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之謎 “你吃過七里香嗎?” 在這句發(fā)人深省的問句前,我對“七里香”的全部想象來自周杰倫早期的一首歌《七里香》。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你突然對我說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承載的青澀和心動盡然循環(huán)在小學(xué)的mp3中。當(dāng)去年夏天跟隨老師來到臺灣游學(xué)時,我們的向?qū)А晃慌艦匙逶∶裆衩氐卣f,我們來到臺灣夜市,不得不嘗的小吃之一便是七里香。 一種開花植物 七里香 哦,原來七里香不只是歌中的某種意象,而是確有其物?難道是可食用的香葉?或是一種特別的青菜?導(dǎo)游嘴邊的一抹壞笑說明沒那么容易猜中。 臺灣的夜市 等到傍晚,順著街邊低矮平整的的房屋望向道路盡頭的夕陽,空氣開始松弛下來。上燈了,機車大軍呼嘯著穿過馬路,行人如織。我和朋友決定一頭扎入久負盛名的花園夜市,體驗夜市的氣氛。臺灣夜市熱鬧非凡,各色小吃攤位林立,古早糕、石頭餅、珍珠愛玉奶茶、蚵仔煎、花甲螺絲、大腸包小腸、蚵仔煎、鹵肉飯、鹽酥雞……眼花繚亂時,只見朋友腳步一停,我被牽著回頭,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身旁攤位的牌子上赫然寫著“七里香”三個大字。 我們帶著白天未竟的疑問趨近,只見這家攤位的臺面上擺滿各式鹵味肉食小吃,再甩開面前從燒烤架撲面而來的熱意,隨即聞到了美拉德反應(yīng)的肉食香氣。我一一辨別出盤中腌制好泛著醬色的肉串、雞翅、雞心、肉串、心管,可…… “七里香是哪個?”朋友探著身子搶先發(fā)問。攤主站在燒烤架后,操著一口軟糯的臺灣腔慢悠悠地回答,“喏,這個”,指向一串疑似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肉,在我們皺眉納悶的表情中看出我們對該食物仍一無所知,他熱心地介紹說,“七里香就是雞屁股啦,人氣很高哦,吃過的人都很喜歡!要不要來一串吃吃看?”聽罷我倆就地石化,嘴中不相信地重復(fù)了一遍,“雞……屁股?” 臺灣小吃 七里香 從小到大,家中每次吃雞時總先把有毒的雞屁股給處理掉,難道臺灣人個個體質(zhì)迥異能化解此毒?攤主似乎很習(xí)慣欣賞我們表現(xiàn)出來的不可置信的表情,過好一會兒才解釋說,雞屁股經(jīng)過仔細清洗、去掉存留毒素的黃尾腺后就能夠食用。因從小對各種內(nèi)臟的想象太過豐富,媽媽也從來不愛吃這一口,我形成了“頑固”的進食習(xí)慣。過年時家鄉(xiāng)習(xí)慣吃的傳統(tǒng)年貨“豬下水”(鹵煮的豬內(nèi)臟),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克服心理障礙下筷,更不用說這聽起來就有味道的部位。 保守如我,嘀咕著周杰倫有故意調(diào)侃大陸歌迷不知七里香為何物的嫌疑,完全沒有做好品嘗七里香的心理建設(shè)。思忖間,同行的朋友——一位狂熱的內(nèi)臟愛好者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串烤好后立馬入口,大呼脆彈好吃。她被驚艷到而瞪圓的杏眼配合著頻頻張合的手掌,所有的肢體語言都在傳遞著好吃的信號,成功吸引了周圍群眾的注意。 頑固雖頑固,我也常常經(jīng)受不住他人的熱情相勸,加上向?qū)热霝橹鞯摹安坏貌怀浴睆V告植入,不想嘗試的心有所動搖。于是在攤主和朋友的慫恿下,在串燒攤眾人的炯炯目光中,我只得硬著頭皮咬一顆雞屁股,心想大不了難吃吐掉。哪想入口后,伴著一絲甜味和微微咸口的醬料,我沒有聞到任何異味,咀嚼時七里香薄薄的壁和飽滿的肉涌現(xiàn)出一定的層次感,串兒的香味漸漸上頭。當(dāng)時我喟然長嘆,不吃不知道,七里香果然算得上夜市小吃一絕色(黑暗料理)! 破解七里香之謎的興奮勁兒很快過去了,奔波一天后腳痛襲來,我倆從熙熙攘攘的主街轉(zhuǎn)戰(zhàn)到攤位后面的折疊桌上。面前的不銹鋼小餐盤擺著剛剛經(jīng)過炙烤的烤串,油潤鮮亮。相比北方能管飽的XL號烤串,它們平均個頭頗小,卻比街邊日式居酒屋的串燒個頭要大一倍;也不同于北方燒烤后撒孜然、五香粉、鹽調(diào)味的做法,這兒則先用醬油、味醂和糖浸入食材,把熱帶小島的氣質(zhì)也一齊腌制入味。 繚繞青煙順著風(fēng)扇呼呼吹向天空,夏夜海島空氣的黏重感并未阻擋人們出門,相反熱鬧的露天夜市里成為打發(fā)時間的最佳去處,游戲、淌汗、交談、喝酒……沒有任何地方比這兒更能安放土地上的人情和平凡飽滿的風(fēng)味、食欲。 旁邊是一桌下班趕來夜市相聚的朋友,幾罐臺灣啤酒下肚后,幾人微醺,臉色開始呈蝦色,漸漸哼唱起聽不懂的閩南語歌曲,散伙前跟老板打招呼說下周幾再來小攤吃烤串。夜市中燒烤攤幾步一家,不知是它哪里特別吸引人,能從十幾家甚至幾十家燒烤攤中脫穎而出,成為被他們選中的長期聚會據(jù)點。大概因為這里的夜市是流動的,今天這番熱鬧后,明天攤主們又會出現(xiàn)在臺南或者臺中的某個城市,成為某些人不確定但快樂的未來,比起常駐街道的店家,更能饗足人們的胃口。 想到這時,油滴落在木炭上發(fā)出“嗶啵嗶?!钡穆曇?,及時提醒我此時此景應(yīng)搭配令人快樂的二氧化碳食用。我自知絲毫不勝酒力,從攤主那兒拎出一瓶剛剛冰水出浴的檸檬味波子汽水,和七里香一起下肚。 串燒的智慧 無論在臺灣的夜市還是日本的居酒屋,一只雞的命運早已注定,被廚師安排妥當(dāng)。 在日本,人們習(xí)慣將串燒稱為燒鳥(焼き鳥),鳥即雞。串燒以雞為主要食材,也有魚、其它肉類和時令蔬菜等。木炭燒烤的特點在于散熱均勻,可以最大程度地激發(fā)出食材的原味和香氣。鹽燒、醬燒則是燒鳥的經(jīng)典做法,不同食材用不同方法,風(fēng)味各有千秋。雞的一切皆可食,從頭到尾、由內(nèi)到外都能被分門別類地串上竹簽,雞脆骨、雞里脊、雞屁股、雞皮、雞心管……物盡其用的吃法從中便可見一斑。 日式燒鳥(焼き鳥) 但早在江戶時代(日本封建時代的最后一個時期)之前,日本人卻崇尚素食,極少進食雞肉,還將魚之外的牛肉、豬肉等都視為骯臟之物,八代將軍吉宗時期時只有十家店被允許經(jīng)營雞肉鋪(又稱諦鳥屋),直至江戶后期庶民才開始喜歡雞肉。 串燒的傳統(tǒng)并非源自日本本土,據(jù)聞17世紀(jì)時,一位居住在長崎附近的荷蘭傳教士把barbecue的方式帶入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日本戰(zhàn)爭物資匱乏,串燒能夠最大程度地利用食材的邊角料(零碎肉食和內(nèi)臟),成為了當(dāng)時便宜且能提供能量的食物,是當(dāng)?shù)厥裆嬷腔鄣捏w現(xiàn);后來串燒逐漸發(fā)展、普及,成為了日本料理的重要部分,成為人們下班后鉆入巷角處的居酒屋時,打發(fā)時間、下酒的不二之選。 串燒背后凝結(jié)著物盡其用的生活理念。我曾在當(dāng)年熱度非常高的日本晨間劇《多謝款待》中看到類似的食材處理方法,被稱為“始末料理”(又叫善后料理)。 女主角芽以子在嫁到關(guān)西之后,被大姐刁難,要用極少的錢做出全家人的料理。發(fā)小建議她要學(xué)會節(jié)儉,不要再大手大腳買第二天半價的高價魚,可以用熬完高湯后的海帶放到醬菜罐里腌制,這樣味道絲毫不輸全新海帶做成的小菜。后來經(jīng)過發(fā)小引薦,她認(rèn)識了一位精通處理剩余食材的“剩菜大爺”,他曾用店里便宜賣的鰻魚頭、免費送的豆腐渣以及路邊的野草做成一鍋料理,引得資深吃貨芽以子都大呼美味。通過師傅傳授的“始末料理”要義,芽衣子學(xué)會了巧妙地處理和利用已有食材,能夠把鯛魚做成鯛魚飯、五色炸鯛魚、魚骨湯和魚腸……魚的每一部分都沒有被浪費。 劇中提到的“始末料理”,這恰恰契合了日本一物全體、身土不二的精神。 日本醫(yī)僧在《禪與漢方醫(yī)學(xué)》中曾提到“一物全體”的 概念,意為人們盡量選取可以整個都能吃的食物并完整吃下,如米要吃全米、麥要吃全麥、菠菜要連根洗凈吃,即物盡其用,不浪費。以日本人喜愛的大根(蘿卜)為例,它從根到葉被分為四個部分,每一部分都可以用多種花樣處理食用。 身土不二即身體與所處的環(huán)境一致。在日本這樣一個如此盛產(chǎn)“吃活方式”的國家,不少影視作品也在傳達這種生存的智慧。電影《小森林》中少女心疼胡頹子掉落一地,果實只能等著慢慢腐爛,拼命長大的成果付之東流,于是把當(dāng)季野果做成果醬;紀(jì)錄片《天皇的料理人》中也能窺見日本人對食物的細致態(tài)度,縱使天皇用餐也無山珍海味,日常時令之物才是常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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