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時期的詩壇
唐詩的發(fā)展一般分為四個時期,就是:初唐、盛唐、中唐、晚唐。
初唐時期將近百年是唐詩發(fā)展的初期,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詩壇風氣的轉變。詩歌逐漸從狹窄的宮廷走向社會,逐步擺脫浮華纖弱的南朝·齊、梁積習,走上健康發(fā)展的軌道。其二是詩體的創(chuàng)造。近體詩—五言和七言的律詩、絕句和排律,在“初唐四杰”(即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和杜審言、沈佺期、宋之問等人手中定型;七言歌行在“四杰”手中得到發(fā)展。初唐詩歌發(fā)展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
貞觀詩壇為第一階段。這個時期。宮廷詩人的作品占有很大比重,作者主要有唐太宗李世民和他一批重臣。他們寫得最多的是應制詩,以華美詞語粉飾頌揚李唐王朝功業(yè)。有些詠物詩略有寓意,但大抵與南朝宮廷詩并無差別。不過,已有一些作品顯出典重與雍容氣度,不同于南朝宮廷詩的輕佻側艷。還有一些詩,開始出現(xiàn)一種雄渾情思。
唐太宗(公元599—649年)本人的詩,如《重幸武功》、《經(jīng)破薛舉戰(zhàn)地》、《遼東山夜臨秋》、《帝京篇》等,或回顧昔日的壯志與功業(yè),或寫出兵高麗還師軍營夜宿的感受,或描繪帝都長安的雄偉氣象,流露出創(chuàng)業(yè)的自豪和守業(yè)的自信。魏徵(公元580—643年)的《出關》,長孫無忌(公元?—659年)的《灞橋待李將軍》也都寫得氣勢雄渾。虞世南(公元558—638年)的《蟬》:“居高聲自遠,非是借秋風。”托物詠懷,格高意遠。他的《結客少年場行》、《擬飲馬長城窟行》、《從軍行》等也措辭雅正,骨氣勁健,可以看做唐代邊塞詩的先聲。這個時期一般士人的詩歌,較宮廷詩更能獨抒懷抱,感情真摯,風格清樸。陳子良、崔信明、孔紹安的詩作更接近北朝詩風。足以獨立名家的王績(公元585—644年),字無功,號東皋子,多寫田園隱居生活。盡管他的詩還有蕪雜、斧鑿的毛病,但他在五律《野望》等佳作中創(chuàng)造了寧靜淡泊而又樸厚疏野的境界,可以說是陶淵明詩風的一脈延續(xù),成為唐代山水田園詩的先驅人物。大約與王績同時,在民間還流傳著王梵志、寒山、拾得(生卒年均不詳)等人的通俗詩。這三人都是唐代著名詩僧,其詩都具有語言淺易、寓意深刻、類似佛家偈語的共同特點。寒山還有一些寫景詩境界幽冷,耐人尋味。
唐高宗永徽至調露年間為第二階段。這個時期,隨著一批開國元老的謝世,上官儀(公元608?—664年)成了唐高宗龍朔(公元661—663年)年間詩壇最有影響的宮廷詩人。他的一些詩也具有清新明凈的格調,但多數(shù)作品,堆砌華麗辭藻,極盡描摹形容的能事,對仗精美,風格“綺錯婉媚”,時人稱為“上官體”,紛紛效仿,形成“龍朔詩風”,彌漫和籠罩詩壇。上官儀把六朝以來作詩的對仗方法正式歸納為“六對”、“八對”,對于提高對仗技巧,推動律詩的成熟做出了貢獻。
就在“上官體”籠罩詩壇的時候,出現(xiàn)了位卑才高、恃才傲物的四位詩人——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后人稱為“初唐四杰”。他們都不很得志,生活道路坎坷。王勃(公元650或649—676年),擅長五律、五絕和樂府詩。他那抒寫仕途失意、相思贈別的作品意境開闊,感情真摯深厚,使人耳目一新,如《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FONT>這首詩一反贈別詩的俗套,沒有一般的應酬,不作無病呻吟,而有積極進取的樂觀情懷,志在四方的豪邁氣概,成為千古名句。“初唐四杰”都寫了不少邊塞詩,表達了為國立功的壯志。如楊炯(公元653—?)的《從軍行》:“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FONT>把塞外艱苦卓絕的戰(zhàn)場描繪得有聲有色,非常逼真。全篇節(jié)奏明快,風格雄放。盧照鄰(約公元630—約680年后)和駱賓王(約公元638—?)都善于寫長篇歌行,他們用色彩斑斕的辭藻描寫上層權貴驕奢淫逸的腐朽生活,給予辛辣的諷刺和深刻的批判。盧的《長安古意》辭采華麗,對仗工整,音律諧美,顯示了初唐七言歌行的藝術特色和成就。其中,“百丈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啼花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以及“得成比目何辭絲,愿作鴛鴦不羨仙”等,更是當時傳誦廣泛的名句。駱的《帝京篇》五七言疊用,平仄韻轉換,構成流美婉轉的聲調,對后世歌行體也有重要影響。他們還寫了一些抒發(fā)自己在封建制度重壓下的憤懣不平之作,如駱賓王的《在獄詠蟬》:“西路蟬聲唱,南冠客思侵。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以吸風飲露的蟬自比,以示品格高潔,抒發(fā)含冤入獄的悲憤。這首詩以蒼涼沉郁的格調,一掃唐初宮廷詠物詩的萎弱之風,開辟了詠物題材的新境界??傊?,“初唐四杰”代表了初唐詩壇上力求創(chuàng)造與解放的新生力量。他們把詩歌從為帝王權貴歌功頌德轉到抒寫個人性情,從宮觀臺榭移到江山塞漠,從認為的雕飾變?yōu)樽匀坏恼媲榱髀丁T姷念}材擴大,意境開闊,格調提高,同社會人生聯(lián)系起來了,這就賦予詩歌以新的生命?!俺跆扑慕堋贝罅縿?chuàng)作五律和五絕,使這兩種新體詩的內容與形式逐漸達到協(xié)調一致。他們也革新了七言歌行的內容,豐富了它的題材,擴展了它的篇幅,還探索運用各種藝術手法,使這種形式在實踐中得到了初步的發(fā)展。“初唐四杰”在唐詩的發(fā)展上起了積極的作用。杜甫在《戲為六絕句》中稱贊他們的功績如同“不廢江河萬古流”,是很正確的評價。
唐高宗調露至景云年間為初唐詩歌的第三階段。這個時期,沈佺期、宋之問、李嶠、杜審言等人繼“初唐四杰”之后,進一步將已趨成熟的律詩形式定型化,并廣泛熟練地運用。首先,粘式律(律詩聯(lián)與聯(lián)之間平仄聲調的參差對齊)的確定和自覺運用,是律詩定型的主要標志。杜審言(約公元645—約708年),是杜甫祖父,他有28首五律,除一首失粘外,其余完全符合粘式律,表現(xiàn)出他對這一體式十分熟悉,習慣運用和善于運用。他的五律被評為“高華雄整”,達到了相當高的藝術水平。沈佺期(約公元656—713年)和宋之問(約公元656—約713年)現(xiàn)存的應制五言律詩分別為12首與15首,全部合律。兩人后期被流放嶺外后寫作的大量五言律詩,描繪新鮮的南方風物,在嚴整的格律形式中注入感愴情思,藝術上尤為成功。七律詩的完成稍后于五言律詩,大約在中宗景龍年間(公元707—710年)?!拔恼滤挠选?FONT color=#990030>李嶠、蘇味道、崔融、杜審言和“沈、宋”(沈佺期、宋之問)都寫了完全合律的七律作品。但此時七律遠未成熟,它比同期的五律遜色得多。五言排律在此時也完成了,駱賓王的五言排律已經(jīng)寫得相當精彩。
與沈、宋同時,陳子昂(公元659—700年)高倡“建安風骨”,為扭轉詩壇風氣,引導唐詩朝著健康方向發(fā)展做出了卓越貢獻。他關心國是民生,具有政治遠見,做官正直敢言。他大力提倡詩歌的“風雅興寄”和“漢魏風骨”,反映現(xiàn)實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強調詩歌要有充沛的感情和剛健質樸的風格。他所主張的復古,實際上是革新,反映了時代的要求。他的《登幽州臺歌》就是膾炙人口的佳作:“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首詩氣勢雄渾,慷慨悲涼,表現(xiàn)了闊大悠遠的時空境界,讀來使人想到宇宙的蒼茫和時間的流逝,因而奮發(fā)圖強,不虛此生。他的感遇詩38首,內容充實,剛健質樸,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陳子昂的詩歌理論和詩歌創(chuàng)作吹響了唐詩高潮行將到來的號角,揭開了唐詩高潮的序幕。
初唐詩人為盛唐詩歌高潮的到來,準備了完美的格律形式,準備了理想的感情基調,開拓了廣闊的表現(xiàn)領域。但是,他們在他們在創(chuàng)造玲瓏渾整、不可句摘的詩歌意境方面,卻仍未臻成熟。他們準備了“風骨”,而未充分準備“興象”。而風骨興象,正是盛唐詩歌不可或缺的兩個側面。興象的準備。也就是說,意境創(chuàng)造的經(jīng)驗的積累,主要是由張若虛(公元660—720年)與賀知章、張旭、包融被稱為“吳中四士”。他是初唐末期最重要的一位詩人。他僅僅留下兩首詩,但《春江花月夜》這首抒情長詩從寫春江月夜明凈的美景引發(fā)出對于人生的美好感受與宇宙萬物長存的哲理思索?!按航彼B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江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
詩人以清新明麗的語言、婉轉和諧的音調,把濃烈情思、深邃哲理與瑩徹純凈的春江月色融為一體,創(chuàng)造了玲瓏剔透的意境,顯露了盛唐詩歌意境創(chuàng)造的端倪。
(摘自陶文鵬著《詩歌史話》,副標題是我加的——歲寒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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