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注:捐館:死的比較委婉的說法,“捐”指放棄,“館”指官邸,字面上來說,就是放棄了自己的官邸,一般是指官員的去世。 【甲戌:鳳姐用彩明,因自己識字不多,且彩明系未冠之童。 寫鳳姐之珍貴,寫鳳姐之英氣,寫鳳姐之聲勢,寫鳳姐之心機,寫鳳姐之驕大。 昭兒回,并非林文、璉文,是黛玉正文。 牛,丑也。清,屬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字寓焉。陳即辰。翼火為蛇;巳字寓焉。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侯、猴同音,申也。曉鳴,雞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業(yè),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謂十二支寓焉。 路謁北靜王,是寶玉正文。】 【王希廉:第十四回極寫鳳姐之勤能,喪儀之華盛及吊祭之熱鬧,皆系反襯后來賈母之喪潦草雜亂。 鳳姐靈前大哭,是真哭不是假哭。秦氏靈動聰明,是鳳姐知心,其情亦大略相似。惺惺惜惺惺,安得不慟? 在寧府辦事,夾寫榮府巨細(xì)諸事,足見鳳姐部署裕如,不慌不忙,然皆是有余氣象。 寫秦氏喪事是正文,中間夾敘林如海捐館,為黛玉將來久住大觀園之根。又夾敘北靜王要見寶玉是賓,而林黛玉是賓中主,北靜王是賓中賓。】 【張新之:此大段重寫死喪,黛玉乃死喪之主,故於此回上半收拾過其所自出,以便放筆寫他后面陷死機、入死路,灑灑洋洋諸大文。設(shè)一北靜王,乃演一《復(fù)》卦,為通靈來復(fù)之機;死里求生之道,故必在秦氏大殯路次要截之,否則何時何地不可見耶?目錄“謁”字猶言遏也,即所謂劉老老由《剝》而《坤》而《復(fù)》。 看此回書,當(dāng)看他忙要偷閑,鬧中取靜,一步一結(jié)束處,能明此何等散漫題目,難得手住。】 【戚回前:家書一紙千金重,勾引難防囑下人。任你無雙肝膽烈,多情奮起自眉顰。】 話說寧國府中都總管來升聞得里面委請了鳳姐,因傳齊了同事人等說道:“如今請了西府里璉二奶奶管理內(nèi)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后再歇著,不要把老臉丟了?!?/span>庚側(cè):此是都總管的話頭。】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biāo)嵝?/span>硬,一時惱了,不認(rèn)人的。”眾人都道:“有理?!庇钟幸粋€笑道:“論理,我們里面也須得他來整理整理,【庚側(cè):伏線在二十板之誤差婦人。】都特不像話了。”正說著,只見來旺媳婦拿了對牌來領(lǐng)取呈文京榜紙札,票上批著數(shù)目。眾人連忙讓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數(shù)取紙來抱著,同來旺媳婦一路行來,至儀門口,方交與來旺媳婦自己抱進(jìn)去了。鳳姐即命彩明釘造簿冊?!?/span>庚眉:且明寫阿鳳不識字之故。壬午春。】【陳其泰:然鳳姐非不識字者,后文有與此矛盾處。】即時傳來升媳婦,兼要家口花名冊來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傳齊家人媳婦進(jìn)來聽差等語。大概點了一點數(shù)目單冊,【甲側(cè):已有成見。】問了來升媳婦幾句話,便坐車回家。一宿無話。 至次日,卯正二刻(注:清晨6點左右。)便過來了。那寧國府中婆娘媳婦聞得到齊,只見鳳姐正與來升媳婦分派,眾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聽覷。【甲側(cè):傳神之筆。】只聽鳳姐與來升媳婦道:“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甲側(cè):先站地步。】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nèi)?/span>。再不要說你們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甲側(cè):此話聽熟了。一嘆!】【蒙側(cè):“不要說”,“原是這樣的話”,破盡痼弊根底。】現(xiàn)如今可要依著我行,【甲側(cè):婉轉(zhuǎn)得妙!】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xiàn)清白處治。”說著,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冊,按名一個一個的喚進(jìn)來看視?!?/span>甲眉:寧府如此大家,阿鳳如此身份,豈有使貼身丫頭與家里男人答話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處。】【庚眉:彩明系未冠小童,阿鳳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是男是女,亂加批駁。可笑。】【庚側(cè):量才而用之意。】一時看完,便又吩咐道:“這二十個分作兩班,一班十個,每日在里頭單管人客來往倒茶,別的事不用他們管。這二十個也分作兩班,每日單管本家親戚茶飯,別的事也不用他們管。這四十個人也分作兩班,單在靈前上香添油,掛幔守靈,供茶供飯,隨起舉哀,別的事也不與他們相干。這四個人單在內(nèi)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個人描賠。這四個人單管酒飯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個人描賠。這八個人單管監(jiān)收祭禮。這八個人單管各處燈油、蠟燭、紙札,我總支了來,交與你八個,然后按我的定數(shù)再往各處去分派。這三十個每日輪流各處上夜,照管門戶,監(jiān)察火燭,打掃地方。這下剩的按著房屋分開,某人守某處,某處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撣帚,一草一苗,或丟或壞,就和守這處的人算帳描賠。來升家的每日攬總查看,或有偷懶的,賭錢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來回我。你有徇情,經(jīng)我查出,三四輩子的老臉就顧不成了。如今都有了定規(guī),以后那一行亂了,只和那一行說話。素日跟我的人,隨身自有鐘表,不論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橫豎你們上房里也有時辰鐘。卯正二刻我來點卯,巳正(注:上午10點。)吃早飯,凡有領(lǐng)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注:上午11點15分。)。戍初(注:傍晚19點左右。)燒過黃昏紙,我親到各處查一遍,回來上夜的交明鑰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過來。說不得咱們大家辛苦這幾日,【甲側(cè):是協(xié)理口氣,好聽之至!】【庚側(cè):所謂先禮后兵是也。】事完了,你們家大爺自然賞你們。”【庚側(cè):滑賊,好收煞。】說畢,又吩咐按數(shù)發(fā)與茶葉、油燭、雞毛撣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圍、椅搭、坐褥、氈席、痰盒、腳踏之類;一面交發(fā),一面提筆登記,某人管某處,某人領(lǐng)某物,開得十分清楚。眾人領(lǐng)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時只揀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沒個招攬。各房中也不能趁亂失迷東西。便是人來客往,也都安靜了,不比先前一個正擺茶,又去端飯,正陪舉哀,又顧接客。如這些無頭緒、荒亂、推托、偷閑、竊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鳳姐兒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見尤氏犯病,賈珍又過于悲哀,不大進(jìn)飲食,【陳其泰:含蓄許多事情。】自己每日從那府中煎了各樣細(xì)粥、精致小菜,命人送來勸食。【庚眉:寫鳳之心機。】賈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廈內(nèi),單與鳳姐吃?!?/span>庚眉:寫鳳之珍貴。】那鳳姐不畏勤勞,【戚夾:不畏勤勞者,一則任專而易辦,一則技癢而莫遏。士為知己者死。不過勤勞,有何可畏?】天天于卯正二刻就過來點卯理事,【庚眉:寫鳳之英勇。】獨在抱廈內(nèi)起坐,不與眾妯娌合群,便有堂客來往,也不迎會?!?/span>庚眉:寫鳳之驕大。】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應(yīng)佛僧正開方破獄,傳燈照亡,參閻君,拘都鬼,延請地藏王,開金橋,引幢幡;那道士們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禪僧們行香,放焰口,拜水懺;又有十三眾尼僧,搭繡衣,趿紅鞋,在靈前默誦接引諸咒,十分熱鬧?!?/span>庚眉:如此寫得可嘆可笑。】那鳳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注:凌晨四點。),平兒便請起來梳洗。及收拾完備,更衣盥手,吃了幾口奶子糖粳粥,漱口已畢,已是卯正二刻了。來旺媳婦率領(lǐng)諸人伺候已久。鳳姐出至廳前,上了車,前面打了一對明角燈(注:即羊角燈。將羊角熬制成半透明的薄片做罩子的燈。),大書“榮國府”三個大字,款款來至寧府。大門上門燈朗掛,兩邊一色戳燈(注:舊時書有姓氏或其他印記以標(biāo)志門第的燈籠。有長柄,可插于底座上,亦可扛著走。),照如白晝,白汪汪穿孝仆從兩邊侍立。請車至正門上,小廝等退去,眾媳婦上來揭起車簾。鳳姐下了車,一手扶著豐兒,兩個媳婦執(zhí)著手把兒簇?fù)碇P姐進(jìn)來。寧府諸媳婦迎來請安接待。鳳姐緩緩走入會芳園中登仙閣靈前,一見了棺材,那眼淚恰似斷線之珠,滾將下來。院中許多小廝垂手伺候燒紙。鳳姐吩咐得一聲:“供茶燒紙?!敝宦犚话翳寙?,諸樂齊奏。早有人端過一張大圈椅來,放在靈前,鳳姐坐了,放聲大哭?!?/span>庚側(cè):誰家行事,寧不墮淚?】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見鳳姐出聲,都忙忙接聲嚎哭。一時賈珍尤氏遣人來勸,鳳姐方才止住。 來旺媳婦獻(xiàn)茶漱口畢,鳳姐方起身別過族中諸人,自入抱廈內(nèi)。按名查點各項人數(shù)都已到齊,只有迎送親客上的一人未到。【庚側(cè):須得如此,方見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謬。】即命傳到,那人已張惶愧懼。鳳姐冷笑【甲側(cè):凡鳳姐惱時,偏偏用“笑”字,是章法。】道:“我說是誰誤了,原來是你!【庚側(cè):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氣。】你原比他們有體面,所以才不聽我的話。”那人道:“小的天天來的早,只有今兒,醒了覺得早些,因又睡迷了,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這次?!闭f著,只見榮府中的王興媳婦來了,【庚側(cè):偏用這等閑文間住。】在前探頭。【甲側(cè):慣起波瀾,慣能忙中寫閑,又慣用曲筆,又慣綜錯,真妙!】【姚燮眉批:夾寫榮府事,得文章疏密法?!?/span>鳳姐且不發(fā)放這人,【庚側(cè):的是鳳姐作派。】卻先問:“王興媳婦作什么?”王興媳婦巴不得先問他完了事,連忙進(jìn)去說:“領(lǐng)牌取線,打車轎上網(wǎng)絡(luò)?!薄?/span>庚側(cè):是喪事中用物,閑閑寫卻。】說著,將個帖兒遞上去。鳳姐命彩明念道:“大轎兩頂,小轎四頂,車四輛,共用大小絡(luò)子若干根,用珠兒線若干斤?!兵P姐聽了,數(shù)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記,取榮國府對牌擲下。王興家的去了。鳳姐方欲說話時,見榮國府的四個執(zhí)事人進(jìn)來,都是要支領(lǐng)東西領(lǐng)牌來的。鳳姐命彩明要了帖念過,聽了,共四件,因指兩件說道:“這兩件開銷錯了,再算清了來取?!薄?/span>庚側(cè):好看煞,這等文字。】說著擲下帖子來。那二人掃興而去。鳳姐因見張材家的在旁,【庚側(cè):又一頓挫。】因問道:“你有什么事?”張材家的忙取帖兒回說:“就是方才車轎圍作成,領(lǐng)取裁縫工銀若干兩?!兵P姐聽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記。待王興家的交過牌,得了買辦的回押相符,然后方與張材家的去領(lǐng)。一面又命念那一個,是為寶玉外書房完竣,【東觀閣夾批:百忙中又有此等閑事參雜在內(nèi)?!?/span>支買紙料糊裱?!?/span>庚側(cè):卻從閑中,又引出一件關(guān)系文字來。】鳳姐聽了,即命收帖兒登記,待張材家的繳清,又發(fā)與這人去了。鳳姐便說道:“明兒他也睡迷了,后兒我也睡迷了,【甲側(cè):接上文,一點痕跡俱無,且是仍與方才諸人說話神色口角。】【庚側(cè):接的緊,且無痕跡,是山斷云連法也。】將來都沒有人了。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下次人就難管,不如現(xiàn)開發(fā)的好。”登時放下臉來,喝令:“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jǐn)S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眾人聽說,又見鳳姐眉立,【庚側(cè):二字如神。】知是惱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執(zhí)牌傳諭的忙去傳諭。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還要進(jìn)來叩謝。鳳姐道:“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愛挨打的只管誤!”說著,吩咐:“散了罷!”窗外眾人聽說,方各自執(zhí)事去了。彼時寧國榮國兩處執(zhí)事領(lǐng)牌交牌的人,來往不絕,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這才知道鳳姐利害?!?/span>甲側(cè):又伏下文,非獨為阿鳳之威,勢費此一段筆墨。】眾人不敢偷安,自此兢兢業(yè)業(yè),【庚側(cè):收拾得好。】執(zhí)事保全。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庚側(cè):忙中閑筆。】因見今日人眾,恐秦鐘受了委曲,因默與他商議,要同他往鳳姐處來坐。【張新之夾批:串入此人乃本段主腦?!?/span>秦鐘道:“他的事多,況且不喜人去,咱們?nèi)チ?,他豈不煩膩?!薄?/span>甲側(cè):純是體貼人情。】寶玉道:“他怎好膩我們!不相干,只管跟我來。”說著,便拉了秦鐘,直至抱廈內(nèi)。鳳姐才吃飯,見他們來了,便笑道:“好長腿子,快上來罷?!睂氂竦溃骸拔覀兤??!薄?/span>庚側(cè):家常戲言,畢肖之至!】鳳姐道:“在這邊外頭吃的,還是那邊吃的?”【姚燮眉批:插入此段以疏文氣,其實是閑文?!?/span>寶玉道:“這邊同那些渾人【甲側(cè):奇稱。試問誰是清人?】吃什么!原是那邊,我們兩個同老太太吃了來的。”一面歸坐。鳳姐吃畢飯,就有寧國府中的一個媳婦來領(lǐng)牌,為支取香燈事。鳳姐笑道:“我算著你們今兒該來支取,總不見來,想是忘了。這會子到底來取,要忘了,自然是你們包出來,都便宜了我。”那媳婦笑道:“何嘗不是忘了,【甲側(cè):此婦亦善迎合。】【庚側(cè):下人迎合湊趣,畢真。】方才想起來,再遲一步,也領(lǐng)不成了!”說罷,領(lǐng)牌而去。一時登記交牌。秦鐘因笑道:“你們兩府里都是這牌,倘或別人私弄一個,支了銀子跑了,怎樣?”【庚側(cè):小人語。】鳳姐笑道:“依你說,都沒王法了?!睂氂竦溃骸霸趺丛蹅兗覜]人領(lǐng)牌子做東西?”【庚側(cè):寫不理家務(wù)公子之語。】鳳姐道:“人家來領(lǐng)的時候,你還做夢呢?!?/span>庚側(cè):言甚是也。】【張新之夾批:雖閑話既映真假必提“夢”,是局陣緊嚴(yán)處?!?/span>我且問你,你們這夜書多早晚才念呢?”【庚側(cè):補前文之未到。】寶玉道:“巴不得這如今就念才好,他們只是不快收拾出書房來,這也無法?!兵P姐笑道:“你請我一請,包管就快了?!睂氂竦溃骸澳阋煲膊恢杏?/span>,他們趕你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鳳姐笑道:“便是他們作,也得要東西,擱不住我不給對牌是難的?!睂氂衤犝f,便猴【庚側(cè):詩中知有煉字一法,不期于《石頭記》中多得其妙。】【張新之夾批:寫的親熱頑皮,而淫極矣,偏敢明明寫出,是為奇書?!?/span>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說:“好姐姐,給出牌子來,叫他們要東西去?!兵P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還擱的住你揉搓。你放心罷,今兒才領(lǐng)了紙裱糊去了,他們該要的還等叫呢,可不傻了?”寶玉不信,鳳姐便叫彩明查冊子與寶玉看了。 正鬧著,人回:“蘇州去的人昭兒來了?!薄?/span>甲側(cè):接得好!】鳳姐急命喚進(jìn)來。昭兒打千兒請安。鳳姐便問:“回來做什么的?”昭兒道:“二爺打發(fā)回來的。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日巳時沒的。【張新之夾批:林如海之死只用昭兒一語了之,原是黛玉楔子,既楔出黛玉矣,便即收拾,即以斷她歸路?!俊娟惼涮簥A敘黛玉一筆,不脫正傳?!?/span>二爺帶了林姑娘【庚側(cè):暗寫黛玉。】同送林姑老爺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就回來了。【甲眉:顰兒方可長居榮府之文。】二爺打發(fā)小的來報個信請安,討老太太示下,還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服帶幾件去。”【陳其泰:此時方帶大毛衣服,是黛玉回南在夏秋間也,與前文時候均未合?!?/span>鳳姐道:“你見過別人了沒有?”昭兒道:“都見過了。”說畢,連忙退去。鳳姐向?qū)氂裥Φ溃骸澳懔置妹每稍谠蹅兗易¢L了?!薄?/span>庚側(cè):此系無意中之有意,妙!】【張新之夾批:敘上半回便是為此特點出之?!?/span>寶玉道:“了不得,想來這幾日他不知哭的怎樣呢!”說著,蹙眉長嘆。 鳳姐見昭兒回來,因當(dāng)著人未及細(xì)問賈璉,心中自是記掛,待要回去,爭奈事情繁雜,一時去了,恐有延遲失誤,惹人笑話。少不得耐到晚上回來,復(fù)令昭兒進(jìn)來,細(xì)問一路平安信息。連夜打點大毛衣服,和平兒親自檢點包裹,再細(xì)細(xì)追想所需【蒙側(cè):“追想所需”四字,寫盡能事者之所以為能事者之底蘊。】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兒。又細(xì)細(xì)吩咐昭兒“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爺生氣;時時勸他少吃酒,別勾引他認(rèn)得渾賬女人,【甲側(cè):切心事耶?】回來打折你的腿”【甲側(cè):此一句最要緊。】等語。趕亂完了,天已四更將盡,總睡下又走了困,【庚側(cè):此為病源伏線。后文方不突然。】不覺又是天明雞唱,忙梳洗過寧國府中來。 那賈珍因見發(fā)引日近,親自坐了車,帶了陰陽司吏,往鐵檻寺來踏看寄靈所在。又一一囑咐住持色空,【張新之夾批:鐵檻寺色空面面俱到。】好生預(yù)備新鮮陳設(shè),多請名僧,以備接靈使用。色空忙看晚齋。賈珍也無心茶飯,因天晚不得進(jìn)城,就在凈室中胡亂歇了一夜。次日早,便進(jìn)城來料理出殯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鐵檻寺連夜另外修飾停靈之處并廚茶等項接靈人口。 里面鳳姐見日期有限,也預(yù)先逐細(xì)分派料理,一面又派榮府中車轎人從跟王夫人送殯,又顧自己送殯去占下處。目今正值繕國公誥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殯;西安郡王妃華誕,送壽禮;鎮(zhèn)國公誥命生了長男,預(yù)備賀禮;又有胞兄王仁連家眷回南,一面寫家信稟叩父母并帶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請醫(yī)服藥,看醫(yī)生啟帖、癥源、藥案等事,亦難盡述。又兼發(fā)引在邇,因此忙的鳳姐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能清凈。【庚眉:總得好。】剛到了寧府,榮府的人又跟到寧府;既回到榮府,寧府的人又找到榮府。鳳姐見如此,心中倒十分歡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貶,因此日夜不暇,籌畫得十分的整肅。于是合族上下無不稱贊者。 這日伴宿之夕,里面兩班小戲并耍百戲的與親朋堂客伴宿,尤氏猶臥于內(nèi)寢,一應(yīng)張羅款待,都是鳳姐一人周全承應(yīng)。合族中雖有許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腳的,或有不慣見人的,或有懼貴怯官的,種種之類,俱不及鳳姐舉止舒徐,言語慷慨,珍貴寬大;因此也不把眾人放在眼里,揮霍指示,任其所為,目若無人?!?/span>甲側(cè):寫秦氏之喪,卻只為鳳姐一人。】一夜中燈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熱鬧,自不用說的。至天明,吉時已到,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請靈,前面銘旌上大書:“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庚眉:“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國”,奇甚妙甚!】誥封一等寧國公冢孫婦防護內(nèi)廷紫禁道御前侍值龍禁尉享強壽賈門秦氏恭人之靈柩”。那一應(yīng)執(zhí)事陳設(shè),皆系現(xiàn)趕著新做出來的,一色光艷奪目。寶珠自行未嫁女之禮外,摔喪駕靈,十分哀苦。 那時官客送殯的有:鎮(zhèn)國公牛清之孫,現(xiàn)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xiàn)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zhèn)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yuǎn)將軍馬尚;修國公侯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誥命亡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曾來得。【庚眉:牛,丑也。清,屬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字寓焉。陳即辰。翼火為蛇;巳字寓焉。馬,午也??鸸恚?,金羊,未字寓焉。侯、猴同音,申也。曉鳴,雞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業(yè),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謂十二支寓焉。】這六家與榮、寧二家,當(dāng)日所稱“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游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余者錦鄉(xiāng)侯公子韓奇,神威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wèi)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shù)。【張新之夾批:一段送殯諸人王孫公子歷歷寫出,以形其盛,其名姓所稱八公各有取意。或以姓,或以名,無非禽獸也,故為榮寧同類,又以“修齊治平”等字為演《大學(xué)》之映照,且為本回北靜“靜”字之賓,余則有意無意之間,不必強為附會,而細(xì)按之,仍不脫禽獸名在內(nèi)。】堂客算來亦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十余乘。連前面各色執(zhí)事、陳設(shè)、百耍,浩浩蕩蕩,一帶擺出三四里遠(yuǎn)來。 走不多時,路旁彩棚高搭,設(shè)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王府東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寧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靜郡王祭棚。【張新之夾批:入下半回北靜是主腦,用東南西陪出?!?/span>原來這四王,當(dāng)日惟北靜王功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F(xiàn)今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謙和,近聞寧國公冢孫媳告殂,因想當(dāng)日彼此祖父相與之情,同難同榮,未以異姓相視,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喪上祭,如今又設(shè)路祭,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已畢,便換了素服,坐大轎鳴鑼張傘而來,至棚前落轎。手下各官兩旁擁侍,軍民人眾不得往還。 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span>庚眉:數(shù)字道盡聲勢。壬午春?;死先?。】早有寧府開路傳事人看見,連忙回去報與賈珍。賈珍急命前面駐扎,同賈赦賈政三人連忙迎來,以國禮相見。水溶在轎內(nèi)欠身含笑答禮,仍以世交稱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賈珍道:“犬婦之喪,累蒙郡駕下臨,蔭生輩何以克當(dāng)?!彼苄Φ溃骸笆澜恢x,何出此言?!彼旎仡^命長府官主祭代奠。賈赦等一旁還禮畢,復(fù)身又來謝恩。水溶十分謙遜,因問賈政道:“那一位是銜玉而誕者?【庚眉:忙中閑筆,點綴玉兄,方不是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幾次要見一見,都為雜冗所阻,想今日是來的,何不請來一會?”賈政聽說,忙退回去,急命寶玉脫去孝服,領(lǐng)他前來。那寶玉素日就曾聽得父兄親友人等說閑話時,常贊水溶是個賢王,【蒙側(cè):寶玉見北靜王,是為后文伏線。】且生得才貌雙全,風(fēng)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每思相會,只是父親拘束嚴(yán)密,無由得會,今日反來叫他,自是喜歡。一面走,一面早瞥見那水溶坐在轎內(nèi),好個儀表人才。不知近看時又是怎樣,且聽下回分解。 【庚辰:此回將大家喪事詳細(xì)剔盡,如見其氣概,如聞其聲音,絲毫不錯,作者不負(fù)大家后裔。寫秦死之盛,賈珍之奢,實是卻寫得一個鳳姐。】 【戚總評:大抵事之不理,法之不行,多因偏于愛惡,幽柔不斷。請看鳳姐無私,猶能整齊喪事。況丈夫輩受職于廟堂之上,倘能奉公守法,一毫不茍,承上率下,何安不行?】 【陳其泰:卑喪越禮,前細(xì)批已言其故。而此更有說焉。蓋又為一百十回反映也。此處愈寫得整齊熱鬧,愈顯得后文之冷落凄涼,眼光遠(yuǎn)矣,手法超矣。 鳳姐才情,亦復(fù)無從敘起。若將榮府大事鋪排,便累幅難畫矣。 借秦氏之喪,為鳳姐作當(dāng)家正面文字,妙甚?!?/span> 【陳其泰:肯化錢便如此熱鬧,圖省錢便如此冷落,雖貧富不同,而此本不應(yīng)浪費,彼卻不宜過儉,交譏之。 作一部大書,甚不容易。蓋人之年歲,及逐年之日月,是書之線索,不得紊亂,方見細(xì)密也。此書頗多忽略處,即如秦氏之病,九月中已沉重,十二月初已垂危,則其死當(dāng)在立春左右。冬至系十一月三十日,立春當(dāng)在元宵。黛玉于冬底得父病之信,賈母命賈璉送去,則起程至速,已在新年初旬,到揚州當(dāng)在二月初旬,林如海去世,若黛玉猶得相見,亦在二月初旬矣。賈璉到蘇州后,才遣來昭回京必在三四月間。今書中說如海系九月初三日死,賈璉要帶大毛衣服至蘇州。來昭到京,又在秦氏五七之后,出殯之前。種種時日,皆不相會,殊疏忽也。九月壽宴,賈璉在家,臘月初二日鳳姐看望秦氏回來,即有賈瑞密約之事。賈瑞有二哥哥怎么還不回來之問,倘即是送黛玉回南,則不應(yīng)說冬底林如海因病重寫書來接黛玉回去也。倘是賈瑞死之年(書中敘完賈瑞之事,即云這年冬底也),則賈瑞死于一年之后,不應(yīng)秦氏之病,又延兩載也。種種皆宜刪改句語,以清線索。何以不說賈瑞即于是年冬春之間死,豈不簡凈明白,必要說賈屠病至一年之久,實為無謂。 寶玉、黛玉、寶釵三人年紀(jì),尤須敘清。黛玉進(jìn)京方六歲。寶玉較長,當(dāng)是七歲。寶釵又長,當(dāng)是八歲。秦氏死之年,寶玉十三,則黛玉喪父,當(dāng)是十二歲。寶釵搬至大觀園時,已十五歲矣。史湘云呼黛玉為姐,當(dāng)更小于黛玉,或與黛玉同歲而月份小也。寧府親房有幾人,榮府親房有幾人,亦應(yīng)敘明,不宜與遠(yuǎn)族并艘,致看不清楚也?!?/span> |
|