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華心語

《紅樓夢》中的焦大是賈府中的一位老奴，與其相關的文字不過千余，但就是這千余文字牽扯了《紅樓夢》的整條敘事脈絡，并且塑造出一個經典的老仆形象，令人過目不忘。曹雪芹從焦大一生經歷之中提取出這一點精華，又把他一生之經歷復原了，實謂絕妙之筆。更為小說中賈府的敗落埋下了伏筆。那么焦大醉罵，他真的醉了嗎？

在《紅樓夢》第七回里寫到尤氏獨請王熙鳳，其中又寫到寶玉與秦鐘初會。宴畢，鳳姐與寶玉打道回府。于是，派了焦大駕車送鳳姐與寶玉姐倆回府。焦大感到不公平，焦大先是對大總管賴二發(fā)泄了不滿，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象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繼而，將“憤青”情緒發(fā)揮的淋漓盡致“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賴二畢竟也是家奴，對焦大了解，焦大連主子都敢罵，他賴二算什么。

賈蓉不一樣，仗著自己是主子“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那焦大哪里把賈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來，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接著便把賈珍“爬灰”的丑事也揭了出來。賈蓉本想以主子的身份管教他，沒想到卻惹了一身騷。

焦大先罵賴二，再罵賈蓉，最后罵到賈珍。從焦大的罵話中可以看出，賈家人沒法子當官享福。賈家寧國府的祖上即賈演，在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要不是他把主人從死人堆里背出來，自己餓了偷東西給主子吃，自己喝馬溺而把半碗水給主子喝，哪還有賈家的今天？

焦大是賈府資格最老的家奴，有太爺在的時候，那時的他肯定受寵尤嘉。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太爺去世后，焦大在賈家的地位也隨之一落千丈。

尤氏說他：“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钡鹊嚼狭耍瑢幐纳僦髯觽兤植淮娏怂?，心中不免氣憤憤的。

且看府里的少主子們如何。鳳姐道：“何不遠遠地打發(fā)他到莊子上去就完了?！庇仁系溃骸爸划斔莻€死的就完了?！辟Z蓉也喝聲:“把焦大先捆起來……”看看這些話豈是對一個有恩于賈府的人講的嗎？難怪焦大又開罵了：“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yè)，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p>

在焦大眼中，這些主子都不過是忘恩負義之人。想其一生曾備受祖宗寵信，他把他的整個生命都融入了這個家族，然而，當他年邁無靠之時，賈府的后代子孫們卻以冷眼待之，自己安富尊榮 ?？上攵?，焦大的心中是充斥著憤懣和不平的，同時也表現出焦大對這個大家族的腐敗墮落的焦急與憎恨。

魯迅說過:“焦大的罵，并非要打倒賈府，倒是要賈府好……所以這焦大實在是賈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會有一篇《離騷》之類?！鼻瓕Τ醢l(fā)牢騷，只因他心系祖國命運。如今焦大也是這樣一位有功有德有名有望的忠奴。

麗華心語認為：表面上似乎只有一個焦大喝醉了，而府里的主仆上下都清醒著。事實上全府上下都“醉”了，而只有一個忠誠老仆焦大卻“醒”著。全府皆“醉”而焦大獨“醒”，這正是曹雪芹借焦大之嘴，透露給讀者們賈府正處在矛盾和命運的關頭。

賈府這樣的詩禮簪纓之族竟無一個運籌謀劃，創(chuàng)功立事之才，而盡是毀家敗業(yè)之輩。賈家是靠武功起家的，賈家除了賈敬之外，到第五代時，沒有一位是科甲出身的。這對于賈家這樣的望族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到了賈政時，本來要科甲出身的，但是賈代善臨終時向皇上奏了一本，先是由長子賈赦襲了一官，接著又給賈政一個主事之銜，后來升任了員外郎之職。這樣，賈家的后代，在祖上的蔭襲庇護下，武亦不行，文也不行，詩禮簪纓只徒有虛名而已。

所以，焦大大罵。這一語一下揭破了這一家族的丑聞，并直擊賈珍。這也是焦大醉罵的高潮部分，也是他與現實環(huán)境的矛盾最激烈的反映。這一罵焦大被他們捆了起來，拖到馬圈，滿填了他一嘴的土和馬糞。想當年焦大甘心自飲馬溺，現如今賈府的后輩卻強填他一嘴的馬糞！正如冷子興所說的，賈家的教育一代不如一代，此言不假。因此，焦大之罵正罵中了賈家的痛處。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總之，賈家的敗落，主要原因來自封建社會的腐朽體制，這是一種必然。如果我們避開對社會體制的探討，而把目光投到賈府的自身就會發(fā)現：賈府這樣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之所以在短時間內敗落到谷底與他們自身無才、腐敗有極大關系。正像賈府里的探春所說的那樣：“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探春的這番話很是令人深思，點明了賈府敗亡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