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趙洪波 張士英

七月是黑龍江齊齊哈爾扎龍濕地最美的時候。在那里，我們邂逅了這片濕地上神秘美麗的精靈——丹頂鶴。在一處湖水環(huán)繞的小山坡下，我們見到了仿佛從《山海經》中飛來的這群神鳥。

鶴鄉(xiāng)之月孟一民/光明圖片

一陣清風迎面而來，山坡后一群白色的丹頂鶴呼嘯著從我們頭頂掠過，像閃電也像夢境。人群開始歡呼起來，紛紛舉起手機和相機。丹頂鶴闊大的翅膀掠過寂靜的濕地，高亢的鳴叫穿透九天云皋，好像向我們宣示它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丹頂鶴，是鶴類中的一種，因頭頂有紅冠而得名。它也是傳說中的仙鶴，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象征著幸福、吉祥、長壽和忠貞?？涩F(xiàn)實中，這種神鳥卻瀕臨滅絕。據(jù)有關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目前全世界9775種鳥類中就有1212種瀕臨滅絕，丹頂鶴就位列其中。世界上現(xiàn)存的野生丹頂鶴約2400只。東亞地區(qū)，中國、日本、朝鮮、韓國等是其主要棲息地。其中，中國丹頂鶴的種群最大、數(shù)量最多，約有1000余只。黑龍江齊齊哈爾扎龍、江蘇鹽城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是丹頂鶴等珍禽的主要保護地、棲息地。

生命姜天江攝/光明圖片

一道道耀眼的銀光劃過翠綠的濕地，潔白的仙鶴自由翱翔在藍天白云上。在扎龍，不僅丹頂鶴的美麗打動人們，更有一家三代保護丹頂鶴的故事感人至深。

“走過這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這首20世紀80年代響徹大江南北的歌曲唱的是扎龍濕地徐秀娟的故事。這是當年中國人心中一段難以忘懷的旋律，它引出的是徐秀娟一家三代人用心血和生命接續(xù)研究保護丹頂鶴的事跡。

徐卓在喂養(yǎng)丹頂鶴徐惠攝/光明圖片

1976年，徐秀娟的父親徐鐵林參與籌建扎龍濕地保護區(qū)，成為扎龍濕地最早的鶴類保護工程師。他把自家的房子騰出來保護丹頂鶴，最初保護區(qū)的工作牌就掛在他家里。徐鐵林最早提出對丹頂鶴采取人工孵化、半野化馴養(yǎng)模式，還曾發(fā)表過《丹頂鶴半人工飼養(yǎng)的研究》《丹頂鶴群體放飛技術的研究》等論文。丹頂鶴人工孵化當時是世界難題，徐鐵林費盡心思使其成活率達到了90%以上。去美國訪問時，當?shù)卣埶粝拢麉s說：“我的事業(yè)在中國，扎龍需要我?！?/p>

徐秀娟，中國第一位馴鶴姑娘，也是我國環(huán)境保護戰(zhàn)線第一位因公殉職的烈士。1985年，從小就跟隨父親一起飼養(yǎng)丹頂鶴的徐秀娟，自費到東北林業(yè)大學野生動物系進修。1986年她剛一結業(yè)，就接到江蘇鹽城自然保護區(qū)的工作邀請，希望她能到當?shù)匾黄鸶憧蒲?，共同?chuàng)建灘涂珍禽自然保護區(qū)。鹽城是丹頂鶴的主要越冬地，與扎龍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徐秀娟為了丹頂鶴保護事業(yè)，離開了熟悉的扎龍，不遠萬里只身南下。在江蘇鹽城自然保護區(qū)，徐秀娟成功解決了世界級難題——丹頂鶴低緯度越冬區(qū)孵化問題，她在這里單獨飼養(yǎng)的幼鶴成活率達到100%。徐秀娟善于運用科學知識來研究保護丹頂鶴，她撰寫的論文《越冬地丹頂鶴的半散放飼養(yǎng)》在全國第三次鶴類保護會議上獲得許多專家贊揚。當年，她被江蘇省評為鹽城保護區(qū)先進工作者，成為江蘇省動物協(xié)會會員，并獲得鹽城市環(huán)保局頒發(fā)的科技獎。

鶴韻光明日報記者趙洪波攝/光明圖片

1987年9月16日，徐秀娟在鹽城自然保護區(qū)為尋找走失的兩只天鵝不幸滑進沼澤地而犧牲，她將23歲的青春年華獻給了一生熱愛并為之嘔心瀝血的護鶴事業(yè)。徐秀娟的日記里寫有這樣一段話：“我可以不要舒適，不要家庭，不要金錢，不要我應得的一切，甚至命也不要了；但我不相信，女子不能干一番事業(yè)。”

藍天上，一直要有鶴飛翔。1996年，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受姐姐的影響，毅然也放棄城市里國企的“金飯碗”來到扎龍自然保護區(qū)，當起了護鶴人，經過他人工飼養(yǎng)、繁育的丹頂鶴達到上百只。十幾年里，他開展了許多丹頂鶴野外散養(yǎng)、繁殖等多項研究，為國家野化丹頂鶴打下了堅實基礎。2014年4月19日，徐建峰由于連日加班過度疲勞，在去看護幼鶴的途中駕駛摩托車失控掉入水溝，不幸殉職，年僅47歲。保護丹頂鶴，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十分艱辛和困難，有時也會面臨犧牲生命的可能。徐家先后失去了兩位年輕的親人，一個家庭與丹頂鶴的故事再次令人扼腕，潸然淚下。

近賞鶴姿張亮攝/光明圖片

人鶴情，三代不了緣。2016年，徐卓——徐建峰的女兒，徐秀娟的侄女，再次接過護鶴的重擔和接力棒。父親徐建峰犧牲的那一年，徐卓正在東北農業(yè)大學學習園藝專業(yè)。父親去世后，徐卓堅決向學校提出申請要求轉學到姑姑徐秀娟曾就讀的東北林業(yè)大學，學習野生動物保護。東北農大有意保送她讀研究生，她放棄了。2016年，徐卓從東北林業(yè)大學野生動物與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專業(yè)畢業(yè)，主動來到扎龍保護區(qū)科研監(jiān)測中心工作。

循著爺爺、姑姑、爸爸的足跡，徐卓成為第三代護鶴人。黑框眼鏡、馬尾辮、樸實的裝扮，靦腆而又堅定的徐卓像一只小鶴一樣。徐卓在大學讀書時，就開始對扎龍自然保護區(qū)鳥類保護進行研究，寫出了《扎龍保護區(qū)旅游區(qū)鳥類的時空分布》等諸多論文。來到扎龍后，徐卓小小的身影每天扎在高高的蘆葦叢中和濕地深處，就丹頂鶴和其他鳥類的飼養(yǎng)、繁育、防疫、救治等工作忙碌著。她在日記里寫道：“我會讓丹頂鶴與我們家的美麗情緣延續(xù)下去，哪怕像姑姑和爸爸一樣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子承父業(yè)，對于第三代護鶴人徐卓來說，不僅僅是一種對家人的懷念，更是一份對生態(tài)保護事業(yè)的責任和堅守。

齊齊哈爾，別稱“鶴城”，在這座城里，像徐秀娟一家三代人一樣，保護丹頂鶴和生態(tài)已經成為每個人融入血液的使命和擔當。齊齊哈爾市委書記孫珅曾在紀念徐秀娟烈士主題活動上說：“養(yǎng)鶴姑娘、全國首位環(huán)保烈士徐秀娟，一家三代人扎根濕地、馴鶴護鶴，譜寫了鶴城最美的生態(tài)贊歌。他們的事跡和精神，是鶴城人民愛護家園的真實寫照，是生態(tài)文明的最鮮亮底色?！爆F(xiàn)在的齊齊哈爾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生態(tài)，實施最嚴格的生態(tài)和環(huán)境綜合治理，堅決為子孫后代留下一片碧水藍天。

2019年7月5日，當年徐秀娟因守護丹頂鶴而犧牲的地方——江蘇鹽城自然保護區(qū)傳來好消息：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一年來，在鹽城丹頂鶴、麋鹿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7萬多畝濕地得到恢復。保護丹頂鶴，已經從齊齊哈爾傳遞到江蘇鹽城、全國乃至世界。從1976年到2019年，跨越43年，扎龍的丹頂鶴從瀕臨滅絕的一百多只，到現(xiàn)在的近千只，三代人的努力，用真摯的愛和生命換來了丹頂鶴種群的延續(xù)。

第一代護鶴人徐鐵林曾說，他一生只在做護鶴一件事：十月送它們離去，春天迎它們歸來。每當?shù)ろ旡Q“呦呦”地鳴叫著飛過扎龍村莊，這位老人就知道，他的娟子、他的峰兒，他的孩子們，就又回來了。

我們抬頭望向天空，盤旋頭頂?shù)牡ろ旡Q久久不肯離開人們，清脆的鳴叫聲似乎在向我們述說著許多美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