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1912——2005），自稱“姓啟名功”，字元白，也作元伯，號苑北居士，北京市滿人。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孫。中國當(dāng)代著名書畫家、教育家、古典文獻(xiàn)學(xué)家、鑒定家、紅學(xué)家、詩人，國學(xué)大師。曾任北京師范大學(xué)副教授、教授，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常務(wù)委員、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九三學(xué)社顧問、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名譽(yù)主席，世界華人書畫家聯(lián)合會創(chuàng)會主席，中國佛教協(xié)會、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顧問，西泠印社社長。
從啟功擔(dān)任的這些社會職務(wù)，不難看出先生的博學(xué)多才。認(rèn)識他的人都說：他是一位謙卑可親、慈眉善目的老人。在他如林的書法作品和美術(shù)作品里，題詩大部分都是自己創(chuàng)作。這里，筆者采擷啟功先生作品的鳳毛麟角，以饗讀者。
乘公交車組詞（1）
啟功
乘客紛紛一字排，巴頭控腦費疑猜。
東西南北車多少，不靠咱們這站臺。
坐不上，我活該，愿知究竟幾時來。
有人說得真精確，零點之前總會開。
乘公交車組詞（2）
啟功
遠(yuǎn)見車來一串連，從頭至尾距離寬。
車門無數(shù)齊開閉，百米飛奔去復(fù)還。
原地站，靠標(biāo)竿，手招口喊嗓音干。
司機(jī)心似車門鐵，手把輪盤眼望天。
乘公交車組詞（3）
啟功
這次車來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
階梯一露剛伸腳，門扇雙關(guān)已碰頭。
長嘆息，小勾留，他車未卜此車休。
明朝誓練飛毛腿，紙馬風(fēng)輪任意游。
乘公交車組詞（4）
啟功
鐵打車箱肉做身，上班散會最艱辛。
有窮彈力無窮擠，一寸空間一寸金。
頭屢動，手頻伸，可憐無補(bǔ)費精神。
當(dāng)時我是孫行者，變個驢皮影戲人。
乘公交車組詞（5）
啟功
擠進(jìn)車門勇難當(dāng)，前呼后擁甚堂皇。
身成板鴨干而扁，可惜無人下箸嘗。
頭尾嵌，四邊鑲，千沖萬撞不曾傷。
并非鐵肋銅筋骨，匣晨磁瓶厚布囊。
乘公交車組詞（6）
啟功
車站分明在路旁，車中腹背變城墻。
心雄志壯鉆空隙，舌敞唇焦喊借光。
下不去，莫慌張，再呆兩站又何妨。
這回好比籠中鳥，暫作番邦楊四郎。
乘公交車組詞（7）
啟功
入站之前擠到門，前回經(jīng)驗要重溫。
誰知背后彪形漢，直撞橫沖往外奔。
門有縫，腳無跟，四肢著地眼全昏。
行人問我尋何物，近視先生看草根。
乘公交車組詞（8）
啟功
昨日墻邊有站牌，今朝移向哪方栽。
皺眉瞪眼搜尋遍，地北天南不易猜。
開步走，別徘徊。
至多下站兩相挨。
居然到了新車站，火箭航天又一回。
通過先生的《乘公交車組詞》，足以看出老人家的平民百姓生活。只有百姓，才會參加擠公交車的隊伍。詩的字里行間，洋溢著詼諧幽默，樂觀和豁達(dá)。
西江月·七節(jié)頸椎生刺
啟功
七節(jié)頸椎生刺，六斤鐵餅栓牢。
長繩牽系兩三條，頭上幾根活套。
雖不輕松恰恰，略同鍛煉晨操。
洗冤錄里每篇瞧，不見這般上吊。
病
啟功
細(xì)雨清晨，透戶風(fēng)寒，汗出如漿。
覺破房傾側(cè)，儼然地震，板床波動，竟變彈簧。
醫(yī)囑安眠，藥唯鎮(zhèn)靜，睡醒西山已夕陽。
無疑問，是糊涂一榻，糞土之墻。
病魔如此猖狂，算五十余年第一場。
想英雄豪杰，焉能怕死，渾身難受，滿口"無妨"。
扶得東來，西邊又倒，消息未傳帖半張。
詳細(xì)看，似凈羅置酒，"敬候臺光"。
病
啟功
舊病重來，依樣葫蘆，地復(fù)天翻。
怪非觀珍寶，眼球震顫；未逢國色，魂魄拘攣。
鄭重要求，"病魔足下，可否虛衷聽一言？親愛的，你何時與我，永斷牽纏？"多蒙友好相憐，勸努力精心治一番。
只南行半里，首都醫(yī)院，縱無特效，姑且周旋。
奇事驚人，大夫高叫："現(xiàn)有磷酸組織胺。
別害怕，雖藥稱劇毒，管保平安。"
對酒二首劇眩以來，已三年矣。近復(fù)一蹶，前
啟功
去年唱罷鼓盆歌，也擬從頭戰(zhàn)病魔。
心放不開難以鐵，淚收能盡定成河。
終歸火葬新規(guī)律，近距瘋癱剩幾何。
血壓不高才二百，未妨對酒且婆娑。
對酒二首劇眩以來，已三年矣。近復(fù)一蹶，前
啟功
一寸橫波最泥人，東流西去總無因。
洞庭木落佳期遠(yuǎn)，洛浦風(fēng)生往跡湮。
壁月終殘?zhí)焱饴?，余霞空染鏡中身。
從今楚客登臨處，紅蓼青蘋未是春。
就醫(yī)
啟功
浮世堪驚老已成，這番醫(yī)治較關(guān)情。
一針見血瓶中藥，七字吟成枕上聲。
屈指算，笑平生，似無如有是虛名。
明天闊步還家去，不問前途剩幾程。
上邊這一組詩詞，寫出了啟功先生晚年多病，治病看病的心理寫照。詼諧之余，道出了自己對人生的笑傲。
踏莎行·造化無憑
啟功
造化無憑，人生易曉，請君試看鐘和表。
每天八萬六千余，不停不退針尖秒。
已去難追，未來難找，留它不住跟它跑。
百年一樣有仍無，誰能不自針尖老！
踏莎行·美譽(yù)留芳
啟功
美譽(yù)留芳，臭名遺屁。
千千萬萬書中記。
張三李四是何人，一堆符號a加b。
倘若當(dāng)初，名非此字。
流傳又或生歧異。
問他誰假復(fù)誰真，骨灰也自難為計。
踏莎行·昔日孩提
啟功
昔日孩提，如今老大。
年年攝影墻邊掛。
看來究竟我為誰，千差萬別堪驚詫。
猶自多般，像唯一霎。
故吾從此全拋下。
開門撒手逐風(fēng)飛，由人頂禮由人罵。
一九九四年元日口占
啟功
起滅浮漚聚散塵，何須分寸較來真。
莫名其妙從前事，聊勝于無現(xiàn)在身。
多病可知零件壞，得錢難補(bǔ)半生貧。
晨曦已告今天始，又是人間一次春。
賀新郎·癖嗜
啟功
癖嗜生來壞，卻無關(guān)，蟲魚玩好，衣冠穿戴。
歷代法書金石刻，哪怕單篇碎塊，我看著全都可愛。
一片模糊殘點畫，讀成文，拍案連稱快。
自己覺，還不賴。
西陲寫本零頭在，更如同，精金美玉，心房腦蓋。
黃白麻箋分軟硬，晉掃描隋唐時代。
筆法有，方圓流派。
煙墨漿糊沾滿手，揭還粘，躁性偏多耐。
這件事，真奇怪。
金臺
啟功
金臺閑客漫扶藜，歲歲鶯花費品題。
故苑人稀紅寂寞，平蕪春晚綠凄迷。
觚棱委地鴉空噪，華表干云鶴不棲。
最愛李公橋畔路，黃塵未到鳳城西。
次韻黃苗子兄題聶紺弩三草集
啟功
"口里淡出鳥"，昂然萬劫身。
飛來天外句，刬卻世間文。
眼比冰川冷，心逾炭火春。
媧皇造才氣，可妒不平均。
贊李叔同
啟功
吾敬李息翁，獨行行最苦。
禿筆作真書，淡靜前無古。
并世論英雄，誰堪踵其武。
稍微著形跡，披緇為僧侶。
失眠
啟功
半生原未盡忘財，計拙心疏亦可哀。
比屋東鄰偏左顧，出門西笑卻歸來。
未存靈運生天想，卻羨劉伶就地埋。
狼籍一堆殘稿在，燈前頁頁逐顏開。
失眠
啟功
月圓花好路平馳，七十年唯夢里知。
佛法聞來余四諦，圣心違處枉三思。
滿瓶薄酒堆盤菽，入手珍圖脫口詩。
昔日艱難今一遇，老懷開得莫閑遲。
沁園春
啟功
檢點平生，往日全非，百事無聊，計幼時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漸老，幻想俱拋。
半世生涯，教賣畫，不過閑吹乞食簫。
誰似我，真有名無實，飯桶膿包。
偶然弄些蹊蹺，像博學(xué)多聞見解超。
笑左翻右找，東拼西湊，繁繁瑣瑣，絮絮叨叨。
這樣文章，人人會作，慚愧篇篇稿費高。
從此后，守收攤歇業(yè)，再不胡抄。
總覽啟功先生的詩作，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自由灑脫，又不失嚴(yán)謹(jǐn)。沒有抒情的浪漫，卻悟出人生的真諦。沒有文人的雋永，卻描繪生活的美麗。很少用詩詞的意象，直白心中的感言。字字鏗鏘，道出自己對金錢名譽(yù)的淡漠，對歷史的正視。身居斗室，笑看人生，愛憎分明，嫉惡如仇。說啟功先生的詩是素描自畫像，一點不為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