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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那年

 nizijun 2019-06-24

 高考那年

作者:邱立新

那年夏天,我高中班主任往村部給我傳達高考分數(shù)時,天特別熱。他說,我的總分與最低錄取分數(shù)線差兩分,也就是說,我落榜了。掛斷電話,我痛哭不已,不知自己是怎樣一把汗水一把淚水,跌跌撞撞走回家的。

到家時,母親正在門口石臺上坐著等我,我抽噎著上前,說:“媽,我想復(fù)讀一年,我不甘心!”母親立刻明白了大半,擦去我臉上的淚,說:“閨女,有志氣就好,不知道復(fù)讀費要多少錢,但不管多少錢,媽也供你去復(fù)讀!”

提到復(fù)讀費,我的心再次跌落到無底深淵。那時,因為孩子多,我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難戶,而且大弟正讀高一,妹妹們在讀中學、小學。很明顯,復(fù)讀,意味著往父母肩上壓擔子。

半夜里,躺在西屋炕上,望著窗外漆黑夜空,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這時,東屋傳來父母嘮嗑聲:

“要不聽她二叔的,送小麗去繡花廠學繡花吧?!备赣H說。

“那哪成啊,繡花廠是公社辦的,有今個兒沒明個兒的,耽誤了孩子咋辦?再說,小麗就差兩分,復(fù)讀一年能考上!”母親反駁說。

“我也想讓她念書啊,可復(fù)讀費要二千元錢,太多了……”父親嘆著氣。

“你同意就行,錢,我?guī)←惾ジ鱾€親戚家借……”

第二天早上,田頭小路坑坑洼洼,母親前邊車把掛著個筐,后邊馱著我,往三姨姥家去??鹄镅b的,是母親清早從樹上摘的青黃甜杏,我們?nèi)胰艘粋€都沒舍得吃。

過一段很陡的上坡路時,母親讓我下來,她在前邊推車往上爬,我在后邊幫她推。

當時,正午陽光很耀眼,照著母親微駝的單薄后背,十分蒼涼。

到三姨姥家時,母親賠著笑臉,先說新下來的杏,送給三姨嘗嘗。然后邊陪三姨姥聊天,邊幫她納鞋底兒,等說得她老人家高興了,才夸我聰明,學習好,差兩分沒考上可惜了,接著漸漸說明來意。我坐在炕沿邊,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一樣,一刻也不敢抬頭,我怕聽到三姨姥說“不”。還好,三姨姥很善良,從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花手絹包里,拿出一沓紙票,數(shù)出八十元錢,借給了我們。

第二天清早,母親又登上梯子,在杏樹上一個個挑揀,又摘了一筐杏,馱我去二姨姥家。半路上,天邊卷來幾朵烏云,一陣涼風吹過,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雨幕里,母親沒看清前邊的土洼道,連人帶車翻倒了。她的一只腿被車緊緊壓住,在我的幫助下才掙扎著站起身。望著壓癟了的柳條筐、摔得泥球球一樣的杏,再看看母親腫得高高的腳脖子,我的淚水伴著雨水,滂沱而下。我說:“媽,我不復(fù)讀了,我去學繡花!”哪知母親正色道:“傻孩子,不學習哪有出路?遇到點坎兒咋能打退堂鼓?”然后一瘸一拐到路邊折幾根柳枝,把摔壞的筐重新修補好,又讓我把沒摔爛的杏撿到筐里,到水洼洗干凈,我們就又上路了。

就這樣,大舅爺家、二叔家、三叔家、四娘家……那個夏天,一瘸一拐的母親把樹上能摘的杏都摘了,把親戚家都走遍了,父親又去集上賣了家里的三只下蛋雞,加上他從單位里提前借出來的三百元錢工資,終于湊齊了我的二千元錢復(fù)讀費。

開學那天,因心疼車費,母親讓我一個人去報到,她把錢用一塊布縫到了我的背心上。村口上車后,車開出很遠,我隔著車窗往后看,見母親還站在蒼黃土道上望著車,那樣子很像一幅凄美的畫。到學校后,因母親縫的布針腳細密,我躲在廁所拆了一個多小時,才小心翼翼地把錢取出來交上。

這以后,我們姐弟幾個的學習費、復(fù)讀拉下的外債,讓我家的日子更艱難了。為了節(jié)省錢,父親母親每天只吃兩頓飯,而且頓頓高粱米飯、苞米面大餅子就咸菜。終于有一天,母親昏倒在了田里,我聽說后,搭村部進城拉化肥的拖拉機趕回家,望著母親骨瘦如柴的身子,蠟黃憔悴的臉,我的心被鞭子抽了一樣難受??赡赣H說:“閨女,這點坎兒咱能挺過去,你要給弟弟妹妹做個好榜樣。”那一刻,我異常鄭重地說:“媽,我懂了?!闭f完,我和母親的眼睛都濕潤了。

那年,我不負父母期望,如愿考上一所師范學校,成了村里第一個跳出龍門的“鯉魚”,后來,弟弟妹妹們也都陸續(xù)考上了理想大學。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如今,八十歲的母親已兒孫滿堂,那棵老杏樹也更枝繁葉茂。每到夏風暖暖,黃杏掛枝的季節(jié),我常想起這段苦澀厚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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