船駛過。漩渦恰如其分 它堅守自然主義美學和生存法則 吞噬狂狼奔波的泥沙 人們出站,即遭惶惑 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 天上已無宮殿 人世浮沉其間 暗處燈火兵戈相間 當然,已不再以其昏昏 而使三條江水翻然悔悟 岸上鯽魚在空乏其身。空空一躍,橫渡而過 沒有人可以鯨吞此時的月色 ——她在我頭頂,斜得可愛 頹廢且輝煌 整座城市正深陷炙烤 星球回旋中,總閃爍其詞。那眼神 細碎、自責:慫恿人們端起酒杯,或者自帶秋意 賈淺淺 西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魯迅文學院高研班結(jié)業(yè),陜西省青年文學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詩刊》《作家》《十月》《鐘山》《星星》《山花》等,出版詩集《第一百個夜晚》。出席第八次全國青創(chuàng)會,榮獲第二屆陜西青年文學獎。 白居易 能歌的樊素,善舞的小蠻, 在她們淚別之前,那匹被賣掉的白馬 反顧而鳴,不愿踏進 一場錯誤的風雨。 喝不盡自釀的美酒, 看不完池北的書, 詩酒老翁日日遙望琵琶峰。 元和十年夏,白居易貶謫江州時 已是“面上滅除憂喜色, 胸中消盡是非心”。在宮廷權(quán)貴的反面, 他要傾聽時間中的明亮之聲, 他要做面朝太陽的刺史 去減輕王朝的憂慮。 諷喻何為?生于亂,成于太平 大唐的江山有他詩的布局,一年又一年, 看不盡凄冷月色,也聽不完 淅瀝夜雨和斷腸鈴聲。 從知足、齊物到逍遙、解脫, 漸消醉吟之名。 后人贊長恨歌、賣炭翁、琵琶行, 不知儒佛道否定了吟玩情性, 天下蒼茫,兼濟不易。 但他說:亂花迷人眼,淺草沒馬蹄。 于是,他總是拉長白晝, 讓身體中的睡蓮 化作荒城。 J 先生求缺記 廢都里的雪一直飄到了戊子年 飄到了 J 先生的書桌上 白茫茫一片。J 先生沉默許久 伸出手指在上面畫字 龍安,未安 桃曲坡水庫是一尊地母,她捏出了 莊之蝶。捏出了黑色的塤 捏出了稠密人群無邊的巨浪 J 先生興致勃勃探頭往里張望,一個浪打來 他費勁全力,攀著 15 年的光陰 爬上了岸。手指上多了一顆隕石做的戒指 自此 J 先生加倍消遣沉默,他畫 孤獨之夜,畫曹雪芹像 畫守護他靈魂的候。看一場接一場的足球 在他的稿紙東南西北,重新栽滿 六棵樹 永松路的書房依然熱鬧 J 先生把自己變成沈從文,每日帶午飯 看書,寫作。老家人依然把潑煩日子 稠糊湯一般,端到他面前。 和朋友打牌消遣還會為誰贏誰輸,抓破手 寫膩了“上善若水”,換一副“海風山谷” 自己依舊與眾人遞煙,倒茶 戊子年救了 J 先生。他心里明白 風再大,總有定的時候。 秦腔換成了大紅封面,帶蓋頭的新娘一般 出現(xiàn)在醒目的正堂 有人替 J 先生拍手叫好,他那有年頭的臉上 看不出表情。待眾人訕訕要走 他慢吞吞吐出一句話來: 站在瀑布下,永遠用碗接不了水。 Z 小姐的臆想世界 1 眼看他起朱樓 立冬之前,Z 小姐電腦里的文字都紛紛揭榜而去 至今未歸。那里綿延著伶人的舞臺和原野 沖撞著煙熏火燎的 苦焦之地 范仲淹站在那一年的慶州河邊, 有人告訴他:此水不好,里面有蟲! Z 小姐替他把魚從甘肅慶陽,一路趕到 湖南衡陽。陪他看南飛之雁 2 眼看他宴賓客 45 歲的斯特恩,在離約克城 8 英里的 薩屯居住。周四,Z 小姐和他一起在書房 埋頭閱讀,那些滿是古老而下流的書籍 “古怪群魔嬉笑著,抓撓他的頭” 《項狄傳》一開頭,就絆倒了正在走路的斯特恩 他的古怪常常貨真價實。 世界是個荒唐的所在,Z 小姐試著用 來蘇水洗過的手,觸碰書中那些 “陌生人的鼻子” 3 眼看他樓塌了 從二手時間里踉蹌走出過一位 塔吉克斯坦難民。Z 小姐端倪著甲板的縫隙 隨時一個海浪可以把她卷走。謝天謝地 她終于爬上了舊金山的海岸 這個女人就這么整日坐在海岸上,流淚 讓 Z 小姐看她的背影,看她凌亂的頭發(fā) 終于有一日,一位雞皮鶴發(fā)的老人 忍不住停下來,問:“你怎么了?” “在我的國家,發(fā)生了戰(zhàn)爭,兄弟互相殘殺。” “留在這兒吧。美麗的海洋能治愈你......” Z 小姐沒法形容那女人的眼淚。是催淚瓦斯的十倍 她哭軟在那里,像一根渾身 蒼白的面條 敬丹櫻 1979 年生,四川中江人,居江油。獲第六屆紅高粱詩歌獎、首屆田園詩歌獎、第十七屆華文青年詩人獎。 老 龜 叔公撿廢品多年。除了枕頭下 皺巴巴的存折,他放不下的,還有只老龜 每天,叔公都要探探它的鼻息 再用清水 擦洗它廢品般的臉 叔公食量越來越差。 他搬來條凳,盤算著掐一把香椿芽 椿樹下 老龜貪睡如死神 玉門關(guān) 她不說話。她用竹簽給毛衣打結(jié)。 她不抬頭。她用筆尖給句子打結(jié)。 她不出門。她用酒水給腸子打結(jié)。 她不回家。她用煙頭給皮膚打結(jié)。 …… 她不點燈。她用掛在房梁的繩子,給脖子打結(jié)。 日 暮 鳥聲呼啦啦棲落小院,又撲棱棱綴滿枝頭。 光眷顧了我。我站在塵世中央,像神的孩子。 美好的事物來得多晚,都值得原諒。 枇杷樹已經(jīng)掛果,最閃耀那枚,是落日的偏心眼。 孔令劍 1980 年生,山西絳縣人?,F(xiàn)任山西文學院副院長,兼任山西作協(xié)詩歌專業(yè)委員會秘書長等職。著有詩集《阿基米德之點》。 詩歌的顏色 詩歌是什么顏色的,每一種顏色 都代表一種什么樣的聲調(diào) 每一種聲調(diào)是發(fā)出還是被發(fā)出 它們走什么樣的通道 從你的喉嚨,還是別人的 從白天還是黑夜,它們占據(jù)黎明 還是黃昏,在愛與恨之間 它們要糾纏多久才算一個了結(jié) 它們是河岸邊會思考的石頭 還是被吸入又被呼出的一團空氣 是永遠在那里,還是無處不在 詞語究竟是一個棄兒還是新生 它們是問號的排列,還是 句號的圓滿,還是,只是 從你的眼睛里走出來的 那一點黑,永遠無法完成的省略 愛懷疑的鳥 愛懷疑的鳥飛過夜空 隱于夜色有如隱于自身 愛懷疑的鳥不相信一盞燈的熄滅 與頭頂?shù)男切怯嘘P(guān) 黑暗中每一聲輕微的響動 都來自兩個隱約的實體 一切都是懷疑的起點 一切都值得再一次確信 夢幻來臨,睡眠可疑 呼吸沉重,空氣可疑 包括愛,在深愛中迷離 而死,在不死中加劇 愛懷疑的鳥也不信任彩色氣球 在自我意志的地平線之上 被包裹的虛無仍是虛無 它只在上升的貪戀中獲取意義 世界情感 我愛這路旁不知名的野草,我愛 它枯而又生的新綠,我愛它同時 擁有一個冬季的允諾,一個春天的默許 我愛它葉枝間的即將,一顆晨露 ——人間之水,大地的球形。我愛 它所護送的道路,這道路所不能到達的 無人之境,我注定在那里消失于無我 在群草的迎接,亂石的明證,在空谷 之風,弱溪之流——我們都是時間之身 在太陽之光的澄明。我更愛這人世 ——道路連接的每一座城市和村莊,我愛 它們的喧囂,煙火之聲,建筑之語 這路上走過的每一個人,我愛 我們在我們所在——境遇之所,行動之夢 每一條道路都懷有世界的一種模型 我愛這無畏之愛,她賜我一片天空: 白晝,賦我如流云;夜晚,囑我似星辰 林 珊 80后,江西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6屆高研班結(jié)業(yè)。出版詩集《小悲歡》《好久不見》。曾參加第四屆《人民文學》新浪潮詩會,獲2016江西年度詩人獎、第二屆中國詩歌發(fā)現(xiàn)獎、第17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等獎項。 夜宿彌陀寺 好吧,讓我們來談一談虛空 風聲是細小的,星光是微弱的 松濤延綿不息 我這個得以短暫逃離塵世的人 此時正置身于黑暗中。多難得 起伏的蟲鳴并沒有給我?guī)響n傷 四周空曠,只有螢火蟲緊跟在我身后 撲打著翅膀:“慢一點兒,慢一點兒。” 這多么像多年前,我摔倒在路邊 一抬頭,就看見菩薩慈悲的臉 結(jié) 局 越來越空。是遠云。是碎片 是風中飄搖的白蠟樹。 是恍惚的湖水和哐哐的車廂。 是黑夜邊緣的懸崖,是夢境里的陰翳。 是斜陽若影,是空無一人的潰敗和孤獨。 是雨。是平息的灰燼。 是時間粉碎了時間。 是告別填滿了告別。 是人海茫茫。是你。 我永遠,不會再愛上。 七 月 暮色又一次在落日里如期而至 江水又一次在遼闊中迢迢遠逝。 你寫下:“你無法知曉積雪草如何在深夜里蓄滿淚水 一個人如何因愛而有抑制不住的心痛?!?/p> 風吹著你,也吹著明月,古塔 公園的長椅,梧桐樹的葉子。 這是一個怎樣漫長的七月 天空一無所有,黃昏的水邊爬滿羽葉鶯蘿。 你在蟬聲里避開人群 你的內(nèi)心填滿荒草般的荒蕪。 你在等待江畔的最后一絲漣漪 你在等一個人,等他身后 空蒙蒙的白樺林和露水。 你失語。驚惶。在月光低垂的地板上 深坐。你寫下: “而人世孤獨,你不必穿過人群擁抱我。” 馬澤平 馬澤平,回族,1985年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院第31期少數(shù)民族作家高研班結(jié)業(yè),作品見于《詩刊》《民族文學》《星星》《漢詩》《詩潮》《作家文摘》等刊物報紙以及年度選本。著有詩集《歡歌》。 詠嘆調(diào) 花開百姿千態(tài),馥郁與雋秀不同。 人世有至苦,我愛你是其中一種。 兩種孤獨 平羅下雨的時候 她一個人開車 從南寧去往浪琴灣 隔著車窗 她嗅到大海的氣息 像平羅的雨水 藏著淡淡的魚腥草味 遼闊的公路 安靜極了 她點了點油門 車子像一匹 就要掙斷韁繩的烈馬 這時候,他恰好讀到第38頁 插圖是雨中閣樓 藏香和豎琴 撩動他的心弦 他想,應該關(guān)好窗戶 潮汐是不分國界的 他沒有理由 聽任這樣一場雨 淋濕她 大海一樣,激蕩的孤獨 暮色中的花園 ——致博爾赫斯 請每個讀到此處的人 相信它的真實 這存在于昆明,存在于佴家灣路的闊葉林地 正好也在昨夜下過一場雨 松柏打開了全部脈絡 甚至于,我們不必糾結(jié)看到的每一棵花草 擁有什么樣的名字 它們存在,它們就是奇跡本身 歷經(jīng)輪回而默默生活 它們并不曾祈求,閱讀者給予勛章 那是相當久遠的時候了 我坐在枝葉遮住日光,產(chǎn)生的陰影里 想一個人的一生 失去愛情,也就等于失明 我的渴望也曾全部打開 指向天空和大海 而現(xiàn)在,我擁有這樣一座花園 滯后于一部分人閱讀 但先于一部分人得到 ——即使我選擇虛構(gòu), 我也將永遠的擁有光明和你 納 蘭 本名周金平,1985 年生,河南開封人。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兼職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寫詩兼文學批評,曾獲第三屆延安文學獎·詩歌獎(2018 年)。著有詩集《水帶恩光》《執(zhí)念》《紙上音階》等。 光恰似水 為這端莊之美而折服并不羞恥, 美貼近美意。 誰懂得將內(nèi)心清空的奧秘,誰就加倍獲得 豐盈。 呼吸,即是內(nèi)心的荒蕪置換 翠色。 終日不忘之技藝,是編制一張能接住金蘋果的 銀網(wǎng)子。 你在光中張開的雙臂, 像耶穌,神的靈運行在水面 像牧羊人招聚羊群。 素心之人, 誠然愿意在畫布上出售活水。青草。雪。 詩的鍛造 在銹開始吞噬鐵的時候, 詞開始腐蝕我的經(jīng)驗和情感 當詞開始返青,我擁有復活的感受力和星空的想象力。 誰攜帶著啟示和法雨在人間奔走 誰活得像佛。 我從一個外在的宇宙潛入一個內(nèi)心宇宙而生活 像是從清凈進入了清凈之地。 我脫離田字格、指指點點的食指、五指山、韁繩, 我用我的經(jīng)驗贖回那些被典當?shù)?/p> 溪水和暮色。 我在青云和翠竹里體味心外無物 也在古槐和黃花中區(qū)分物性和佛性 在某個瞬間, 詩平息了詞語的風暴。 信 這是一封能經(jīng)過安檢的 私信。 它巧妙避開一些敏感詞,在可說的范圍內(nèi)言說 如同羊群在專屬的領(lǐng)地里放牧。 用修辭和限定來消解敏感 就是使英勇的螳螂 繳械,使麥穗的膝蓋屈服于鐮刀。 紙上寫信 像是在瓜田使用隱喻 要小心翼翼地避開西瓜的雷區(qū), 在可說的與不可說的之間 架起天梯。 談談天氣吧,雨水說來就來的樣子 很像不速之客 我煞有介事地寫信 愛和意圖就隱藏在話語之中,一如個人隱藏于眾人之中。 幼小的靈魂,在詞的鐐銬里。 墨在硯臺里 內(nèi)心的空白在偌大的宣紙上。 年微漾 本名鄭龍騰,1988 年生,魯迅文學院第34屆高研班結(jié)業(yè),福建仙游人。 離 島 海風吹過數(shù)排木麻黃 不斷有樹葉掉下來 落葉堆在一起,就像香灰 一天之中,潮汐借助濤聲 在岸上修筑宗祠。沙灘嵌滿了殘殼 鐵蒺藜銹跡斑斑:它們都是乖順的子孫 兩頂頭盔一臺機車,迅速消失于 入夜的公路。午后下過的暴雨 很快也將蒸發(fā)自己的蹤跡 在海的對岸,始有燈光漸次亮起 那里是廈門,也可能是漳州 但沒人知道此刻正在發(fā)生什么 一位老人從鎮(zhèn)公所回到家 墻上掛著妻子的照片。沒能愛她至死 是多年以后,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痛苦 道路撥開高粱,向北方山坡爬去 地勢升高,光陰下降 一顆星辰再往南,就化作了東海的一滴水 小城故事 大體是平靜的:榕樹的濃蔭 覆蓋公路。偶有汽車開過 帶來轉(zhuǎn)瞬即逝的幻想 從西河到四橋,有段廢棄已久的江面 夜里,船只屈指可數(shù) 仿佛正熨著一件發(fā)皺的紀念品 是的,禮物有時替我們說出 難以啟齒的感情。一件布偶、一塊石頭 或一只鐵罐,都是來自身上的器官 那年十月,三角梅凋謝 城中小小的房屋,窗戶向北 沒有可供發(fā)愁的明天 你站在巷口簡短告別 巷子里有家雜貨鋪 女店主靠生火捱過寒冬 小火爐上火焰在跳舞 我也想有這樣的妻子 她愛這個家愛得噼啪作響 黃昏思龍坂村 雨水的拖沓,像一首詩 緩緩流傳。李易安手捧碎布 縫出雷同的天空。我看見天的弧線 和被不斷壓抑的南方 故鄉(xiāng)是一個平胸的小女人 她美得矜持,不容易讓人看出身孕 在去溪邊洗衣的路上 蛙聲壓倒了稻田,并借此抬高村莊 漆宇勤 1981 年生,江西萍鄉(xiāng)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4屆高研班結(jié)業(yè)。出版詩集《另起一行》《無法拒絕》《安于生活》等7部、散文集和兒童文學《抵達》《放鵝少年》等7部。 活得比時間更長久的人 清晨里我走進八月的葡萄園 聽見飽滿甜蜜的葡萄發(fā)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再怎么密實的鳥網(wǎng)也擋不住它們 這甜美的漿果比死亡更具有致命的誘惑 黃蜂或細腰蜂有時也給我尖銳的疼 一切憂傷的源頭都在籬笆墻內(nèi) 我想要種植的是甜美 而不是村莊里一陣渾濁的風 多數(shù)故事里,情節(jié)都指向事與愿違 母親已看過太多世事,而我還沒有 聽風的人并不跟著風跑 比時間活得更長久者從不與時間斤斤計較 無所不在的茅 三十六年,終于確知你的名姓 茅,絲茅,白茅,比一切野草都卑微 現(xiàn)在我知道泛銀光的夕陽不應該稱為芒花 它叫茅針。谷荻的后半生。荼。 這世界真苦也真冷 生生不息的根莖等待一場火 在三十種火的品類中,我只要野火 一切交給自然主義 無所不在的茅區(qū)別于荻,于蘆,于芒 在泥土下的那一部分是藥材也是 乏味的童年難得的一次甘甜咀嚼 回憶終于不再那么色味匱乏 西風里,細小的頭顱瑟縮了幾下 育嬰巷1號 在育嬰巷 1 號你找不到我 也找不到育嬰巷 2 號 集體戶口是個舊詞,舊門牌 舊樓房僅供新考入的職員周轉(zhuǎn) 仿佛身份證上的地址從天而降 仿佛整條街巷都是從天而降 掐頭去尾,面目不詳 正如掛在育嬰巷 1 號的九十九個人 他們都自足,小心翼翼,明哲保身 整座城市里最拘謹?shù)囊蝗耗贻p人 都佝僂在這里。在育嬰,巷,1 號。 黍不語 本名楊菊梅,1981 年生,湖北潛江人。獲《詩刊》2018 年度陳子昂青年詩人獎、第三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長江叢刊文學獎、詩同仁年度青年詩人獎等。著有詩集《少年游》。 鏡子的憂慮 我曾經(jīng)在一個正午的陽光下,十字路口 停下腳步。 為眼前環(huán)繞的道路, 偉大而驚人的圓圈。 我的眼睛守著一片鏡子的憂慮。 在它中間 一個人走過去了。 兩個人走過去了。 三個人走過去了。 無數(shù)的人 走過去了。 被人走過的地面有時候空著, 只有光影明明暗暗, 像時間送來的漏洞。 像每一個走過的人,渾然不覺, 卻無情繼承,并帶走了各自命運的部分。 答 案 如果我們走進去,會看到那里有巨大的 樹冠嚴密如城堡。 星星像掛在我們耳朵邊, 為我們吹低而響亮的口哨。 河水遠遠地跑來,在我們手指間 毫無防備快活地滴落。 老祖母打著全人類的盹。 世界用他璀璨的夜晚匍匐在我們身邊而我們 ——無可挽回地往前走了。 當我們從一陣頑皮的風中, 轉(zhuǎn)過身來—— 我們不會問回憶是什么。擁有是什么。一閃而過的 流星是什么。 我們什么也不會問。也什么也不會說。 從麥地里長出來 陽光從小小的門里把她牽出來 小小的機靈的臉龐。無人撫摸的臉龐 天真羸弱的小腿肚。貧窮浪漫的腳趾 在她身后,如大海一樣涌動不休的 黑暗,此時安靜下來 我們手挽手去屋后尋找生長面包的歪脖子樹 去河邊觀看人類的倒影 后來我們來到一片年輕的,閃著光的麥地 一股深沉的力量 仿佛最可靠的源頭閃現(xiàn) 我們輪流從麥地里長出來 一個母親,無所不能 一個少女,尊貴燦爛 王子瓜 本名王瑋旭,1994 年生,江蘇徐州人。曾獲未名詩歌獎(2019)、光華詩歌獎(2015)等詩歌獎項,與友人合編詩選集《復旦詩選2016》《復旦詩選2017:風暴招待》。 洗 窗 自習室這會兒沒有課。 筆記本上,思潮騰挪出幾個勞工 飄在窗外。兩排杉樹下 浣女在乘涼。一朵云賣藝般 在藍天的巷口變換著姿形。 接著好大一陣水: 他們果真在那兒,吊索綁在腰間, 玻璃好似借來一雙醉眼, 亭臺搖曳,晴天晶瑩著。 操起刷子,他們開始用力: 一切得改寫。水不再透明, 渾濁的影子像那個 幽靈,徘徊 在課桌上空。書頁的淺灘 滯留下大片陰郁的泡沫。 我走了神。其他 戲沙的孩子仍然專心, 念念有詞,說這兒再插個枝子 作尖頂,那里還剩些 陳獨秀在1919年6月的北京。 后來他們把自己下放 到教學樓的三層。玻璃上, 海已退了潮,水漬浩蕩地干去。 最后消失的是他們的安全帽。 如今那火焰的紅色, 燃燒在日夜沖刷著我的海浪上。 黑猩猩先生 他長得像布什。從一座假山的尖頂 奔向另一座,沖浪一般的, 踩著晃漾、反光的鐵鏈。這是 假期的第三天,傍晚五點, 退去的人潮露出幾輛雙人腳踏車 礁石般光潔的脊背。垃圾桶旁, 伶仃的空塑料瓶在傾訴,可草叢靜靜的。 迎賓象隊每日走過的石路附近, 飼料混合著糞便的氣味仍不散去。這是 最后幾片園區(qū),相機耗盡了電, 放回包中,腹內(nèi)零食正消化。 難道不是嗎?你和他們笑著。像布什。 在另一座假山的尖頂站穩(wěn), 同類們坐臥四處,睡眠、捉虱子, 他揮手,望著。塵埃像雪停落在 跑馬場獵豹追逐過一簇羽毛的賽道上, 露天馬戲廳圓形的孔洞下 云彩在痙攣,清潔工人等待著, 動物藝人留影處,幾列付好了錢的 幸福家庭在排隊。已經(jīng)五點了。 望著。于是我們停下,回看他—— 那么高,像一只烏鶇伏在樹梢, 他用飛翔的姿態(tài),在我們的 驚呼中縱身一躍。暮色令他的 毛發(fā)燃燒了一般,走到草地的中心, 挺胸,凝固在一個亮相或是 謝幕的姿勢里。我們的喝彩使他滿意了嗎? 在一家購物中心餐廳的座椅上,在 地鐵炫目的廣告前,在微信新消息的 提示音和顫動中,這樣空曠的夜晚, 筆記本像一顆心靈亮著。謝謝 你們的掌聲盡管我已厭倦了, 我索要喝彩因為不遠處有一圈高壓線, 我不能掙脫世界這五光十色的籠子。 光草閑談 像綠色的綢緞,一方面是 因為它美——早春,路旁緊縮著 脈管的櫻花樹,四周是饑餓的灰色, 風摸起來就像冰涼的石頭。 而它鋪在陽光下,無中生有一般 這新的、玩著露水的幼年。在 過去的一個早晨, 也有這樣的綠色套上我的脖頸, 空氣伏在一支進行曲碩大的調(diào)子下, 將新一輪塵土揚在圍墻角落 蘭花草細長的莖葉上。旗幟在 我們中間,多像一朵高高伸起的鮮花。 但它不是我那種劣質(zhì)的布料,這是 另一方面——因為它精心的剪裁, 平整的石徑像是既好看 又藏住了幾根線頭的花邊, 每年兩次,割草機熨斗般燙過。 應該為它放上一個籃子、三四個好朋友, 談論天氣,新舊年;要有 一隊棕螞蟻來回搬運三明治細小的碎屑, 從草葉的縫隙,從那印著配料表、 生產(chǎn)日期的塑料褶皺里; 在遠處熟練或是生澀、但都 那么清晰的吉他聲中,一頂帳篷附近, 金發(fā)的留學生在日光浴,飛過的 鳥兒,都像是潔白的鴿子。 現(xiàn)在你再坐會兒吧,這長椅多么好, 它光亮的木頭和鐵,在上空未成形的 氣旋的凝視下,草坪中心, 四槳無人機像過去的日子安穩(wěn)得荒謬, 操縱它的新生已換了許多屆。 吉他的旋律怎么樣?我該回去了, 這些年我越來越厭煩,越來越渾濁的 濤聲淹沒了動人的音樂。 我聽見上海灘鐐銬般的堤壩 錘擊著太平洋,我渴望像戰(zhàn)火燎黑了 羽毛的鴿子,從云間捎來另一國度的消息。 吳素貞 女,80后,江西金溪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參加第35屆詩刊社“青春詩會”。著有詩集《未完的旅途》《見蝴蝶》《養(yǎng)一只虎》。 缺 席 此時一聲狗吠,也是親的 成群的麻雀大膽地吞下苦楝籽 灰色的剪影掛在村口 鳥糞堆積 那些在冬天吞食的籽 不需要娘養(yǎng) 它們會在村里的任意處脫胎 眾多屋檐的棕櫚絲已經(jīng)風化 雨水和老藤之間 瓦礫斷梁生出一副枯骨 埋伏了數(shù)年 暗含著人世許多的拒絕 它們一小片,一小片地分裂 甚至通過一只螞蟻向外界 傳遞不可知的呼聲 一個村子的呼聲 缺席數(shù)年,終有一場雪 會替我淹埋鳥群的臟羽毛 會在蒼山村的傷口 堆砌出一座神廟 稻 草 黃昏和煙頭一起落盡 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人…… 化驗單還在胸前口袋起伏著 比一根稻草還輕。他的肺一直在向他 索要一根稻草,這個一生 與稻草為伍的人,忽略了 為自己留一根稻草 他用骨頭一次次沖撞生活 如今,他只剩下一副骨 疼痛夜夜從骨頭發(fā)出催命的檄文 禱 詞 所有人談論你,愿你一直有個好名聲 你愛的人,愿他們做夢,知道你未盡之事 你的真言再無避諱,塵世的名祿功過 毫無意義。悲傷還是留給了愛你的人 愿他們的懷念替你活得更長,一身輕 天國的路應該很遠,愿你如清風 朝露。愿天父慈悲,許你有生無憂 我時時與之相視,想必你已是一朵云 無有掛礙,無有恐怖 徐 曉 1992 年生,山東高密人。著有長篇小說《愛上你幾乎就幸福了》《請你抱緊我》及詩集《局外人》。 給 你 認識你時,你已是那隱居桃源的智者 看山是山,看水還是水 看我,是霧里看花 你我之間隔著大霧,也隔著 大霧彌漫的許多個早晨 你曾擁有過的激蕩的盛年 是一個灰色調(diào)的故事 如果可以,我想在此基礎(chǔ)上 展開虛構(gòu),開頭便是: 蝴蝶飛入花園,卻已是深秋 她靜靜落在一株 枯敗的枝干上 那時,夜幕正降下來 希 冀 大多數(shù)時候,我醉心于時間里夢游 久久不愿醒來 生活這個偽君子 扎煞著一雙油膩的雙手 并不斷露出馬腳 什么才是你的真面目? 萬物不語 答案永遠忠貞于它構(gòu)成的謎團 也罷,兄弟們。世間多有疾苦 人人頭頂風霜 我也不過是飲鴆止渴 只等一個情意飽滿的人送來解藥 春夜迷人又悠長 南風越發(fā)溫柔,忍不住在路邊小坐 細瘦的月亮漸漸沉入群山背后 百年老樹啪嗒啪嗒地 掉著它的葉子。人間空蕩蕩 在這一夜我和盤托出我的秘密 向春風坦白罪責 朝大地吐出苦水 沒有醉過的人,不知生而恍惚 春夜迷人又悠長,長于我徘徊于此的哀傷 不曾誤入歧途的人不知懸崖之險峻 像某些奔赴或沉浸。沒有退路 周衛(wèi)民 1981 年生,北京平谷人。參加“北京老舍文學院”第二屆(詩歌班)。 輸入法 它記錄我使用過的詞匯 使它們?nèi)找鎵汛?/p> 如一支前行的隊伍 我的一生慢慢消磨 這些義正辭嚴的口號與不為人知的穢語 還有本該遺忘的名字 會不時冒出來,讓我慌亂遮掩 它們在網(wǎng)絡世界一路奔跑 最終氣喘吁吁,破碎成陳舊符號 現(xiàn)在我不想撿起任何一個 命運早已安排了 一切。走過的都已走過了 我將在老去后的黃昏里 敲擊鍵盤,引誘它們 看其是否隨時待命 準確地重現(xiàn)我經(jīng)歷過的世界 還是早已無影無蹤 遠遠地跑去,拼湊了他人的一生 雨滴穿過脊背 雨天,沿任何一條線行走 都有水滴自高空直下 讓后背突顯涼意 屋檐下、林蔭道 暗藏無數(shù)發(fā)射點 有些虛晃一招,打在無關(guān)緊要處 蕩漾成一片水花 千萬滴中 總有一粒,挾帶殺傷力 冰寒入骨,準確擊入穴位 以一枚鋼針的尖利 讓我對懸在高處的水滴 保持終身警惕 過往之情 往事中人,常以另一身份出現(xiàn) 時光未改的面容,深蘊著 隔世重逢的感慨 轉(zhuǎn)身輪廓,也剛好符合 風雨中攜手過的背影 常以這樣方式,對陌生人 熱淚翻涌 模糊遠去的人,偶爾閃現(xiàn)而來 隱密的親近感,有時得到 默契回應,過往之情 在瞬間移植到另一個人身上 總是存在可能 童作焉 本名李金城,男,1995年生,云南昆明人。復旦大學國際關(guān)系與公共事務學院2017級碩士生。曾獲全球華語年度大學生詩人(2016)、第五屆光華詩歌獎(2015)、第三十三屆全國大學生櫻花詩歌邀請賽一等獎(2016)、中華大學生研究生詩詞大賽冠軍(2019)、全球華語短詩大賽一等獎(2015)等。 返鄉(xiāng)術(shù) 1 這座陌生的城市,像一只巨大的鳥籠。 這里的霓虹燈不能取暖,高樓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刃。 一個流亡的異鄉(xiāng)人,手中握著一把虛構(gòu)的斧頭。 在洶涌的深海里泅渡,一次次被沖回,又沖走。 懷著卑微的虛榮,我也無數(shù)次想成為一個游泳的好手。 我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斷練習自己的口音。 在夢里,我終于學會了在這里使用第一人稱, 不再有溺水的恐慌,只用愜意躺在沙灘上沐浴陽光。 我熟練地穿過每一條街巷,這里每一個路牌和商店都熟悉不過, 所有縱深和陌生也都消失不見,我大口呼吸著這座城市的味道。 我打碎一座孤島,在地圖上把各個地方連線, 再攥成一團,丟在城市的中心。 2 我看到一些候鳥往南飛,它們飛得再遠, 每年都會沿著熟悉的路線回到故土。 無法返鄉(xiāng)的人,還能看看月亮。 丟掉故鄉(xiāng)的人,每個夜晚都會失聲痛哭。 我用盡畢生力量練習口音,學會新的風俗習慣, 跌跌撞撞。而如今,我只想退回我的故鄉(xiāng)。 就像蝴蝶退回蟲繭,花香退回泥土。 我只想被退回到出廠設(shè)置,回到我的鄉(xiāng)音和故土。 我必須虔誠地,把每天的月光都想象為故鄉(xiāng)的月光。 它是那么明亮而溫和。它照耀著我,就像我剛出生的時候。 無用術(shù) 一只干癟的橘子靜默于時間。某種意義上, 此刻構(gòu)成死亡。也可能正好相反: 它的體內(nèi)收縮,像風暴,像潮汐, 像是靈魂的驟起躍出,懸停在湖面上方? 無所意指的詞語,與整個世界為敵。 余下的,反而溫順,站在樹梢上, 充滿了春天的詞典。季節(jié)的死亡書, 寫于某年某月,某分,某秒? 臨時拆封的夢想無力飼養(yǎng)現(xiàn)實之物, 它必須枯萎,成為書頁里的標本, 在有人經(jīng)過的路旁,長成幾幅書畫。 從此存活于心,而不存活于世? 萬物脫胎于形,類似某種積木游戲。 此刻,也可能不是此刻。我不知身在何處, 不知天氣何如,不知所為何事,更不知是生是死。 而很多個清晨,在我體內(nèi)持續(xù)醒來。 風寒術(shù) 窗外是黑夜,屋子更黑一些。 比屋子更黑的,是一覺醒來 看到的窗外。雪加速下落, 超過了樹枝的重量。白晝因此被拉長。 我夢見鯽魚從山里游出來。慈悲的船夫, 就在河里打撈白骨,數(shù)死去的親人。 他養(yǎng)的狗追了我一路,我嚇得滿身大汗。 很快我就染上風寒,失去了對生活的基本辨識。 日子被裝扮為一篇小說,敲門的人睡著在外面。 我染上世界的疾苦,所有的造詞為此哀傷。 這里的人不養(yǎng)六畜,不種稻谷或者土豆。 剩下唯一的燈光,在寒風里瑟瑟發(fā)抖。 烤橘子可治風寒,某種圓葉的草也有功效。 我每天喝藥,習慣七點打開新聞聯(lián)播。 再老一些,我就穿上蓑衣下水打漁。叫我的狗, 多帶一些人回來。 §§ 你最看好以上哪位詩人? 詩歌轉(zhuǎn)載自:贛西文學微信公眾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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